第88章 未轉頭是夢(廿六)

祝江抱着一堆菜匆匆走過姑蘇的集市。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了,莫說北方,饒是南方靠着大海的姑蘇也開始泛起冷來了,據欽天監觀測,說是今年的姑蘇又會下大雪。祝江想起姑蘇最近一次下的大雪,正是十一年前遇到千秋的時候。

他快步匆匆,忽然聽到有人說話,話中內容讓他不由自主的剎住了腳步。

“聽說了嗎,楚國的那個新找回來的皇子最近重病,卧床不起呢!”

“你聽誰說的?我咋聽到的不是這樣的呢?我聽到的啊,就是說那位皇子是去涼州找淩忽酒莊的少莊主時,不慎被人追殺。他當時身邊沒帶多少人,這才給傷成了重傷,只能回皇宮裏養傷呢。”

“那他怎麽登基啊?”

“不知道,聽人說好像本來是定在十二月的,但是不知為什麽提前了。唉唉唉,這些皇家大事,又是楚國的,關咱們什麽事兒啊!倒是咱們的新皇可比之前的皇帝好多了,我看啊,咱們大齊遲早能國力繁盛!”

……

祝江手一松,抱着的菜噼裏啪啦的掉在了地上。他這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撿起來,撒腿往姑蘇雲府跑去。

彼時,雲深聽了,眉頭輕蹙,祝江緊張的站在一旁,道:“公子,現在怎麽辦?”

雲深道:“莫慌,僅是傳言罷了。”

都這樣了還不急?!祝江不敢置信。他道:“公子,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坊間的人都在說少爺卧病在床重傷啊什麽的,那就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才會說這樣的話啊!”

“我知,你莫急。”雲深道,“我說的傳言,是指他登基的時日。”

祝江一頭霧水:“啊?”

雲深站起來,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你跑一趟宮,去看看有沒有楚國的消息傳來。”

——

話說自從千秋再一次被帶回楚宮之後昏迷了不少時間,醒來之後又兀自不言不語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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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禦醫的診斷是說他已經被廢了武功。而最近又是十一月,洛陽在北方,他又開始感到一陣陣熟悉的冷意——竟是舊疾又複發了。

千秋于是更加頹廢,好在在浮梁勸慰之下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精神,期間齊北折和白景都來拜訪他了,好在楚雪意也讓他們進了。

齊北折抱着手睨着癱在床榻上的千秋,啧啧搖頭,開口就是數落:“本王爺說你什麽好啊。”

千秋道:“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過。”

齊北折嘲諷一笑,走過去坐在他的床畔:“別這麽頹廢啊千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到最後誰又知你是得福還是啓禍?”

千秋頹廢的趴在床上,斜了一眼齊北折:“你居然說出這樣話,真的難得難得。”

他重新嘆聲道:“我看我注定是回不去了,肯定的。”

齊北折哭笑不得:“本王爺可憐你,安慰安慰你你還不樂意了。”

頓了頓,他道:“好好養傷吧,早點登基即位,你不就是想見雲寒枝麽。啊對了,淩忽酒莊少莊主鼎力支持你的,放心呢吧。”

千秋撥開他的手:“去去去,你也是說客。”

齊北折挑眉:“楚長羨,本王爺就說到這兒了啊。”

語罷,他還真就招呼了一聲白景走了。千秋無言以對,只得心道找到了心悅之人脾氣越來越大。

但是現下,他重傷難行,舊疾複發,完全受制于人,就算是他再怎麽不想登基,也只得任人擺布了,他長長的嘆息,閉眼小憩。

——

姑蘇皇宮,卯時,群臣朝觐。

趁着時間挺早的,群臣都各自找了伴兒晃晃悠悠的往朝觐殿走。

“張廷尉張廷尉……”有人匆匆趕上,“怎麽今日才來上朝啊,是不是大理寺那邊出了什麽事兒啊?”

張廷尉駐足,等着跟上來的人道:“啊,原來是胡尚書。”

兩個人終于并肩走的時候,胡尚書也不必匆匆趕了,而是像其他人一樣晃晃悠悠慢慢的同張廷尉走着。張廷尉說道:“哦,最近就是需要處理的事情多,于是跟聖上請了假。”

他道:“還是如今的聖上好啊,勤政勤勉……”

胡尚書哦哦哦的點頭附和,忽然戛然而止,眼睛圓睜,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十分令他恐懼的事情,他渾身都抖了一下,一條手臂劇烈的顫抖着擡起來指着一個方向,口不成言。

其他人仿佛一下子也注意到了什麽恐怖的情況,紛紛都情不自禁的停了下來,看着發生的事情。

張廷尉說的正盡興,忽然發現這個情況,心道奇怪。他悠悠轉過頭去看,立時睜大了眼睛。

只見那人穿着一襲紫色圓領官服,官服上紋着一只翩翩欲飛的白色仙鶴,右佩金魚袋,頭戴烏紗帽,整個人顯得極有令人瞻仰的氣質。

不同于在這裏晃晃悠悠慢慢的走着的群臣,他快步如風,衣袂翻飛,肅然不已。

張廷尉大驚失色:“這這這不是右丞,雲寒枝公子嗎?他怎麽來上朝了??他不是從來不上朝的嗎?胡尚書胡尚書,那是不是雲寒枝,是不是?”

他抓着胡尚書的袖子就是一陣劇烈的晃動,胡尚書被他搖得七葷八素,連聲道:“張廷尉張廷尉!那确實是雲寒枝!确實是右丞!!”

不得了了,從不上朝的雲寒枝今日居然上朝了!

卯時至,齊北笙準時走入朝觐殿。他穩步走上臺階,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底下列班頗為不對,似乎是多了一個人,便轉頭看了,豈知這一看他差點一腳踏空,連忙強作鎮定坐下。

雲深站在衆人之首,獨獨多出來的那一個。他絲毫不在意他人頻頻眼光,坦蕩的擡頭,看着齊北笙。

齊北笙幹咳一聲,道:“有事便啓奏吧。”

底下沉默,全都拿眼睛看着雲深,都知道這位出現的話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齊北笙只得點名道:“右丞可有何事?直接說吧。”

雲深道:“請問陛下,楚國新皇是否已登基。”

果然是這件事,齊北笙心道。他也是昨夜才得知這個消息的,大致是說楚國新皇要舉行登基大典。

屆時需要齊國派使臣去楚國,雲岫當即斷言雲深會出現,沒想到果然如此。

他道:“不錯,半月後楚國會舉行登基大典,之後的清宴會,正要選派使臣前去。”

所有人齊齊後退一步,雲深跪下,昂首挺胸。

“臣,請求帶領使者隊,前往楚國。”

铿锵有力,擲地有聲。說完之後,整個朝觐殿都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不僅是因為今日看到從不做官上朝的雲寒枝出現在朝觐殿,更因為他主動請纓前往楚國,第一次自稱「臣」,第一次看到他下跪。

群臣大約是要暈厥了。齊北笙也被震撼的不小,但還是很快緩過了神,盡量是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驚悚:“準了……”

——

登基大典剛過,此時距離清宴會的時間僅剩一日。因為身體舊疾複發,司衣署的人又在龍袍內裏加了幾層厚厚的棉毛,千秋喝着陸禦醫配好的湯藥,一邊問浮梁:“現在可以跟我說,各國的代表團到了嗎?”

浮梁低頭道:“回陛下,齊國代表團已經到洛陽驿站了,這一次楚國代表團的領隊是右丞呢。”

齊國右丞,千秋略一回想,便想起齊北折跟他說的,雲深官至右丞。

幾乎是一瞬間,他猛地站起,拔腿就要往外跑,卻被浮梁一把給抓住:“殿下,人都已經到了洛陽了,您不用這麽着急。”

千秋被迫給拉了回去。他眼眸神采熠熠,右手握拳,放于心口處,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笑容越綻越大。

他來了!他來了!

浮梁道:“陛下,按照禮制,您不可現在離開宮殿去驿站,更不可随意接見哪國使者。這要是傳出去,就算您不在乎您的名聲,那位雲寒枝公子的名聲您總得在乎吧?”

這話一下子讓千秋冷靜下來了。他複雜的看了眼浮梁:“你這人說話……我甘拜下風。”

浮梁眨眨眼睛:“陛下過獎。”

翌日辰時,各國的使臣紛紛入宮,按照禮制,千秋需在朝觐殿接見各國使臣。

彼時千秋心不在焉的應付過了衛秦兩國的使臣,楚從之作為右丞在旁邊不動聲色的補救,這才挽回了局面沒失氣度。

他站在千秋旁邊睨了眼坐在皇位上的人。只見這人雙手抓着扶手,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大門口。

即使是站在旁邊也能感覺到他的期待激動卻又緊張忐忑的心情,似乎是根本聽不到旁邊的宦官報的一連串齊國禮品。

“宣——齊國使臣進殿!”

千秋陡然屏住呼吸,抓住扶手的雙手猛地扣緊了。

視線的盡頭,那人穿着一襲月白色雅致常服,風姿端雅,不失氣度,他位于排頭,昂首挺胸,款款而來,仿佛世間光采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一步,兩步。

千秋的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

是朝着他來的。

楚從之一把伸出手指壓住就要起身奔過去的千秋,快速低聲道:“皇上……”

他猛地回神,而雲深已經走到了殿中央,穩穩的停住,擡首看他,嘴角帶着的是他最熟悉最安心的微笑。

旁邊已經在竊竊私語了,無外乎都在讨論着雲寒枝其人。

雲寒枝之名遠播,楚國只聽他名不見他人,此時一見,定然是忍不住要好好的讨論一番。

但是千秋如今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眼神裏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之前的十九次逃跑都是為了此時此刻,他心甘情願。

雲深抿唇淺笑,撩開衣服下擺。千秋見他要下跪,不由自主的出聲:“請起……”

群臣一怔,楚從之默默在心中翻個白眼面上鎮定自若的補救:“雲寒枝公子之名早在本國遠播,皇上敬雲寒枝公子,因此雲寒枝公子不必多禮。”

聞言,雲深果然沒有再下跪,只是盈然站在殿中央,擡眸直視着千秋,開始說話,盡自己作為領隊的職責。

在他的注視之下,千秋忽然有些局促。他不安的攥了攥拳,小幅度的動了動,自始至終他都從未以這樣的身份面對過雲深,也沒有坐在這麽高的地方,俯視過雲深。

他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局促感,這種局促感促使着他站起來,走下去,與雲深并肩站着。可他正要動作時,忽然聽到雲深說了句話,當即把他震在原地。

他道:“我此次來,還有一事。便是想要提親。”

千秋的心瘋狂的跳動起來。

雲深目光柔和而堅定,輕輕笑道:“千秋,你可願與我相守此生,不負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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