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小船

二狗穿着白色的背心,拖一雙人字拖,騎着自行車,在馬路上慢慢騎行。

太陽明晃晃的挂在半空,路面被曬的幾乎要流油,也把他一頭紅發照的鮮豔似火。

他騎到東頭,跑進一間屋子,過了兩分鐘後出來,說:“老大不在這裏。”又騎到西頭,走進一間網吧,一坐就是二十分鐘,出來後,對小花說:“老大也不在這裏。”然後說:“可能到對岸去了。我們過橋去找他吧。”

那條橫跨長江的大橋全長908米。這時候上面人煙稀少,只有拉客的車子呼嘯而過。橋上的鋼索在烈日下閃閃發光,隔得老遠,它滾燙的火氣似乎都撲面而來。

二狗明顯不怕。他反正騎着車呢,騎得快了,風就來了。

小花要跑步才能跟上他。

到了橋中央,二狗突然一拍腦袋,“哎呀,我想起來了,老大早上說過去釣魚。這會兒一定在河邊呢。”

小花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帶着她兜這麽大的圈子,她什麽都沒說,也熱的說不出話來了,只對他擺擺手,意思是:好吧,那請你快帶我去吧。

二狗帶着她下了河提。走過一片江灘,就沿着河岸前行。岸邊的路越來越崎岖不平,盡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車子無法騎了,二狗也下來步行。

嶙峋的石子兒隔着薄薄的塑料涼鞋鉻的小花腳底板生疼。這二狗先帶着她兜圈子,累的她只有喘氣的份兒,現在又帶上這麽難走的路,這是給她下馬威呢。

小花這時候心裏才有些後悔。

流氓手下的人都還記着那一口之仇,流氓本人還會放過她嗎?

更不消說再要回項鏈了。

她多麽像一個自動送上門的傻瓜。

可是已經走到這裏來了。

也沒有退路。

小花問:“還要多久……才到呢。”

二狗一指:“到了。”

眼前這塊地方,靠着山勢,形成一面水灣。高高的山崖,還有崖上的高大樹木,在河面上投下大片的陰影,河水綠的透亮,峽口來的風一吹,就蕩起陣陣漣漪。

太陽在這裏不管用了。

本來小花心裏一直還有個念頭,心想這麽熱的天,不待在家裏吹風扇,卻跑來釣魚。不是二狗騙人,就是這人腦袋有點問題。

現在她見到了,就知道自己錯了。

不,人家腦袋沒問題,只是會享受。

這樣的好地方,都叫他找到了。

靠近岸邊的地方停着一只小船。

船上一把躺椅,一只小矮桌。桌上一壺綠茶,一旁還有一盤沙瓤西瓜。

流氓就坐在那躺椅裏,一只胳膊枕在腦袋下,嘴裏叼着根香煙,正看着水面上微微搖晃的魚竿。

二狗喊道:“老大,有人找。”

流氓沒轉頭,只問:“誰呀。”

還是那種懶洋洋的語調,好像剛睡醒。

二狗嘿嘿一笑:“親了你一口的那個小猴子。”

這下流氓就回過頭來,他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小花。

小花跟他打了個照面。

上次在學校裏,大家都在看熱鬧,她一個人戰戰兢兢,反而沒有關注流氓的樣子。或許看清了,卻沒有印象,想起來,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

現在她站在了他面前,盡管她很熱,頭腦卻還是清醒的。

她想起那天晚上,宿舍裏持續到淩晨的話題。

那個大家口中出手兇狠,打架一流,橫行霸道的流氓就是他嗎?

就是眼前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男人?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脖子上還系着一條毛巾,打扮的像個随處可見的漁民。

可他還是叫小花想起村裏人誇贊丹丹的那句話了。

畫裏走出來的人兒。

這個年輕人也是畫裏走出來的。

還是個男人。

一個從畫裏走出來的年輕男人。

真要命。

小花鼓氣勇氣開口:“上次……咬了你,對……不起。”

流氓坐在那裏動都沒動一下:“你說什麽,聽不見。”

二狗戳了她一下:“學蚊子呢,哼哼哼哼的。”

小花咳嗽了一聲,提高聲音:“對不起,上次……咬了你。”

流氓咬着煙,沒說話。

小花看着他,接着又說了,她有點急,反而說的順暢些了:“我真的很抱歉,情急之下,咬了你。但那條項鏈的确是我的,請……你還給我。”

剛好一陣風來,把小花的聲音捎到了碧波蕩漾的江面上。

流氓看着她,慢慢的坐起來,問:“什麽意思?”

小花說:“我……知道,項鏈……在你手上。“二狗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老大。

小花不看二狗,只看着流氓。

流氓眯着眼,對她招招手:“你過來,講清楚。”

小花有些猶豫。

二狗又戳她了:“老大叫你,沒聽見呢嗎?”

小花踉跄了一步,差點跌了一跤。

她往前走了幾步,抓着一根樹枝跳到小船上。

小船微微晃動起來。

流氓站起來了,小船馬上平靜下來。

流氓比小花高了起碼一個頭,站在她眼前,投下一抹看不見的陰影。

語氣倒是平和的:“什麽叫項鏈在我手上?”

小花捏着衣角,低着頭,很慢的,卻很清晰的開口,她說:丹丹一定對你說,那條項鏈是她的。

我咬了你。

你又想讨好丹丹。

所以項鏈你勢在必得。

我把項鏈埋在半山腰的一棵松樹下了。

我知道你們看見了。

你本來就要從長計議的,這一下子,機會正好來了。

你挖走了它。只留給我一條死掉的豬蟲。

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把它還給我。

你要錢,要別的都可以,這條項鏈不可以。別人不能拿走,更不能落到丹丹手裏。

它對我真的很重要。

你可以還給我嗎?

求求你。

小花說完了,就等着對方的回應。

可是只有一片靜默。

風還是輕輕的吹,燕子貼着水面哧溜一下,輕巧的飛過。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對面傳來喜怒難辨的嗓音:“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項鏈丢了,是我偷的?”

小花還沒說話,二狗就在岸上叫了起來:“冤枉!”

他看見自家老大厲目掃過來,忙急急解釋:“對,我們是看見你在那裏刨坑了。我跟老鐵也的确跑去挖了,因為我們打了個賭,就想看看你究竟搞什麽鬼。誰知道挖開,裏面只有一條毛毛蟲!我當時汗毛都起來了——老大,你知道,我最怕這種玩意。我氣死了。就讓老鐵去捉了一條非常肥特別肥的豬蟲埋進去。你要萬一還回來挖,看吓不吓死你。老大,我說的都是真的。至于她說的什麽項鏈,我可是鬼影子都沒見着。沒告訴你,是覺得沒必要,再說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還跟老鐵疑惑,是不是這小猴子看見我們看見她了,故意惡作劇。喂,小猴子,你可不要亂咬啊。那破項鏈,誰稀罕。”

流氓聽完,就望向小花:“你都聽見了。”

小花聽見了,可她嘴裏卻這樣說了:“那項鏈是……金的。”

二狗聽了,在岸上跳腳:“他媽的,你說什麽呢。是金的,老子就稀罕是嗎?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你給我上來,老子要你好看。”

流氓不像二狗反應那麽強烈,很沉得住氣,甚至好像還微微笑了一笑,然後先對着跳腳的二狗說:“你激動什麽,熱不熱?”

再對着小花,他嘴裏還叼着煙,唇齒間流出的聲音卻有點冷:“好好聽話,小心說話。”

小花想他們沒有騙她。一個人有沒有說謊,有時候其實很容易判斷出來。

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要讓人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不是他們,又會是誰呢?

該去哪裏找呢。

小花渾身冒汗,鼻尖上的汗珠晶晶亮,啪嗒一下掉下來。她哧溜了一下鼻子,擡頭看着流氓。她的目光有些無措,急速的轉動,然後就落在流氓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毛巾很潔白,于是它下面無意間流瀉出的一點金光就格外醒目。

小花一看見那點金光,立刻就昏了頭,想也沒想,伸手就去抓。

兩個人近在咫尺。

她的動作太快了。

流氓的動作也快,幾乎在她伸手的一剎那,就也動作了。

可還是稍微晚了那麽零點一秒。

小花準确無誤的抓住了它,然後被流氓強有力的手臂一擋,它就從她的指尖刷一下飛走了,然後落入了江裏。

叮咚一聲。

比蜻蜓掠過水面的聲音響亮一點。

時間仿佛真的靜止了。

小花看着江面。流氓看着她。

二狗看着他兩。

過了好一會兒,流氓很平靜的開口:“看清了嗎?”

小花回過頭,不安的點點頭。

“不是你的那條吧。”流氓問。

小花顫抖的搖搖頭。

當然不是。落水的一瞬間,她看的分明。

比她的那條,粗了好幾倍。

流氓不說話了,就那麽看着她。

小花握着雙拳,快哭出來了,說“”我……知道。我賠你給——多,多,多少錢呢?“二狗終于反應過來了,叫道:“當然要賠!那可是純金的!”

他看見小花肩膀一顫,吓的不輕,就眼珠子一轉,随即說道:“你要賠,也要看你賠不賠得起。那是老大父母留給他的遺物,世上唯此一條,無價之寶。你拿什麽賠。”

他當然是吓唬她的,卻見小花猛的擡起頭,看着流氓,眼神還是不安的,卻不再發抖。她問流氓:“是這樣嗎?”

流氓還沒說話,二狗就叫道:“當然!所以說你根本賠不起。你趕緊下跪道歉吧。”

小花卻轉過頭,看看江面,看了好一陣,才轉向流氓,輕輕開口問:“這裏……多深?”

流氓抱着臂膀,慢條斯理的回答:“淺水灣,不深。”

小花點點頭:“它應該沉到江底了吧。”

流氓聳聳肩:“大概是。”

他剛說完,小花突然吸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濺起一團白白的水花,二狗叫道:“媽呀。”

江邊長大的孩子,幾乎人人都會游泳。

小花也不例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狗刨,浮游,蝶泳,潛泳等。

她想吧項鏈撈起來。

跳下去的時候,心裏想,撈不到,就不起來。

以她的水性,在這麽個風平浪靜的淺水灣,應該沒有問題。

可是她忘了,她今天一直在太陽底下健走。渾身滾燙,小腿緊繃。冷不丁被江水一激,立刻一陣刺痛。她啊的叫了一聲,就開始在水裏胡亂撲騰。

二狗在岸上叫喚:“哎呦喂,哎呦喂,抽筋了是不是,抽筋了哦。”

怎麽會有這麽讨厭的人呢。

小花太久沒下水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判斷力,當危險發生的時候,熟手和生手一樣,照樣驚慌失措。猝不及防的,已經嗆了幾口水。鼻子和喉嚨裏變得火辣辣。她終于叫了一聲:“救——命。”

二狗落井下石:“求我啊。求——”噗通一聲。

二狗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流氓跳下去了。

他摟住小花的脖子,把她推到船上。

小花伏在船上咳嗽了幾聲,吐出幾口水。

他又提着她的衣領,一直提到岸上。

小花踉踉跄跄的好容易站住了腳跟。

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頭發貼在臉上,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流氓也一樣,全身水淋淋的。

二狗趕緊過來,“老大,你咋跳下去了。”

流氓陰沉着臉,“你他媽幹的好事。”

二狗嘿嘿一笑。望望一旁呆立的小花,問:“那——還要她賠嗎?”

剛剛一直很平和淡定,慢條斯理的,還勸二狗不要激動的流氓,此時滿臉愠怒,指着自己的身上說:“我新買的衣服!新買的褲子,今天第一次穿!”又一指小花,看都不看她,沉聲道:“讓她賠!統統都賠,賠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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