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決定

三天的假期,小花一本書都沒有帶回來。反正帶回來,也沒有時間看,何必背來背去。這三天裏,她起早貪黑。露水茵茵的清晨,先去地裏打豬草,太陽升起後回來,然後去油坊裏幫忙。

她什麽都能幹。燒火,炒籽,踩餅,榨油,裝桶。樣樣上手都是老把式。

她一回來,邬雲就到外面堂屋裏端坐,專門招待打油的人,她舌如蓮花,跟誰都能聊上半天。

有人跑到油坊觀看,看見站在竈前炒籽炒的熱火朝天的小花,說:“小花可真厲害,這架勢不比她爸差。”

邬雲拿了毛巾給小花擦汗,說:“可不是。這孩子不愛說話,但人機靈,自小學什麽會什麽。你也知道,丹丹從生下來就體弱,除了幫忙做做飯,幹不了什麽活。這幾年,多虧小花勤快懂事,幫了不少忙。有時候想想真是對不起她。”

人家笑道:“你這還叫對不起,那其他養姑娘的,個個都要被戳脊梁骨了——咱們村,有幾個女娃能上高中,還是一中?”

邬雲笑道:“那也是她自己争氣。”

人道:“也得你開明,舍得。”

邬雲笑道:“多讀點書總是好的。只要她們願意讀,有能力讀,我就繼續供下去。”

她送她們出去,臨走前,不忘叮囑:“小花,做一會兒就歇一會兒,喝點水。丹丹,你也是。”

丹丹其實什麽也沒幹。她坐的遠遠的,在火光不能波及的角落裏篩菜籽,篩了一會兒,就拿起小說看起來,一邊看一邊磕瓜子,一會兒又咬一根黃瓜,嘎嘣嘎嘣脆生生的響。看到高興處,就咯咯咯的笑起來。

田守山心情不好的時候,聽見她笑,就擡頭盯她一眼。心情好的時候,還是擡頭看看她,然後跟着一笑。

丹丹并不怕他,也不願整天待在油坊裏,到了下午,就跑去午睡,睡醒了便出門去找村裏的朋友玩。

假期結束。

丹丹吃過早飯,就坐車走了。小花幫忙炒了兩鍋菜籽,也準備出發。

走之前,照例要拿生活費。

邬雲不看她,閑閑的說:“這個月賒賬的太多,又要買菜籽,沒錢了。”

小花埋着頭,不說話,腳尖不安的搓動。

邬雲說:“你一向節儉,之前的還有剩餘吧,說不定還有別的什麽存貨,就先自己想辦法對付對付幾天吧。”

小花知道她是計較金項鏈的事,只好去找爸爸田守山。

田守山嗡嗡的開口:“家裏的錢都丹丹媽管着在,我哪有什麽錢。”

小花說:“媽……說……沒錢了。”

田守山正在踩菜餅,雙腳□□,用力将滾燙松軟的菜籽面踩成一個個圓形的餅子。

小花輕聲喊:“爸爸。”

田守山還是低着頭,說:“丹丹媽操持這個家不容易。帶着你,從沒虧待過你。雖然你自己誤打誤撞的考上了一中,但她要不想讓你上,你也沒得法。”

“我……知道的。”小花說。

“不光知道,還要記得。別做那些讓人寒心的事。”

小花埋着頭,小聲說:“我……記住了。爸爸,我……錯了。”

田守山這才問:“要多少?”

太陽正當頭,小花背着書包,離開家。

一上路,就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氣,胸腔裏也變得神清氣爽。

下山比上山容易,她走的極快,很快就到了那棵松樹下。

松樹當然還是老樣子,她親切的拍拍它,開始挖掘她的小秘密。

然而,她突然驚叫一聲。

因為她的秘密變了。

坑裏躺着的不是金項鏈,而是一條肥大無比的豬蟲。

頭頂毒辣的太陽沒有讓她感到熱,此刻卻汗流浃背,全身燥熱。

怎麽會這樣?

誰發現了她的秘密?

第一反應是丹丹。轉眼又否決。

不,丹丹從不走旱路。

如果真是她,她一定忍不住得意洋洋,又怎會讓邬雲逼問她。

那會是誰?是哪個過路的無意發現了?

那多小的概率。

她掩藏的那樣嚴實。

小花呆呆的看着那條已經死去的豬蟲。

對面的馬路上車子呼嘯而過,車窗玻璃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小花突然想起來了。

那天,那幾只五顏六色的腦袋,就停在對面。

為什麽剛好停在那裏。他們當時好像還在說話,說的很大聲。

她走的匆忙,沒有聽清。

她走了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麽呢?

當她晚上對着月亮沾沾自喜的時候,她的項鏈說不定就已經不翼而飛。

小花背上汗津津的,越來越熱。

學校還是要去。她慢慢的往下走。

等走到渡口,坐上船,江面的風一吹,頭腦更加清醒。

她知道她的懷疑不是沒有根據。

那天,流氓輕易放過了她。

然後他說了幾句話。

一句是: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一句是:你等着啊。

下船的時候,小花做了決定。

流氓在縣上開了一家店。

小花很少到縣城逛,一路打聽,才找到了地方。

大腦袋理發店。

真是一個好名字。

那是一間頗為醒目的店面,透明潔亮的玻璃,門口旋轉的廣告牌,還有裏面發亮的地面,震耳欲聾的音樂,小花第一次來,一擡頭,就看見玻璃裏映照出黑瘦的一具身體,腳步不由有些遲疑。

她在附近徘徊了一陣,握握拳頭,還是走了進去。

一個女孩子走過來,問:“小妹妹,洗頭剪頭還是燙頭?”

她的頭發比腦袋面積還要大,所有的頭發高高的豎起,像一頭小獅子。

小花搖搖頭:“都不。我……找人。”

女孩子問:“你說什麽?”

小花又說了一遍。音樂聲實在太大了,她還是沒聽清,就轉頭一聲大吼:“把聲音搞小點,老娘耳朵要聾了。”

音樂聲馬上小了。

這下她終于聽清小花講什麽了。

她哦了一聲:“找誰啊。”

小花不知道流氓的名字,她說:“找……那個……頭發黑白色的。”

女孩子聽明白了,剛剛客客氣氣的一副面孔馬上變了。她抱起臂膀,神情警惕,上下打量小花,嘴裏問:“你找他做什麽。”

小花說:“有點事。”

女孩子問:“什麽事啊。”

小花看着她,只說:“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裏嗎?”

女孩子撇撇嘴:“每天來這裏找他的人,沒有一百個也有九十九個,難道我個個都要告訴她們嗎?”

小花不明白她的敵意從何而來,看她轉身就要走,忙一把拉住她:“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女孩子揮開她的手:“滾滾滾!”

正拉扯着,一個火紅的腦袋從樓上下來,喲了一聲,走過來,指着小花對那女孩子道:“你知道她是誰不?”

女孩子斜着眼:“老娘管她是誰。”

紅毛嘻嘻一笑:“春燕,你可別耍威風,小心等會兒人家也咬你一口。”

□□燕的女孩子聽了,就又回過頭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花。

小花也認出了紅毛,那天,他也在操場上。

春燕不推小花的手了,改去戳她的腦袋:“你敢咬老大!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店裏其他的店員還有客人都看過來,像看稀奇。

小花被戳的腦袋一揚一揚的,像只挂鐘。鐘擺了好多下,才停下來。她面上有些發紅,可以開口了,還是那句話:“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裏嗎?”

春燕叫道:“幹嘛,你還想咬他?二狗,趕她出去。”

叫二狗的紅毛卻有幾分好奇,問:“你找老大做什麽?老大還沒找你呢。哦,我明白了,你想跟他道歉,對不對?我告訴你啊,還從來沒人敢咬他呢。更沒有女孩子敢咬他。你是第一個。你肯定慘了。不過你現在既然主動上門來道歉,說不定老大會對你寬大處理。他對女孩子倒是很寬容的。”

小花面露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此刻講明目的。

如果知道自己其實是來拿回東西的,會不會就根本見不到他了?

她的猶豫看在二狗眼裏,成了另外一番解讀,二狗說:“知道怕了?怕是好事。不過你放心,老大不打女人。你等會兒多求求他,說不定就放過你了。”

春燕叫道:“你個死狗子,你跟她啰嗦這麽多做什麽!”

二狗就沖着小花一甩頭,“走吧,帶你去見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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