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9客人
丹丹和流氓之間,其實有點奇怪。
你看,人人都知道流氓在追丹丹,但實際上,流氓又好像從沒有過什麽特別的表示。除了那次有人托信上門,他去幫她出氣之外,再沒見他主動去找過丹丹。平常也從未提起過她。
至少,小花在店子裏的時候,從未從他口中聽見過丹丹的名字。
只有一次,流氓從外面回來,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後,突然說:“給她送一束花過去。”
二狗聽了,嘻嘻一笑:“咦,老大,你原來是回老家了?”
流氓有些不滿的瞪了二狗一眼,沒有說什麽。
那天小花晚上回到學校,就得知丹丹又收到花了。
很大很大一捧玫瑰,鮮豔欲滴,羨煞旁人。
小花這時方明白流氓當時說的那個她,原來是指丹丹。
只是不明白,送花和他回老家有什麽關系?
她有好奇心,但不追根究底,疑問只在心頭閃過,便擱置一旁。
因為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三天假期來臨。
小花一早趕到店裏。
店裏今天開門的也早,只不過店員們一看就剛起床,個個哈欠連天,抹着眼睛。他們一向睡得晚起的晚,今天因為學校放假,才起個早床。
小花二話不說,挽起衣袖幹活。等他們匆匆洗漱完畢,店裏一切已準備就緒,随時可以上工。
一個小妹稱贊道:“小花真像田螺姑娘。”
小花笑笑,接着去打掃衛生。
她要在上午全部打掃完畢,然後回家。
客人開始上門,接二連三,店內一片忙碌。
過了一陣,流氓自樓上下來。
聽說他昨晚去西岸收一筆賬,很晚才回來。這時候起來,眼皮微腫,下身一條簡單普通的牛仔褲,上身一件黑色背心,腳下趿一雙人字拖,一手插在口袋裏,低着頭懶洋洋的自樓梯上信步而來。
這時候來理發的多數都是學生,女學生。
她們不約而同的看他。
仿佛他身上有一束光,他走到哪裏,她們的目光就如影随形跟到哪裏。
理發師們帶着笑意的聲音不時響起:“麻煩你同學,頭轉過來。”
“喂,再轉來轉去,剪成禿瓢不要怪我。”
直到流氓洗過頭臉,到休息區去吃飯了,此種聲音才算告一段落。
洗頭小妹們對此種場景都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
春燕嘀咕一句:“一群花癡。”又有些得意。
故意對流氓招招手:“老大,你過來一下。”
流氓應聲站到她身邊,問:“什麽事?”
春燕說:“這個驗鈔機好像不太靈光了,你看看。”
收銀臺的一方天地,只有他們兩個在那裏。春燕指揮流氓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流氓十分配合,毫無怨言。
春燕臉上笑吟吟的。
只是她沒高興多久。
因為一個女孩子走進店裏來。
是丹丹。
春燕沒有見過她,不認識,很客氣的問:“小妹,洗頭?剪頭?燙頭?”
二狗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他一向誇張和嗓門響亮:“哎喲喂,這是誰大駕光臨。”
發財緊跟其後,“喲,老大的幺妹兒來了。”
流氓正眯眼察看驗鈔機,聞言就朝來人看去,依舊眯着一雙眼。
春燕站直了,臉上笑意已褪去,問:“誰呀、”二狗推她一把:“這還看不出來,這麽漂亮的姑娘,當然是老大的那一位啦。”又笑眯眯轉向丹丹:“來找老大?”
丹丹臉蛋兒紅紅的,輕輕說:“我想剪剪頭發。”
“好的好的。”二狗十分殷勤,馬上安排最好的洗頭小妹和最好的理發小哥為她服務。
春燕恨恨瞪一眼二狗。
二狗嘿嘿一笑,“你生氣也沒用。你比不上人家。”
春燕從沒有覺得二狗如此讨厭過。
可他所言不假。
丹丹真的漂亮。
她來之前,這間店裏有許多女孩子。
她來之後,這間店裏仿佛就只有她一個女孩兒。
芸芸衆生,鶴立雞群。這些成語,自有它的印證者。
她芳名遠播,認識她的人不少。學生妹們偷偷打量她,竊竊私語。目光中夾雜的成分十分複雜,各色各樣不可一一贅述。
丹丹很是鎮靜。
這樣的目光她從小就經歷無數,早已應付自如,甚至享受其中。
只帶着兩分小小的羞澀,八分大方告知理發師,她想剪一個什麽樣的發型。
她自始至終沒有左顧右盼,很端莊很安靜的坐在那裏。
直到流氓走過來,她才擡起眼睛,從鏡中看着他。
流氓站在她身後,口中叼着一根煙,問:“吃飯了嗎?”
“吃過了。”丹丹回答。
流氓點點頭。
他還沒吃完飯,正要轉身走開,卻聽丹丹開口:“抽煙對身體不好。”
紅潤潤的唇瓣微微一抿,嬌嗔的足以打動任何人的心靈。
流氓笑笑,沒有說話,走開了。
就這麽簡單的兩句對話,和一個淺淺的笑容,将丹丹與其他所有人區分開來。
這一刻,她真像個女王。
二狗和發財圍在她身邊,熱絡與她聊天,生怕冷落了她。
理發小哥也前所未有的耐心而小心翼翼的為她打理秀發。
春燕還是站在收銀臺裏,卷卷的頭發裏似乎藏着火苗,下一刻就要一點而着。其他女孩子的臉色也不好看,幾個洗頭小妹相互交換眼色,很不以為然。學生妹們陡然失去熱情,不再高聲嬉笑。
只有小花一人如常。
看見丹丹的那一刻,她自發自覺地遠離。只是其他地方的衛生早已收拾完畢,只有休息區這一地域,因之前流氓在此吃飯,所以還沒來得及打掃。此時她正彎腰慢慢擦拭桌子。她故意擦的很慢,想拖延過這一段時間。
誰知春燕在那頭大喊:“小花,你跑到哪裏去了。這裏髒死了,也不收拾一下。”
她一肚子氣,出在無辜人頭上。
小花只好走過去,問:“哪裏髒了。”
春燕忘記眼前這人與丹丹有過節,只顧着自己出氣,氣沖沖指一指丹丹腳下:“沒看見嗎,那裏,踩的髒死了。”
小花拿着拖把緩緩過去,低頭幹活,一句話不說。
丹丹并不生氣,好像沒有聽見春燕的話。還十分配合,将雙腳輕輕擡起,便于小花拖掃。
只是當小花準備離開時,開口叫住她:“店裏有水嗎?我口渴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倒一杯?”
粉面含笑,語氣禮貌,真是落落大方,叫人不能拒絕。
小花倒了一杯清水過來。
“謝謝。”丹丹說。
再沒看她一眼。
春燕瞪着小花:“誰讓你倒水給她!”
小花偷偷嘆一口氣,小聲答:“她是客人。”
“客什麽人,沒有老娘的允許,你再倒給她試試。”春燕兇巴巴的說。
但小花的話提醒她,她眨眨眼:“對,是客人。看老娘待會兒怎麽收拾你!”
一個多鐘頭過去,丹丹來到收銀臺前:“多少錢?”
她來時紮着馬尾,現在則披散在肩頭。黑發如雲,清純自然,配着一雙盈盈美目,有眼睛的人都會多看她兩眼。
春燕耷拉着眼皮,“洗剪吹五十!”
丹丹還沒說話,二狗已經站出來:“春燕你又頑皮,亂開什麽價。我們店裏什麽時候洗剪吹這麽貴了。瞎喊,把人都吓跑了。”又敲一敲桌子:“再說,你也不看看這是誰,還收什麽錢。你瞪什麽瞪,白長兩牛眼了!”
丹丹輕輕啊了一聲:“怎麽能不給錢呢。這多不好。”
二狗笑嘻嘻:“要收了你的錢,老大才要叫我們不好了。你等一等,我去叫老大。”
丹丹靜靜站在那裏等待。
春燕與她面對面,始終沒有好臉色,将收銀櫃的抽屜關上又打開,呼呼啦啦的撥弄裏面的紙幣和硬幣。
丹丹突然輕輕笑了一下。
春燕一愣,她不愚笨,馬上看出其中的微妙。
微妙的示威。
可是還不等她發作,流氓已經從裏面出來,一面打電話,一面對丹丹做了個手勢,丹丹便與她一同走出去。
幾個小妹馬上湊過來,擠到門口往外張望。
伸長脖子看了好久,回過頭報告:“老大送她到橋頭的車上了。”
“還好老大沒有親自送她回家。否則更更讓人傷心。”
“傷心有什麽用?我們幾個加一起也比不過她。老大最愛美女,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才是俊男美女,珠聯璧合。春燕姐,你說是不是。”
春燕哪裏聽得到這些,聽了也只是更加氣憤,她轉頭問小花:“你看見沒有,她那個笑,嗯?”
小花當然看見了。她是緘默慣了的,什麽都不說。
春花氣的要命,吼道:“死二狗,你給老娘滾過來!”
二狗早一溜煙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倒是流氓走進來,看她那麽氣鼓鼓,問了一句:“誰又惹你了。”
春燕瞪着他:“你真要跟她好?她不是個善茬!”
流氓斜睨她一眼,“哥自己有眼睛。”
“這一次你眼盲,只看得到一張外皮。”春燕說。
流氓手上的電話響了,他不再搭理她的氣話,又出了店門。
幾個側耳傾聽的小妹對視一眼,聳聳肩,各自去忙。只有春燕還是不甘,猶自氣憤,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罵道:“男人沒一個例外,都只看一張皮。”
突然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其實,我覺得……你比她漂亮。”
春燕一聽,反過來沒好氣:“你也眼瞎了!”
不過還是知道這話是為安慰她,臉色稍霁。
她看小花還站在那裏,就問她還有什麽事,小花說下午要回家去,她擺擺手,沒有在意。
丹丹一來,就弄的人心不寧,可是不管怎樣,都只有這麽一會兒,小花卻還要回家和她一個屋檐下呢。
這次時間耽擱的有點晚了,她狠狠心,坐了車回到家中。
此時家中沒有其他人在,邬雲不用做戲,臉色十分不好看,劈頭就問:“聽說你把人家東西弄壞,欠了一大筆錢?”
就知道,丹丹跟她母親母女同心,怎麽會替她隐瞞。
邬雲又說:“這是你自己闖的禍,你自己負責抹平。你爸爸也是這個意思,讓你長個教訓。”
小花默默點頭,一個字都沒有說。
讓家裏幫忙還?
不,她從沒有想過。
邬雲關心的還有其他事:“這麽說,你那條項鏈真的丢了?”狠狠瞪她一眼:“小敗家子。”
邬雲失望,小花更失望。
她這樣說,無疑标明項鏈并不在她們母女手上。
究竟在哪裏,更難以斷定,難以尋找。
小花吃過飯,依舊到油坊幫忙,直到夜深。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雞鳴過後,小花便起床,揉揉眼睛,穿衣穿鞋,然後背上一只背簍走出家門七八月,地裏的莊稼處于收獲和即将收獲的階段。幹不完的活兒。
邬雲昨晚臨睡前幫她安置好今天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周到細密,絕不浪費時光。
她出門的時候,家中其他人都還睡的香甜。
唯有一只狗,當她從它窩前經過的時候,它擡起頭,睜開眼,看看它,沖她搖了搖尾巴。
她對它皺皺鼻子。它低下頭,繼續清晨的夢境。
忍不住想,在這個家中,她和它的地位誰更高?
不,不能這樣想。
太貶損自己了。
自己都不給自己悄悄留下一點自尊和憐惜,那真是凄凄慘慘戚戚了。
其實她很喜歡下地幹活。
看,早上的空氣多麽清醒,每一口都帶着天然的植物芳香。土壤的氣息也很好聞。盡管太陽出來後,會無情的炙烤大地,讓勞作的人揮汗如雨。
可是沒有關系。
家裏,地裏,都是幹不完的活,且一樣的勞累。
可是,地裏寧靜,祥和,待她平和,溫柔。她播下種子,為它們除草施肥,它們就以蓬勃生長來回報她。有什麽話兒也可以對它們訴說。即使只在心裏,它們也仿佛聽得見。
在它們面前的,是另一個小花。
小花在田地裏幹活的時候,一點不着急,慢慢悠悠的,十分悠閑。
太陽升上高空時,還是得回去了。
順着蜿蜒的小路,爬過半座山,終于氣喘籲籲到家。
但沒想到,家中正有幾個不速之客等着她作者有話要說:外出了~算錯了日期,存稿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