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談話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車子飛快達到縣城,停在店門前。
店裏人客滿座。
春燕看見兩人一同進來,驚訝道:“哎,老大,你不是去羅家灣,這麽快回來?怎麽跟小花碰上了?”接着驚呼一聲:“小花,你臉上怎麽回事?”想一想,問她:“又是丹丹那夥人?”
小花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最後只簡單說:“家裏有一點事。”
春燕即刻明白了,同情的看着她:“你可真慘。”
小花不想引人注意,說:“我去樓上睡一會兒。有事叫我。”
小花獨自上樓。
她出來時除了一只背包,兩手空空,真正似孤家寡人。
将包放到小凳子上,合衣躺下。
床單上周剛洗過,有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
昨晚睡的少,不綿,但這一刻并沒有困意。
她望着有一點斑駁的天花板發呆。
心中并沒有想什麽,好像是空白一片。
那兩巴掌力道十足,足以讓人發蒙。
她摸一摸臉頰,還是熱熱的。當時只感到火辣辣,此時疼痛才慢慢蔓延上來。
像酒一樣,有後勁。
小花坐起來,翻出一面小鏡子。
一看吓一跳。
怪不得剛剛春燕會驚呼出聲。
原來已經腫了。兼之通紅的顏色,着實吓人。
她伸出指頭按一按,一個小小的坑出現,片刻後彈回。
好似蒸過的饅頭。可惜顏色稍顯暗淡。
她正對鏡自嘲,突然門口出現流氓身影。
他含着一根香煙,已換上拖鞋,大概正要上樓去。路過這裏,瞧上一眼。
“很好玩?”他問。顯然已将她戳臉頰的舉動收入眼中。他表情淡淡,扔給她一只藥膏:“擦了。”
小花接住,對他道:“謝謝。今天謝謝你。”
流氓聳聳肩。
小花倒突然想起一事。春燕剛剛說他去羅家灣,她知道羅家灣,那裏與她家為兩個不同方向。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
小花忍不住疑惑出口:“你怎麽會去找我?”
流氓啊了一聲,過一會兒回答:“路過而已。”
小花哦了一聲,不再深究。
他卻還站在那裏,沒有立刻離開。
小花看了他一眼。心想,他還有什麽事?
流氓咬着煙嘴換了一個姿勢,“也不算路過。去送東西給你。”
什麽東西?
他叫小花等一等。
然後走開,片刻後回來,将一只布袋遞給她。
重量不輕,外表幹淨整潔,用一根紅繩系住袋口。
輕輕打開,裏面還裹有一層白色塑料袋。還未開啓,鼻端先聞到一股濃濃香味。
小花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氣,已經知道那是什麽。
“牛肉幹!”她驚喜道。
正是。
那天晚上三人坐在月光下的場景剎那間浮上心頭。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不知不覺已過去一個月,可那晚的一幕幕畫面如同電影都還歷歷在目,稍稍回想,就忍不住微笑。
未吃已先醉。
牛肉幹晾曬的十分到位。既甘香又不過分幹燥,色澤與味道都屬上乘。她見過超市裏賣的那種袋裝牛肉幹,僅從賣相上看,都不及面前這一袋的十分之一。
趕緊撕下一小塊,放進口中。
唇齒溢香。
流氓一旁道:“早曬好了,你不去拿,就帶到店中了。上次忘記給你。”
小花問:“水奶奶好嗎?”
“呵,你還記得她?”
“當然。”小花有點愧疚:“應該去看看她的。”
可惜一直沒有合适時間。
“她還好嗎?”她又問。
“好的很。就是老問起你,問的人耳朵快起繭子。哎,你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流氓倚在門口。
小花見他沒有馬上走的意思,她也想多聽一點水奶奶的消息,就将包包挪開,騰出小凳子遞給他。
他接了,就坐在門口,與她繼續說話。
有一點奇怪,可是就他們兩個人在,無人介意。
小花笑道:“我也很想她。”
她掂一掂重量,“水奶奶是不是全部給我了。她自己沒留一點嗎?”
“她哪裏嚼的動?”流氓回答:“店裏分了一些,這些都給你的。”
小花點點頭,笑道:“替我謝謝水奶奶,我會好好吃。”
“你要吃嗎?”小花問他。
他正抽煙,本來不想吃,可她吃的津津有味,引動其味蕾覺醒。
于是熄了煙,伸手拿了一塊,撕開放入嘴中。
“味道是不是很好?”
“不錯。”
小花一點點得意:“哎。”也懂得謙虛:“是我們通力合作,才有這美味佳肴。”
小花突然嘶了一聲。
原來一不小心咬到腮幫。
她臉頰受傷,影響到咀嚼,剛剛不自覺吃太快,咬到肉了。
她捂着臉頰,咧着嘴,眯着眼,樣子有一點滑稽。
流氓搖搖頭:“真醜。”
小花哀怨的瞧他一眼。
他笑起來:“更醜。”
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損她?
小花不自覺,也沒放在心頭。
流氓卻往前移一移,湊近她,細細打量她。
“什麽?”小花被他看的疑惑。
流氓目光還是在她臉上,“你為什麽不哭?”
“什麽?”小花沒聽懂,更加疑惑。
流氓回答:“這個時候,女孩子通常應該痛哭流涕,尋求安慰。”
你為什麽沒有?這裏還有後半句。
小花聽懂了。
這次換她笑起來。
“哎,好像忘記怎麽哭了。”
“而且,小時候就知道了,哭沒有用啊。”
至于尋求安慰——有依靠可尋求,才會去尋求。
小花就是這點好,早早認清形勢,建立自己的保護系統,不對外自取其辱。
流氓深深看着她,眯了眯眼。
他說:“就是這樣,不讨喜啊。”
小花記起,他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她抿一抿唇,沒做聲。她的确不讨喜,她自己知道。
流氓繼續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喜歡你。”
小花花很大功夫控制住自己去問為什麽。
所幸流氓不問自答:“怎麽說——看起來弱弱的,苦苦的,又很倔很自我很……。”他放棄思索更貼切形容詞,總結:“總之,這樣的女孩子不可愛。”
“聰明男人都該敬而遠之。”他最後也不給面子。
小花心說,原來我給人這樣一種印象。
她倒有點過意不去,靜默一會兒,問:“那現在呢。”
流氓看看她,唔了一聲:“現在,有點改觀了。”
小花松一口氣,“謝謝啊。”
流氓搖搖頭:“還是不可愛啊。瞧瞧,就是這樣,讓我都不知道怎麽安慰你?”
小花微微驚訝,指着自己鼻子:“你要安慰我?”
流氓笑起來,有一點不正經的樣子:“肩膀都已準備好了。”
他擡一擡左肩,又輕輕拍一拍。
小花也笑了,真心誠意:“謝謝了。”
之後流氓沒再說話。兩人又坐了一小會兒,他便走了。
小花收好東西,躺下午睡片刻。
午後氣溫逐漸升高,有點熱。
她原以為自己無法入睡,可剛剛跟流氓一通閑聊,竟不再發悶,頭挨上枕頭,即時睡過去。
睡的極沉。
她自覺只盹了一下,誰知一睜眼,窗外竟已星光點點。
糟糕!
竟忘記定鬧鐘,誤了返校時間。
小花迅速起床,急匆匆下樓。
樓下燈火通明,熱熱鬧鬧,一夥人正圍坐大飯桌前。
看見她,紛紛招呼:“小花,你醒了。”
“快來吃飯。”
小花哪裏顧得上吃飯,急道:“我得去學校了。”
說着就要往外奔,被春燕一把拉住,“哎,不用去了。”
小花看住她。
聽她下一句解釋:“老大已經讓我幫你請過假了。明天下午再去就行。”
小花一愣。
春燕指指她,揶揄道:“你這個豬頭樣,去學校別吓壞你同學。再說,你也需要休整一下。”
小花摸摸臉頰。有道理。
她自己都未想到。
她朝流氓看去一眼。
他并未看她,正吃飯,吃的十分香甜和專注。
一小妹叫道:“快過來一起吃啦。”
小花這才發現,原來已是晚上近九點。
店中已沒有客人,再過一會兒,便可以關門打烊了。
她竟睡了這麽久。而且,還忘記做晚飯。
桌上的飯菜顯然來自附近某家餐館。
小花坐下,與衆人一起吃晚餐。
他們已知曉她臉上傷痕來源,但以打趣代替同情。
“小花的臉,真的像豬頭哎。”
“瞧,臉皮在燈下還發光。”
“你們看到指印了嗎?像不像壓住孫悟空的五指山。”
“哈哈哈哈哈。”
吃完飯,卻又送上一件件東西。
“小花,給你雞蛋,在臉上滾一滾,可以消腫。”
“小花,給你冰塊,包在毛巾裏,可以減痛。”
“小花,給你我家祖傳膏藥,保你擦後膚白十倍。”
小花一一收納,占滿雙手。
她捧着它們,無端端想起一句老生常談:上天其實是公平的。
看,今天她失去一些,卻又得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