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季君瑤唇上一痛之後,意識稍稍回籠,才發現清羽已經纏住曲流光,将他一起拖入後面的萬丈深淵。

墜落的一瞬間,宛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所有感官終于在這一刻清醒過來,無數的意識從四面八方向她聚攏,季君瑤想上前抓住那一縷根本已無法夠住的身影,卻踉跄地被絆倒在崖邊,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最終消失在一片巨大的水霧中。

“不——”

巨大的痛意自心中向四面散開,蔓延到四肢百骸,沒有哪一處不疼,沒有哪一處不痛。

“啊——”

季君瑤捂着胸口翻滾在地上,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剮過一樣,空蕩蕩。

腦袋嗑到了旁邊的一個石鐘乳,差點就要把人給撞暈了過去。

腦子裏似乎種下了一瓶毒液,最終被敲碎四處噴灑,所有的記憶散成碎片,再一點點地聚攏回來,融到一起,翻滾着,發酵着,一點點撕裂一點點縫補,痛過之後是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裏的風浪漸漸平息,季君瑤才發現裏面多出了一些不曾出現過的記憶,陌生得要緊。

[你是誰,你怎麽會暈倒在這裏?]

[你背上好多傷啊,是誰這麽狠心用鞭子抽的你,你別怕,我幫你止血。]

[你叫清羽啊,怪不得冷冷清清的,人如其名。]

[我叫你姐姐好不好,我家裏還有一個哥哥,我娘在我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想有娘親,也想有姐姐,和你一樣。]

[你要多笑笑,你笑起來好美。]

接着,腦海中的記憶又出現另外一種畫面,帶着濃濃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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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什麽時候再來?]

[好久不見你了,你告訴你住哪裏,我要去找你。]

卻聽到那人的聲音:“不是燕雲門的大師姐麽,怎麽像個小孩子一般,黏黏糊糊的。”

[在別人面前是大師姐,在你面前不是。]

少女每天都會到兩人相約的地方,漫無目的地等待,但總是每每落空。

[姐姐,你怎麽不來了,你是不要我了嗎?]

[好想你,我是不是生病了,想你的時候心裏有時候很痛有時候又很甜]

接着畫風一轉,女人來找她了。

[對不起,阿瑤,我是暗月堂的人]

[阿瑤,三天後你們晉威镖局要跟着糧草大隊行動,暗月堂已經埋下陷阱等你們入甕,你不要走那條路線,你按我給你的路線走,務必小心。]

……

再到最後,自己帶着晉威镖局和糧草大隊按照她給的路線圖前進,卻遭到了埋伏,糧草被劫,全軍覆沒。

爹死了,大哥也死了,師父也死了,還有很多很多師兄弟也倒在了血泊裏!

那個叫暗王的男人,将利刃貫穿自己的胸膛……

啊——

季君瑤抱住頭滾在地上,身上的衣裳被皮膚下面滲透出的汗水給浸濕,淚水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已經遍布全臉。

原來自己不過是那場糧草大行動中的一枚關鍵的棋子。

那人費盡心機接觸自己,不過是為了任務的。

季君瑤眼眶發紅,哀莫大于心死。

望着崖底一片水霧迷漫,從這上面墜下去,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死得也好,這樣這一世就再沒人哄騙自己,糧草不會被劫,爹和大哥他們所有人也不會因此而喪命。

活該,這種人早就該死了。

可為什麽心卻還是這麽痛,這個女人真是好本事,上輩子若即若離欲擒故縱,讓自己情根深種,卻裝作一無所知。

這輩子卻迫不及待地送上門來勾引自己,想必是任務逼得急,就那麽想立功,去讨好那個暗王麽。

好恨。

不行,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季君瑤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懷着什麽樣的心态要去崖底打撈清羽的屍體,只是沒有見到她真真實實地死去,就一刻都不能釋懷。

軟筋散藥效是兩天,已經一天一夜了,季君瑤無法等到藥效盡失的那一刻,不管手軟腳軟,摸索着從神女峰往下走。

路很陡峭,有些地方壓根就算不得路,只能連摸帶滾地往下撲,才走到一半,手上就被劃出了數道深淺不一的傷口,身上被勾到好些個地方,整個人狼狽不堪。

若不是心底一直叫嚣着着要見到她屍體,她根本無法支撐到山腳。

山腳有陣法,昨日進陣的時候清羽有教過她,雖然她當時一臉不屑,但還是暗暗記在了心裏。

破陣并不簡單,特別是對于此時的她。

季君瑤幾乎是從陣法裏爬出來的,整個人濕漉漉的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身上沾滿了鮮血,都是被磕磕碰碰浸染上的。

剛匍匐出了陣,累到幾乎暈厥過去,卻見到陣前有三四個人影在等候,似是在找入口處。

心中不由一驚,莫非是曲流光的同黨。

卻聽到熟悉的聲音:“大小姐?”

擡起頭眯着眼睛細細一瞧,不是自己晉威镖局的镖師石雨還有誰。

“石叔——”

“真的是大小姐……”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圍了上來,将她擡到一個草垛子上邊上靠躺着。

“大小姐,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總镖頭要是知道了,可是要心疼死了。”石雨一臉痛心。

“沒事,只是皮外傷而已,見到你們就好了,不要告訴我爹。”季君瑤歇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們怎麽來到這裏了?”

“是總镖頭讓我們來的,他接到了一封密信,不放心,讓我們來這裏确認一下。”

“密函?誰寄的?”季君瑤愣住了。

難道是清羽?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總镖頭沒有說,但是聽老劉說那密函上的印戳是來自芙蓉鎮。”

“芙蓉鎮?”季君瑤有些錯愕,知道她們所有行程路線一共就三個人,自己肯定是沒有機會通風報信,暗地裏跟蹤的曲流光對自己是欲除之而後快的态度,所以更不可能是他。

那剩下的,就只有清羽。

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而且方才在崖上,這該死的女人也是為了要保全她才選擇與曲流光同歸于盡。

孟昭之事,如果說救了孟昭是為了贏取自己的信任,可這件事萬一曲流光不說出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想到這一點。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以性命來換取信任麽,那她都死了,還圖什麽。

“別以為你這麽做,我就可以原諒你上輩子做過的那些事。”季君瑤紅着眼眶喃喃地道。

石雨他們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先前總镖頭讓他們偷偷來确定一下大小姐是否在這一帶,如今人找到了,也沒見到其他人,又弄成這副樣子只好催促着她回去。

“大小姐,我們回去吧,馬車在外面。”

“不行,我還要去确認一個事情。”季君瑤咬牙切齒地道。

別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死了也要找到你的屍體,狠狠地鞭屍,讓你死得都不安寧。

石雨等人拗不過她,季君瑤身上的軟筋散藥效作用也漸漸小了一些,開始有點力氣站起來,帶着他們繞過山的另一面,到瀑布的下游去尋找清羽的屍體。

“大小姐,我們是要找誰?”

“找一個女魔頭,是從頂上瀑布摔下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見到是男的還沒死,就直接殺了他。”

石雨等人第一次見到自家大小姐眼中露出這般狠厲的光,都吓了一跳,不知這三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而且石雨明顯發覺,眼前的大小姐和先前似乎不太一樣,眼神也沒有以前那麽純真。

以前的大小姐雖然少年老成,但私底下和他們這些镖師一起玩的時候,還是很活潑的,但這次一見,眼睛裏似乎飽含了不少的情緒,似是經歷過很多不好的事情。

然而他們持續找了大半天,将近傍晚的時候都沒找到人影。

季君瑤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言不發,牙關卻咬得緊緊的,半晌才沖着幾個镖師道:“既然找不到了就不找了,也許屍體被沖到哪裏去了,我們回去吧。”

即便嘴裏說着回去,但大家都看看得出來她眼底的不甘。

只是該找的地方都找了,如今也只能打道回府。

季君瑤站在河邊深深地看看河面一眼,如果她僥幸不死,那上輩子的賬,還有袁師兄的帳,要好好算上一算。

季君瑤低着頭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那裏,清羽留下了輕輕的一吻。

那一瞬間,她臉上帶着柔柔的笑,好像在說:“阿瑤,好好活下去。”

可是當是自己大腦完全失去感覺,聽不到她的聲音。

唯一記得的就是那最後的一抹笑,有點留戀,有點凄美,還有無限的寵愛。

季君瑤眼眶一紅,有些液體又開始忍不住決堤。

狗女人,偏生來惹自己,然後又這般死去,可就算要死也應該死在自己的手中啊,這都算什麽。

帶着這般糾結又意難平的心情,季君瑤坐上馬車,和镖師們先到附近的小鎮先安頓下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季君瑤身上的軟筋散藥效已經過了,渾身上下一片輕松,除了心底還是沉甸甸的。

身上的毒已解,威脅的人已不在,季君瑤便沒讓幾個镖師跟着,她要自己回燕雲門。

袁師兄的事情必須要和師傅說清楚,不能繼續受人挑撥離間。

如今她已恢複上一世的記憶,自然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由誰來主導的。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要先回神女峰取回自己的逍遙劍。

石雨他們見她已定下主意,加上功力已恢複,只好與她道別自行回了京都的總據點。

季君瑤快馬加鞭,很快就來到了神女峰山腳下,越過山下的陣法,提起輕功,一口氣沖到了峰頂。

與那日上山不同,這一次扶搖直上,只是眼前的美景卻已經無法吸引住她的目光。

一想起那日,便無法忘記上山時自己俯在的那個消瘦的背上,溫熱的體溫,晶瑩的汗水,還有因為累極而發出的一聲聲沉重的喘息。

點點滴滴,苦中帶甜,甜中帶澀。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一個源頭,清羽的身份,以及她背後的組織。

如果她們不是站在對立的兩個陣營,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暗月堂、尊主、四王爺,哼,如今清羽死了,她的債就該這些人來還了。

看着眼前的小木屋,想起前天傍晚,她們圍在火爐邊,吃着清羽煎的那條魚炒的那盤菜,心裏歡喜着嘴上卻一直在嫌棄。

夜裏那人從後面将她緊緊摟住,兩個人溫熱的體溫融在一起,暫時忘記恨她的原因,醒來都還貪戀着她身上的香氣。

季君瑤拾起逍遙劍,在小木屋中站了好久,終于還是走出來,将門輕輕地關上,一步步地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原路返回,回到燕雲門的時候,已是三天之後了,才離開不過十來天,燕雲門像變了個樣,蕭條了很多。

師兄妹都還在,但個個都是行色匆匆。

季君瑤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大師姐的身份了,在被帶走之前,剛被降了身份。

但她無暇顧及這些,直接去見了袁通天。

袁通天看着很憔悴的樣子,見到她的時候吃了一驚,但很快又回複原來的樣子。

“你這些日子都去哪裏了?”

“師父,墨修師兄不是左都統殺的。”季君瑤有些焦急地道。

回來的路上她都聽說了,袁通天因為兒子的事情斷絕與朝廷的關系,往後所有征召均不再負責。

這就等于給了暗月堂一個絕佳的機會,上輩子就是他們利用類似的事情間離燕雲門與朝廷的關系,從而扶持另外一個自己的門派上位。

進而将內部的人打入朝廷重要位置,以此把住各個主要關卡,今兒将整個大楚的命脈将被緊緊扣住。

不想她剛說完這一切,出乎意外的時候,袁通天卻沒有相信她所講的事實以及推理,一反常态,死咬左長卿。

“瑤兒,為師知道你與修兒和左長卿關系都不錯,無法接受發生的這一切,所以才會生出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是的,師父,是我親眼所見,殺害師兄的另有其人,絕對不是左都統,左都統是被陷害的,目的就是為了挑撥燕雲門與朝廷之間的關系。”季君瑤見袁通天根本就聽不進去的樣子,一臉着急地道。

如此反反複複的說了幾次,卻惹得袁通天生氣了,沖着她喝到:“季君瑤——你消失了接近十來天,我還沒追究你的責任,一回來卻胡言亂語,替那左長卿說話,你這樣子對得起修兒麽!”

季君瑤見到袁通天震怒,慌忙跪了下來,印象中師父從未發過這麽大的火,卻不知此時竟這般失态,定是袁師兄的事情讓他大受打擊性情大變,可這樣一來,不就正中敵人的下懷嗎?

“師父,君瑤親眼所見,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天打——”

“住口,不要在我這裏發誓,我與左權與朝廷如今關系決裂,恩斷義絕,這已是既定事實,你無需再說下去了。”袁通天整個身子幾乎是抖着的。

季君瑤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師父,為何這般固執一直聽不進去呢,繼續這樣下去,燕雲門整個門派的命運,将會斷送在他的手中。

可如今這個樣子,她根本就沒有辦法說服師父相信自己的話,清羽死了,曲流光也死了,在場的只剩左長卿一個人,他自己中了迷藥根本就記不起事,更何況他的辯駁,袁通天根本就不信。

季君瑤覺得在師父這裏說不動,只能退而求其次,站起身欲去找其他長老說說,如今燕雲門變成這個樣子,長老們肯定也是不願意看到的,無論如何要化解和朝廷之間的矛盾,不然不僅燕雲門危矣,連帶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大楚的命運都危在旦夕。

只是袁通天卻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将她喝住:“你不要去其他長老那裏散播謠言,修兒的事情,自有我來主張,以後修兒的事情,你不得再參與半分。”

季君瑤聞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袁通天,滿眼的不可置信。

“師父,是阿瑤做錯了什麽,師兄向來待我極好,我不過是想為他身後之事盡點力,讓他走得明明白白。”說到這裏,不禁鼻子一酸喉頭一哽,落下淚來。

袁通天背對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有心就夠,此事到此為止,倘若讓我見到你還再繼續插手,我将與你斷絕師徒之情。”

這話不可謂不狠心,季君瑤原本捧着一顆熱心來,卻被袁通天如此回絕,加上今日來發生的種種,不禁心中苦楚,頗有些肝腸寸斷之感。

只是還不待她回答,袁通天接着道:“你如今一身武藝已經練成,我也沒什麽教你的了,明日就下山回家去吧。”

季君瑤聽到這話,頓時覺得五雷轟頂一般,整個腦袋都是嗡嗡嗡的,她雙唇顫抖着,再次雙膝跪在地上,兩眼噙着淚水,盯着袁通天高大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師父,是阿瑤哪裏做錯了,您要将我逐出師門。”

袁通天轉過身來,憔悴的臉上兩只眼睛也是通紅:“為師沒有将你逐出師門,只是你如今已經學有所成,可以下山回家了。”

“藝滿下山不是還要三年嗎?弟子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學到,求師父再讓我留下來多學幾年。”季君瑤不相信袁通天就這麽趕她下山了,難道真的是因為袁墨修的事情?

“師父,如果您不喜歡我過問師兄的事情,阿瑤不過問就是,求求你讓我繼續留在燕雲。”

“我意已決,不必再說了,季總镖頭那邊,我自會寫信與他說,這點你不用擔心。”

“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明日收拾完不必再來與我辭行,直接下山去。”說完背過身子,不再說一句話。

季君瑤看着男人決絕的背影,知道此時再也沒有回旋的餘地,只好跪在地上,朝袁通天磕了三個響頭道:“弟子叩謝師父這些年的教導和養育之恩,望師父珍重。”

說完站起身,轉身踉跄出門。

卻不知她走後,原本背對的門口的袁通天轉過身來,望着她慢慢遠去的背影,老淚縱橫。

季君瑤出了門口,一時之間,心中悲苦異常,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離去,還有之前所珍藏的那份朦胧愛意的背後帶着更大的恨,如今想恨也無人可恨了,連師父都這般奇怪,也不要自己了。

腳步虛浮着像個孤魂野鬼一般。

因她被降了身份,走過的弟子見到她也不知該如何打招呼,如今見她這副模樣更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敢上前詢問。

倒是平時最親近的司棋和慶樾兩人見到了她,紛紛跑過來問這些天去了哪裏。

季君瑤本想說被人擄了去,但一想到方才師父所說的,讓她不要再插手袁墨修的事情,一旦說了這些,勢必會涉及到師兄的事情,于是虛弱地笑了笑:“我爹那邊臨時有趟镖要跑,師父就派我過去了。”

想着明日要離開燕雲,如今袁師兄不在了,自己最熟的也就是眼前的這兩個師弟妹,心中一時之間也覺得十分惆悵。

但離開燕雲門也不是什麽秘密,便對他們二人道:“師父說我藝滿可下山了,明天我就要回晉威镖局,到時候就很少機會見到你們了。”

話音剛落,司棋便笑道:“怎會,先前征召大會作罷之後,我們被選上的幾個人當中,見着沒機會進入軍營,就陸續下山了,所以我和慶樾也想着要考慮一下未來的路,後來就去和師父說了,師父也是先安排我們兩人去晉威镖局,如今你也回家,那我們三自然還是在一起的。”

聽到司棋這麽一說,季君瑤原本落寞的臉上終于浮上了一抹笑,這可能是這些天以來唯一能讓她稍微欣慰的事情了。

“那明日我們便一起出發?”季君瑤眼睛裏多了點亮光。

“好,那我和司棋今晚先去和師父他們辭行,明日一早便走,以後就擺脫大師姐多多照顧了。”慶樾也忍不住開心地道。

這些天大師姐不見了以後,大家都很擔心,師父也什麽都不說,一直派人在找,直到兩天前才把人都召回來說不用找了,如今見到大師姐回來,覺得一下子又有了主心骨。

“哎,我早就不是什麽大師姐了,”季君瑤想起方才袁通天的态度,心中仍忍不住有些落寞,“不過到了我家的镖局,自然會互相照顧的。”

司棋突然沖着她眯了眯眼道:“先前那位來自龍吟島的十一長老,你這幾天回去後人家也走了,你們先前玩得挺好的,以後我們要不要去找她玩?”

季君瑤聽她突然提起清羽,怔了一下,自她覺醒了上一世的記憶,當然知道清羽不是那龍吟島的十一師叔,但這些事情又不好與司棋她們說,只好苦笑一聲道:“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以後遇不遇得上就難了,再說吧。”

次日早上,三人早早就起床彙合到一起。

因司棋與慶樾早就做好安排,昨晚上也已經和他們的師父辭行,直接輕松出發,季君瑤則是因為袁通天明令不準去辭行,因此也不好再去打擾他,只是想到自己十歲上山,如今十八歲了,這八年期間,袁通天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雖然有些嚴苛,但對她經常關懷備至,卻走到如今這個樣子,如何不讓她心傷。

雖然有些是因為師父不理自己而覺得難過,但更多的是因為看到袁通天因為失去愛子而憔悴不堪的樣子,生怕他突然倒了下來。

師徒緣分一場,師父與爹爹又是相識,雖然袁師兄沒了,她只願師父能平平安安地過完後半輩子。

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燕雲的那扇大門,不知下次再來,又是什麽時候。

将一切惆悵抛之腦後,三人騎着馬兒朝着前方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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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女兒十歲後就送去燕雲,雖然期間也時不時回來接任務,但如今女兒能回來常駐镖局,季伯川心中還是很高興,一大早就吩咐镖局的管家提早買好雞鴨,準備給大小姐和朋友接風洗塵。

晉威镖局在京都有兩個據點,總據點由季伯川的大兒子季峰掌管,他自己則窩在這個小據點,不用太勞碌。

季君瑤她們這次來就是在這個小一點的晉安據點,成為這裏的常駐镖師。

大老遠就看到镖局後院炊煙袅袅,三人對視了一眼,慶樾笑道:“總镖頭知道大師姐回來,早就殺雞宰鴨等候着了。”

師弟妹總改口不了叫大師姐,季君瑤也無奈,便随她們去了,駕着馬兒朝镖局大門跑去。

季伯川耳朵一直在聽着外邊的動靜,馬蹄聲聲遠遠地就傳到了他的耳朵裏,迫不及待地往門外跑。

镖局裏的幾個镖師見總镖頭一副興沖沖的樣子,便知道大小姐回來了,也跟着跑到大門口迎接。

大老遠就見到父親和叔叔伯伯還有幾個年輕镖師站在門口,季君瑤原本從燕雲門帶回來的一肚子惆悵也瞬間消得一幹二淨,待馬兒跑近時才縱身一躍從馬上輕盈落地。

“見過爹爹,見過镖局的叔叔伯伯和師哥們。”

镖師們年紀大的小時候都抱過季君瑤,年輕的也主要是燕雲門的前幾屆師哥,見過幾次面,知道這位大小姐向來不拘小節,紛紛和她問好。

季君瑤也忙把師弟妹介紹給镖師們,大夥一陣熱聊,好不熱鬧。

季伯川這才大手一揮,将他們趕進屋,招呼着快些上菜,不要餓壞了這些小兔崽子。

镖師大多不容易,走镖的日子過着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因此個性也相對粗犷,但大多粗中有細,不過相處起來十分輕松自在。

這些年季伯川把镖局做成了整個大楚的第一镖局,背靠朝廷這棵大樹,生意蒸蒸日上,身家已是不容小觑。晉威镖局已然成了整個大楚最重要的組織之一,朝廷在運輸重要貨物也都直接交給他們負責,甚至涉及整個國家命脈的粗鹽和糧草都會征用镖局的金牌镖師保駕護航。

故而相對來說,在晉威镖局做镖師,工錢口糧都相當豐厚,按照季伯川的說法,拿命換的镖,豈能是錢能衡量的,給多少都不算多。

年輕的俠客和江湖大能想要尋一份正經活計,首選自然是晉威镖局。

因此在這些镖師當中,卧虎藏龍,不容小觑,

如此一來,晉威镖局的門檻也因此變得更高,除了看武功,更看重人品,監守自盜之輩不得不防,這些年除了從燕雲門挑選來的年輕镖師,外面的想進來的難上加難。

一頓飯下來,季伯川難得地也飲了一些酒,季君瑤好些日子沒碰酒,眼神裏盡是渴望,知女莫若父,季伯川如何不知這小饞貓心裏想着什麽,不知想到什麽,竟不拘着她,随她拿去喝,誰知道這陳年老酒越喝越上頭,居然給喝醉了。

司棋将她扶回房間,聽她嘴裏一直念叨着別人的名字,一會兒姐姐一會兒清羽,不知她叫的是哪個,只是将她扶到床上的時候,卻發現這人已經是淚流滿面,不禁心頭一跳,仿佛發現了什麽了不得是事情。

幫她将被子蓋上,輕輕帶上門出去後,只留下房間裏輕輕的抽泣聲。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依舊還是那個雲淡風輕的大師姐,司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問。

倒是季伯川一大早就找她去談話,季君瑤沒有瞞着父親,将袁墨修被害一事說給他聽。

季伯川聽後并沒有太大情緒起伏,只是淡淡地道:“你師父這麽做有他的原因,他對你如何你心裏應是有數的,只是一時心傷罷了,但這些門派和朝廷之間的事情你無需過問,我也不允許你去碰,走镖雖然危險,但靠的是武藝和膽識,雖然刀劍無眼容易傷人,但陰謀詭計更令人萬劫不複,這也是為什麽我不願意你攪進這些事情裏面去的原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季君瑤聽父親這麽一說,便大抵明白師父對自己的态度突然發生那麽大的轉變,定是父親的意思,燕雲此番大動蕩,這些人其實心中是有數的,自己先前的擔憂有可能是多此一舉了。

但師父這樣的舉動實在讓人摸不透,季君瑤無法得知,事到如今也不想去窺視其中秘密,而且父親既然這麽說,她不去過問便是。

特別是經過清羽這件事之後,她深深地認同季伯川所說的話,陰謀詭計包括花言巧語或甜言蜜語,都能讓人迷失自我萬劫不複,還不如面對面,真刀真槍地幹。

“我送你去燕雲八年,如今你師父放你回來,我也相信你已經做好準備了。而且你師父提及你的醉劍,贊不絕口,讓我不要再拘着你,要順應着你的性子,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練你想練的劍法,我覺得也不是不可。”

季君瑤聽到父親這麽一說,頓時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相信地:“真的?您不怕我把镖給弄丢啦?”

季伯川見她如此開心,笑道:“出于對托镖人負責人的态度,一旦允許你以醉劍之名出镖,必定要再安排個靠譜的人與你一起,你負責擊退敵人,他負責守镖,兩人互相配合,萬無一失。”

季君瑤一直以來被師父和父親勒令不許喝酒,不許練醉劍,之前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是偷偷摸摸,如今得到光明正大的允許,這教她如何不開心,卻聽到父親接着囑咐。

“你目前只有在醉到八到十分的程度才能激發醉劍,我需要你做到的是,三到四份醉也能舞出醉劍,如果你能做到這一步,那麽單獨走镖就完全沒有問題,醉到這個程度腦子基本上還是清醒的,不至于會迷糊到把镖給忘了。”

“是,女兒一定會勤加苦練,注意把握程度,把醉劍練好,請爹爹放心。”大受鼓舞的季君瑤也難得地放下老成的姿态,兩眼彎彎變得更加嬌憨可人。

季伯川本來就疼女兒,如今見她這般活潑,心底不由地更加喜愛,父女二人,倒也其樂融融。

因為先前師門任務安排了好幾趟镖,三人也算是熟悉業務了,因此季伯川也沒再刻意安排其他镖師再帶她們,有镖基本上就可以直接安排她們去送,有分開走镖也有一起走的,看具體情況安排。

沒有任務的日子,就在镖局裏,晨起練武,下午就可以出去出去玩,比起在燕雲山上的日子要惬意很多。

只是閑下來的時間多了,能想的事情也變多了起來,回到京都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想起那個人的次數也變得更加頻繁。

原以為她死了,所有的愛與恨,悲情與絕望都會跟着煙消雲散,但卻恰好相反,時間越是流逝,每次的想起越讓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深刻的恨也被漸漸地消融,總會想出更多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她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死不是嗎,還有上輩子自己就曾和她提過,因孟昭的原因損了丹田,所以這輩子她才率先出手救了孟昭吧。

想到這裏季君瑤突然渾身一個激靈,按照曲流光所說的,猜測自己受傷才提前出手,這期間就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如果只是單純的清羽,一定是預預料不到的。

所以,清羽和她一樣,都是重生的!!!

如此想來,所有的一切就都能對得上號了。

上一世這個時候二人都不曾見過面,當時暗月堂派來來燕雲門執行任務的,也不是清羽和曲流光,而是另外的人,被殺害的對象不是袁墨修,而是另外一個長老,因此間離朝廷和燕雲門的任務并沒有這一世做得那麽成功。

這一世提前兩年遇到她,季君瑤可以确定的是,平溪河那一晚上,相遇絕對是清羽故意而為之,她知道自己喜歡喝酒,才将自己引過去,只是後面發生的那些那人應該也是沒意料到。

季君瑤記得那時候她因為醉酒而腳步虛浮,不小心差點被絆倒而撞到對方的唇,那人瞪大了眼睛一眼的不可置信,只是後來自己趁着酒意将這事給做到底,整個過程那人一直在縱容着自己,看過來的眼神也是滿滿的寵溺。

哪裏會有人才見面第一次就有了這樣飽含愛意和深意的眼神。

想到這裏,季君瑤将臉埋進手掌心,原來她都知道。

可是如果清羽是重生的,為何還要殺了袁墨修,将兩人的關系推到兩個不同的陣營。

季君瑤想到那天師父臉上的表情,不禁陷入沉思,總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但具體是哪裏不對,她也一時想不明白。

清羽給父親寄的密信,告知自己當時的位置,是想讓他放寬心還是另有他意,父親卻為何從未提起這件事。

季君瑤頓時覺得這件事情一點都不簡單,只是一想到那人如今已經不在,即便這些事情弄清楚又有什麽意義。

而且,就算她清羽這一世做了更多的布局與犧牲,也無法抹去她上輩子設計将糧草大軍連同镖局的人騙入陷阱殲滅這件事。

她的罪過,還是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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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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