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可真的算得上是有些歇……
那可真的算得上是有些歇斯底裏了。
淩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寒遠,當年高一時候的調位也好,後來上周五拿着箱子跟他撕逼也罷,
這個看起來永遠都要比同齡人沉默、成熟那麽一點點的少年,
總會在即将瀕臨崩潰之際的情緒下,
留有一絲至少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狼狽的退場餘地。
可現在呢?
寒遠渾身都在哆嗦,
是的,是在哆嗦。
他咬着牙,嘴角抿成一條線,額角是無盡的風暴,你都無法用暴怒來形容他,
卻能從他大大的眼睛中,
看到滿是的,
難過,
與絕望。
那該是有多麽傷心欲絕啊,才能連憤怒都沒了,只剩下蔓延了全世界的悲傷。人多憤怒有好幾層次,從最初聽到那令人無法接受的消息時代暴跳如雷、到後面的摔爛一切東西、再到冷靜下來講這個悲憤的消息消化過後的不可置信,
再到最後的最後,終于消化完了,
沒辦法解決、沒辦法去接受、但你必須接受,因為它已經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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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心死了的決然。
寒遠的表情,讓淩晨感覺到了一輩子困于寒冬暴雪之中,無法被救、只能在體溫逐漸降低的時間裏,孤獨死去的悲涼。
那把捅了心髒的刀,
莫名地、又往前,
深深紮了一把。
淩晨閉了閉眼睛,原來這把刀一直都在,從更早以前、他們第一次分開的時候,
就已經紮在了她的心裏。
只不過是一把鈍刀,慢慢悠悠,在無數次她跳到寒遠面前,跟白辰說着笑、看着寒遠醋意滿天的表情、在心裏竊喜時,
那把刀,就開始一點一點,
往心裏捅。
沒有感覺,甚至還有些歡呼雀躍,可真當刀子徹徹底底捅進了心裏、把心髒給捅穿了的那一刻,
疼痛、悲傷、絕望,
鋪天蓋地,全部順着已經流幹了的血液,
渲染了全身。
那一刻,淩晨突然有些想要哭,
寒遠看了她許久,終究是仰頭合上雙眼,
那股濃厚的悲傷,沿着他失去了光彩的眼神,
深深刺向淩晨。
可都已經這樣了。
位置是她親自過去的,親自找利利調的,昨天晚上寒遠看到淩晨再一次坐在他前面時、笑得像個孩子,他該是有多麽開心啊,明明兩個人都已經沒有了交流那麽長時間。
明明,她當着他的面,跟其他男生甚至是他的好朋友,
關系那麽好。
老丁頭已經将今日份的每日一艹給投影在大屏幕上,遲默扭頭小聲喊了句“淩晨?”,淩晨睜開眼睛,
再一次,臉上挂上了可以稱之為“開心”地笑容。
三組都知道遲默和淩晨去找利利換位這件事,他們都在期盼,因為真的都不喜歡張曦。
遲默的另一個同桌張着腦袋,悄聲探頭,搖搖晃晃地做口型問——
“怎麽樣?”
遲默笑盈盈,給了淩晨一個眼神,淩晨也笑着,她告訴自己,可以回三組了,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事情呢。
“成了。”淩晨也用口型,回複到。
整個三組瞬間拍着桌子歡呼雀躍,也不顧張曦還在他們組坐着。畢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讨厭一個人,在即将斷裂之際,是可以把情緒寫在臉上的。
但其實不只是三組的人在關注這個調位,班裏暗流湧動,邊邊角角仿佛都在注釋淩晨和遲默兩個人。
四組楊丹她們也看到了淩晨的那個口型,“成了”兩個字,像是點燃炮竹的火光,
噼裏啪啦,将全世界都給點燃。
全世界都在開心。
那種興奮是壓抑不住的,大概這次調位真的是滿足了所有人的意思,怎麽想也都是,張曦跟三組格格不入、她跟四組好,淩晨又跟三組關系那麽鐵,兩個人換換,再完美不過了。
物理課已經開始,淩晨還得繼續在四組呆一節課。
她回到了自己的課桌前,楊丹臉上挂着的笑容也不掩飾,但對淩晨還是蠻溫柔的。
楊丹:“那你……下課就走?”
淩晨點點腦袋,心裏好悶,
“是的。”
楊丹:“你們……怎麽勸說動利利的啊?”
淩晨:“利利答應的很幹脆,沒那麽不好說話。”
楊丹:“哦……”
淩晨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裏幾乎充滿了刺,她找出作業本,開始寫每日一練,真是奇怪啊,她明明覺得胸口悶,卻好像已經麻木了般,大家都在開心,她居然也默默覺得,
是應該挺開心的。
那是一種很折磨人的感覺,渾身都在不明不白地發熱,心髒咚咚咚加速跳個不停,仿佛一切都要步上了正軌,
就連大腦都在告訴你,
開心吧!
你希望的,馬上就要歸來!
可……
淩晨讓自己靜下心來,快去琢磨琢磨每日一練的題有什麽思路,現在已經學到了電場與磁場相互疊加,重力特麽原來真的跟電場能夠互相抵消了!
身後一排,翻頁聲中,
盛侖凱壓低了嗓子,突然開口道,
“行了啊,”
“別難過了。”
劉墩子緊緊附和而言:“是啊寒哥。”
“你……”
寒遠的胸腔中在發出着克制不住的悲哀,像是被人用石錘子重重砸了一拳,近乎要咳血,真的傳來了“咳咳、咳咳”的聲音,像是在吶喊,
又像是在無聲地悲鳴。
到底是有多麽絕望,才會不顧一切地、連身體都開始無法适從。
淩晨沒辦法聽不到,因為就是在身後一點點的距離,那些鋪天蓋地的悲傷,一句一句,都在往她這邊繼續傳來。
盛侖凱接着嘆了口氣:“唉……”
“唉……”
他拍着寒遠,讓他不要難過了。
昨天晚上,他才拍着寒遠的大腿,
讓他不要笑了。
良久,
過了很久很久。
寒遠還是沒開口,
但好像趴在了桌子上,
悶悶地“嗯”了一聲,
鼻音是那麽的濃重,
像是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下去。
盛侖凱幽幽地道,
“天涯何處無芳草,”
“別難過了。”
“就一個女的……寒遠,你別這樣,你這個模樣”
“我們看着都、難受死了。”
……
物理課下課。
淩晨把每日一練遞給楊丹,給她開玩笑,說這居然是最後一次交給你們作業了呢。
楊丹大概也聽到了身後寒遠的聲音,沒辦法不注意到,或許是很久遠的記憶讓她想到了那麽一丁點兒淩晨原來和寒遠之間是有“點兒”牽絆的。
但事已至此,
楊丹淡淡一笑,
“好的。”
淩晨沒再把物理作業回頭交給寒遠,她開始收拾書包和小紅箱子,
前面張曦也已經準備就緒,本來她早自習那會兒,就歸整好了東西。
萬事俱備,
就差換位。
張曦似乎很高興,她的确應該高興,這對于她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又可以跟好朋友同桌,身後坐着的又是自己喜歡的男生,
換作誰,誰不開心吶!
是啊,
誰不開心?
誰又不開心了呢?
張曦起來的比較早,她早早把桌子推到了淩晨的面前,淩晨前面三組的男生也已經将桌子往前推了推,
給淩晨過去讓道。
那是一個極為燦爛的早上,霧霾真的被撕散而去,陽光透過玻璃窗灑了進來,淡藍色的窗簾在飄蕩,
更遠方,是已休了漁船的海平面,正在靜靜拍打着沙灘。
我用我這一生,愛着我最愛的人。
……
淩晨收拾好書包,站起了身,她把桌面上的書都放入了桌洞和書包裏,這樣就可以騰出桌子,放裝書的小紅箱。
兜兜轉轉,慢慢悠悠,
再一次,回到了三組。
她用手扶着桌子邊緣,将桌身緩慢往前推,盛放着整個高二六門課外加各種課外資料全解解析的桌子可真沉啊,
真的、好沉。
淩晨感覺忽然推不動了,沉甸甸的木桌子,那麽小一只,卻承載了巨大的力量,像是深淵裏的怪物,你想去救贖他,
拼盡全力用力撕扯,
他卻告訴你,他已經離不開了。
淩晨咬了咬牙,那桌子最終還是動了起來,
四個腳,摩擦着大理石地面,
吱呀吱呀,
漸漸離去。
桌子動了的那一霎那,她似乎聽到了身後有人突然起身,衣服摩擦着桌子邊緣,劇烈而又暴怒。
那份渲染了整個清晨的悲傷,就這麽又一次席卷而來。淩晨沒有回頭,她感覺再不往前走,她就要走不動了。
有人在歡笑有人在打鬧,陽光下,忽然有人輕輕喊了一聲,
“寒遠,”
“你怎麽……哭了。”
……
2012年,
隔壁二中對面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圖書館,
初夏依舊那麽熱,
突然哪個中午就着了火。
趴在車窗上的小孩子,看着那片火,看了好久好久。
幽藍藍的校服一片一片,大朵大朵的水花在油光發亮的柏油馬路上倒影出許多淡粉色的雲彩。八月底看着長發在剪子的光影中飄落,有人騎着自行車問中午跑哪兒去了,我拿着薄荷糖抱着小紅鼓,
聽那清脆的聲音,叮咚叮咚地響。
……
……
……
十一月的風在吹,
轉眼吹過了十二月。
十二月底,學校照例準備元旦聯歡。
每年的元旦聯歡都是大事情,這對于每天只能學習學習再學習、連帶個手機都得偷偷摸摸的高中生來說,着實屬于可以敞開在明面上去玩的環節。
元旦聯歡的那個下午,淩晨和陳安兩個人去小賣部買了幹脆面和漂亮的熒光棒,這種熒光棒在學校小賣部一塊錢三根,掰斷了就可以在黑暗中發出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光。
她們往回走,途中路過男生公寓樓的下方,大理石地面的平臺,堆着一個又一個花花綠綠暖水瓶。
“你說明天老高會不會延遲收數學作業呢?”淩晨叼着根烤爆皮的烤腸,踢了踢腳下從石頭縫裏長出來的幹枯了的小草。
陳安依舊跟高一那會兒一樣,整個人悶悶的,不跟她說話她就不會跟你說話。但淩晨跟張曦掰了後,莫名就跟陳安好上了,雖然陳安是個悶葫蘆,可淩晨就是能對着她,叭叭叭把憋在心裏的話全部說給她聽。
“……”
“我覺得不能。”陳安幽幽道。
淩晨:“:)”
“安安你還是不要說話了吧!”
陳安:“……”
兩個人剛走到了男生公寓樓與小賣部旁邊長廊的連接處,
忽然就看到一群女生圍在男生公寓樓下方,
裏面不斷傳來嗷嗷嗷叫聲。
淩晨老遠就看到了萬絮那個小身板。
她臉色微微一變,有些僵硬。
自打一個多月前那次大調,
她一意孤行、調離開四組後,
寒遠再一次跟萬絮那群暗戀小團體糾纏在一起。
這一次是真的糾纏在一起了,寒遠像是徹底變了個人,會對曾經讓他避之不談的暗戀女生風度翩翩露出微笑,會對萬絮那些大幅度的暧昧動作不再拒絕,
甚至有時候鄭珂小心翼翼問他能不能跟他放學一起走,
他都會溫和笑一下,
放學就能看到他倆肩并肩的身影。
仿佛置身于情場的浪蕩公子,對誰都很溫柔、對誰都來者不拒,萬綠叢中一點紅。
班上又肆意傳着寒遠跟萬絮怎麽怎麽的,有時候經過那些人、或者稍微跟和小團體關系不錯的女生說兩句話,
都能聽到——
“你知不知道,寒遠又把萬絮給惹哭了。”
“萬絮生氣呗,寒遠就哄她。”
“……怎麽個、哄法?”
“那可真是太甜蜜了——寒遠給萬絮買了好幾百塊錢的零食,張小妹那個幹脆面丸子,都是萬絮喜歡吃的呢?”
“買了好多,萬絮都不收……”
“……”
淩晨聽到過好幾次,
久而久之,
也跟着大家,
一起調侃,
“那可真是,”
“追妻火葬場啊!”
……
萬絮抱着個暖水瓶,笑得眉目彎彎,開心極了。還有鄭珂、張曦等人,一個個,都滴滴咕嚕,
從男生宿舍裏下的走道,
看到了身影。
大概是、有什麽事情吧……
淩晨轉過頭去,跟陳安笑了笑,就準備加快腳步離開,十二月底的風果然涼,冷飕飕的,吹得眼窩都在生疼。
萬絮也看到了淩晨,挑了挑眉,淩晨別着頭朝另一側經過走廊口那一瞬間,萬絮突然拔高了嗓音,呼喊道,
“寒遠,你今天真的好帥啊!”
“将來要是誰當你女朋友,不得幸福死!”
“……”
果然。
淩晨硬着頭皮,感覺腦門上爬過一片螞蟻般,麻木不堪。
能讓暗戀小團體集體圍在一起,除了中心的那個男生,還能有誰?
淩晨拉了拉陳安的袖子,想要快點兒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像今年的元旦聯歡的确是有寒遠的節目,寒遠學薩克斯,這個月每天晚上,都會被喊出去排練一節課左右的時間。
這個節目、今晚的登臺,
班上都在說,
他是為了、萬絮。
萬絮讓他上的。
風吹啊吹,淩晨別着頭,不去看另一側樓道裏的景象,只想走快點兒再走快點兒,瑪德為什麽都過去一個多月,日子已經平靜了一個多月,
還要面對這些。
就不能、消停一些嗎……?
然而老天爺就是這麽的不要臉,
宿舍樓大堂的地板磚是大理石鋪的,極為光滑,
旁邊有不少住宿學生放在地板上的暖水壺,一個一個,有些熱水還沒平靜,就被扣上了蓋子,
熱水往外噗,一縷縷,漸漸在大理石上蔓延開。
那絕對是意外十足了,淩晨心急,越走腳下就越亂,
她一個不注意,
“砰!”地下子,
步伐錯亂,
直愣愣往前摔去!
“啊——”
陳安沒拉住她,淩晨面朝下,結結實實摔了個大馬趴。
……
……
……
旁邊走廊裏,正在吵鬧的學生們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們都聽到了那聲摔倒的聲音,
很響,很劇烈。
淩晨叫的很痛,一聽就是摔到了膝蓋那種,生疼。
“啊呀——”
“那邊有人摔倒了!”
女孩子沉默片刻,叽叽喳喳說了起來。
那一瞬間,周圍仿佛有一萬個嘲笑聲,那是對看熱鬧最基本的素養,圍在這裏看寒遠換演出服的女生,都是喜歡寒遠的。
但凡喜歡過寒遠的人,
也都對淩晨的身份,
不說知根知底,
也是略有耳聞。
淩晨艱難地從光滑的地板上翻起身,手掌壓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膝蓋痛死了,真的好疼啊!胳膊肘也磕到了!她出來的時候嫌棄教室裏空調太熱,想着也不會出來多麽久,就買個熒光棒和幹脆面的功夫,
所以沒穿外套。
地板上的水沿着白色校服浸染,濕漉漉一片,淩晨踉踉跄跄站了起來,
耳邊是扯不斷的閑言碎語。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大部分人都在看熱鬧,但也有小部分的女生走了過來,給她遞了兩張面巾紙,陳安抽出自己從家裏帶的卷紙,擔憂地幫淩晨攥着衣服上的水漬。
冬天,
真的很冷,
很冷。
淩晨一個控制不住,鼻子裏鑽了彌漫着灰塵的冷風,身子還沒站穩,
喉嚨忽然一陣瘙癢。
“啊啊啊啊啊——阿嚏!!!”
小淩同學剛剪的頭發都快被這一嗓子的打噴嚏給噴了出去,打噴嚏打的,整個人眼眶紅紅,鼻尖尖冒着血絲。
她揉着鼻子,眼睛酸澀,似乎被風竄出來了眼淚,淚水在眼底打着圈。
擡頭那一瞬間,
忽然,就看到了,
站在不遠處,
被衆星捧月般的,
寒遠。
寒遠的眼神是極為的冷漠,甚至說是尖銳刻薄也不為過,他今天穿着即将要上臺的晚禮服,領口打着鮮紅的領結,西裝整整齊齊熨熨貼貼別在西裝褲的腰帶下。
少年初具棱厲的下颚線在立起的襯衣上張揚,嘴角緊緊抿着,他似乎是看到了淩晨的狼狽,但又像是沒有看到,
轉身。
完全忽略掉那被風吹着吹紅了臉蛋的女孩般,
低眉,
眼神切換、能看得到地變成了溫柔,
淡淡對萬絮說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