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麻煩山路不平,抱緊些無妨
她的腿傷拖不得,前兒傍晚,道岳便已去探了路,下山的路大致是能走通了。
兩人出了山洞,江小蠻拄着枝老樹根,沒走兩步,便覺左腋下頂得生疼。她不願作拖累,就只是提氣咬牙,想着自己走。
始終是男女有別的,道岳先是伴在她身側,走得很慢。腳下亂石斷枝的,要提防着随時去扶。
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見她才哭過的小圓臉上斑駁通紅,慢慢又顯出蒼白。一點檀口緊緊閉着,看上去十分辛苦。這模樣,怕是決計走不了多遠的。
扶着樹根又行了兩步,眼前突然出現一段陡坡。
“這樣不行。”道岳不再顧慮,扔下那根拐棍,垂眸沉聲,“還是貧僧背你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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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也不多看她,轉頭蹲下身子,将青灰色的後背對着她。
江小蠻心口一跳,迫着自個兒什麽也別想,傾身便趴到了他背上。
秋衫單薄,這姿勢便幾乎是毫無間隙得寸寸相貼了。
起身的時候,山川草木都好像在一瞬間矮了下去。高坡上,雙足驟然離地,她差點驚呼出聲。
原本還虛搭在僧人肩頭的雙手,不由得驟然收緊了。
也不過是一瞬,等立穩了,怕弄疼了他,她便馬上又将手放的極松,幾乎就是隔空虛搭着了。
“路上不平,抱緊些不妨事。”
腿彎傳來灼熱的掌力,是道岳怕她松手摔了,便弓低了背,反手勾緊她雙腿。
江小蠻見狀,知道自己再如此松手,他便不能立直身子好好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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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她也不再扭捏,紅着臉兩手攀牢他肩背,甚至也不再撐着頭,圓巧的下颌乖順地壓上了僧人的項側。
就這麽穿林跨河地行了二刻多,僧人始終穩步安行,氣息平靜。
從少女環上他肩背後,他便反複同自己說‘男相女相本是如一’。好像背着的是袋粉稞面,而非是個嬌軟鮮活的女孩子。
可到底還是年輕了些,在江小蠻看不見的地方,他平如秋水的深刻眸光裏,總帶了些刻意的屏蔽。
背的久了,山路又一颠一晃的,都把江小蠻颠出了困意。她知道自己打小愛吃,也比旁的女子要胖些。想起馮策小時候背她,便總要嫌棄挖苦她兩句。
“可是太重了?要不還是我自己下來走一段吧。”此刻,她免不得便有些怕讨了心悅之人的嫌棄。
“無妨,貧僧少時也能背這許多的。”
聽出她語調中的困倦,他足下發力,擡了擡胳膊又溫聲說:“公主若困了,便安心睡會兒罷。”
山路迢迢,秋意遍染,拂開人心底濃稠的舊緒。
覺出他說話間是毫不氣喘的,江小蠻也怕在山中耽擱,也就不再亂動了。她偎趴在僧人肩頭,下颌一點一點的,竟是真的迷盹起來了。
終于她雙手松了勁,圓圓的腦袋一晃,徑直貼在了僧人左頰,毛茸茸的帶了些松林漿果的氣味。
道岳暗念了句佛號,單手拽下老樹邊的半根粗藤,再輕巧一轉甩間,便從少女腋下環住兩人,又在他自己肋下打了個死結。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極是輕巧妥帖,遂将人牢牢與自己綁縛在一處。若走那些陡坡險路時,便不怕她脫力掉下去了。
地勢漸平,日陽愈盛,有晶透的汗珠順着他的鬓角滑落。道岳仰頭,透過參天古木看向青空——多年前,母親被漢兵帶走後,他也是這樣,背着小妹薩妲在林間亡命。
迎着寂寂山陽,一時間,莽山同多年前的西疆重合。僧人虛空心海,頓覺落入了實處。背上的份量,腳下的大地,讓他難得的,生出種再入塵世的真實感。
忽有一陣嘈雜人聲傳來,遠遠的一座單孔石橋上,立了三五個人影。
“呀!邬娘子,蜀侯世子,你們瞧!那僧背上背的,可是咱家郡王?”
聽得女官韶光的呼聲,衆甲士齊聚回橋邊,執刀披甲的,将背着主上過來的僧人,團團圍了起來。
韶光一眼看見了江小蠻腿上可怖的傷處,她心急如焚地撥開衆人,上前幫着道岳小心将人解了下來。
“諸位施主,郡王在山上中了獸夾,傷已無大礙,但要速請禦醫再行診看。”
許是睡得太沉,江小蠻被放到石橋邊上,并沒有馬上蘇醒過來。
在場的多是房文瑞帶來的家仆,除了邬月蟬外,并無一人識得道岳。
只聽他話音剛落,房文瑞突然淡笑着上前,劈頭就是一鞭,直直抽向僧人的面門。
“房家郎君,快快住手!這僧只是救了小蠻。”邬月蟬也是一驚,卻也來不及阻止了。
“啪”得一聲,道岳假作摔跌,避開了正面頭臉。
鞭子最終順勢落在了他左肩,将僧袍劈的稀爛。
房文瑞雖是纨绔,卻也習過騎射。身手未見得多好,可用這帶了倒刺的鐵鞭,一鞭子下去,卻也幾乎能帶下整條碎肉去。
道岳只是悶哼一聲,左肩頓時血染淋漓。可他并不回應,既不求饒也不奔逃,就像無事發生一般,穩立不動。
“呵呵,是本世子手滑了,來啊,看賞。”
房文瑞本是心中酸恨至極的,見了他這副不卑不亢的樣兒,以為真個遇見了高僧,倒是息了惡念。
有家仆聽命,立刻捧過袋織錦碎銀,神色自然地塞進傷者手裏。
這樣的事,對侯府的奴仆來說,實在是太尋常不過了。
一旁邬月蟬見了,不免多看了這房文瑞兩眼。今日韶光來報,說及憂心玉真未歸之事。她本想去尋馮策,卻轉頭便找了蜀世子同行。
等衆人勒缰拔馬預備下山之際,邬月蟬特意慢行了一步。
她攔下道岳,帶着歉意地掃過他染血的肩頭。
“大師救了玉真,月蟬感激不盡。”她着人牽過匹駿馬,遞過了繩套,舒然一笑,“不過……玉真已經許了人,往後恐怕不便有親謝的機會了。”
“貧僧省的,多勞施主提點。”
這是道岳第二回 見到邬家次女。前一次還不覺着,這一回近看,但覺此女容豔明麗,尤其是一雙眸子,翦瞳秋水般,笑起來顧盼生輝。又兼身段纖麗高挑,用傾城二字也絕不為過。
道岳看的怔愣,卻自然不是因了此女之絕豔。
他命玄多舛,又行腳諸方,美人在他眼裏,早已能與老叟同質。
之所以會看的出神,概因心底愈發清晰的一個孩童影響。
突然一陣急促馬蹄,旋風般下來一個儒雅俊秀的武将。
此人腰配長刀,寶藍色的圓領騎服勾出一段少年意氣。
“馮都尉,你這是何意!”
争吵聲打斷了道岳的失神回想,他牽馬回望,但見那少年武将溫柔地打橫抱了人便要離去,而那房文瑞執鞭正在厲聲質問于他。
“蜀侯世子見諒,聖上還未賜婚。于禮,蠻奴自該由我這作兄長的照料……”
争執間,眼見的他懷中少女就要醒轉了,道岳忙上馬勒缰,頭也不回地帶傷朝山下去了。
留下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地,卻沒留意,石橋邊,邬月蟬看着他們,深刻瞳眸微眯,透出刻毒地酸楚和嫉恨來。
最後,江小蠻還是被馮策帶回了都尉府。她醒來只覺兄長那雙竹菊般清冽的眼眸,今日散發着不善的情緒。因此,也自然沒有去問道岳哪裏去了。
一回馮府,當即就有禦醫前來看傷換藥。除此外,內侍監總管許集也一并趕了過來。
禦醫看過了傷,只說醫治得很是及時,又恰好傷的位置巧妙。是以,本該是能要了性命的重傷,此番卻只是瞧着駭人罷了。再連續敷藥月餘,仔細養護,便都能行走無礙了。
馮策立在一旁,聽得這個結果,面上明顯一松。而後他俊逸的面容複又沉吟起來,同許集對望後,拍了拍妹子的額頭,便徑直先出去了。
“哎呀,許太公您瞧,莽山好一場大雨,那牡丹也還留在觀裏呢。”
對着這麽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江小蠻吶吶着,想要轉移視線。她待自己的生身父親,恐怕倒不如對這老宦在意。
“郡王……”許集看着她長大,本是來通報彈劾的,驟然見了這般兇險的傷,幾乎要呼吸不穩背過氣去。然而多年宮廷歷練,到底是不多作無用的龃龉。
“總也就半個月了,往後就別去山裏了。”老宦揮退了侍從,上前直接坐到塌前矮凳上,沉吟道,“公主,你的紫玉項牌呢?”
“怎的突然這麽問?”看他臉色不對,江小蠻驟然想起了陳家,面上卻還是吞吐打岔,“呀,那夜宮裏出來,沐浴完留在講習所了。”
許集皺縮着一張臉,卻是雙目清明:“你為邬家大姐複仇,用紫玉項牌着人虐殺陳大郎,當時用的是哪些人?”
這個消息直如霹靂驚雷,尤其是‘虐殺’二字,聽得江小蠻整個人都蒙了。
然而她腦中極快得轉了圈,想通了緣委,垂了頭編了句:“不過是買來的六品虛職,我也是恨極了,用的都是心腹……”
“胡說!”老宦突然暴喝了句,又阖眸長嘆壓下心緒,“你是什麽樣的性子,老奴難道不知?莫說殺人,便是打只鳥雀都下不了手的主。這事是何人做的,打量我猜不着嗎!”
“許太公,是宮裏出了事了?”看許集神色,江小蠻終于有些慌了。
“禦史臺聯名十一人,要陛下廢您的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