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轉變道岳的轉變
阿合奇看出馬上女子的垂危,毫無避忌地上前将人抱下:“公主您自個兒能走?”
“可以的。”聽他自報家門後,江小蠻對他的稱呼并不驚訝。
時近醜初,講習所四處無聲,內室傳來熙索的穿衣聲,蕭滢剛被放下,道岳便僧衣齊整地走了出來。
從早上在他背上睡去後,大半日不見,此刻僧人卻是面目青紫,看上去決不比躺着的蕭滢好多少。
他左項一條鞭痕,血肉鮮紅的,從敷着的藥粉裏滲出血來。江小蠻見了,眉心狠狠一跳,卻只是惜時如金的急催:“她吃了過量的桂香散,已經嘔過了些。我聽聞這是西域傳來的……”
“拿筆墨來。”道岳一聽吃的東西,立刻打斷她,朝阿合奇吩咐,“直接翻藥局的窗戶。”
他提筆略一思索,運腕如飛地寫下張方子。等阿合奇提了油燈跑出去後,又自拿起桌上的茶壺,托起蕭滢,勉力與她灌水。
整個過程江小蠻未敢多說什麽,但見僧人面目凝重,潋滟眸光在深夜裏困意消盡。他下手極穩,喂了一茶壺的水進去,卻也沒讓人咳嗆了。繼而又運指如飛,朝蕭滢肘間下腹點了幾個大穴,便見人大吐不止起來。
一地狼藉,連帶着苦膽汁也吐出來時,卻還能看見那白稠黏膩的藥粉。
“她、她還能救嗎?”方才禦醫斬釘截鐵也不施為,江小蠻到此處來,也只是死馬當活馬醫,不想直接放棄,來碰碰運氣罷了。
冥冥之中,她只要一想到這西域僧,便覺莫名安心。分明先前在莽山時,他也只是略提了句會些醫理。
“是兩個時辰內服的藥?”道岳不答反問。
“對,對!還不到些,約莫一個多時辰。”她緊張萬分地瞧着他,試圖從那神色裏揣測摯友的命途。
"藥來了!"阿合奇一腳踢開了院門,也不等他阿哥說話,走到塌邊,接過蕭滢,便将一碗赤黑濃稠的湯藥灌了進去。
三人等了片刻,就見蕭滢原本還在抽搐的手腳停了下來。
“滢姐姐!”江小蠻撲到塌前,劫後餘生般的,又不敢多去推搡她,只低低地将頭埋進她衣袖中,抽噎着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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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人無大礙了。”道岳這才開口斷言了句,随後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那些嘔吐殘渣裏,有白色的粉末,細查間,竟然還有青綠色的細碎圖紋。一看之下,竟然是碎瓷一類。
僧人執簸用布巾一點點擦淨了,眉宇之間不僅未露絲毫嫌惡,反倒透着股深重的悲憫。
塌上的蕭滢昏沉間睜開眼,恰好看到面前這一副場景。就好像千萬年只一眼,她秀雅的面龐震驚着沒有說話,只是半阖着眼眸,靜靜地記下了僧人的容貌。
才剛将人料理妥當,院外忽的又響起數匹駿馬嘶鳴之聲。
原來是馮策聞訊,帶了人前來接應。
等他們進了內室後,阿合奇早已沒了蹤影。
女官韶光當先低呼着上前查看,卻是半眼沒看塌上的,只急着去看江小蠻的腿上。
"小祖宗呦,今兒可算厲害了。"韶光難得動氣,平日裏便沒多少尊卑,此番更是帶了些譏諷責備,“大涼六朝天子,妃妾千餘,弄出宮來的,您可是頭一個啊。”
她素來不大喜歡蕭滢,今夜聽了宮裏的消息,一心只寄挂公主的安危。
“能食丹成瘾,将宮妃弄成這般的,我阿耶不也是頭一個嘛。”
“放肆!蠻兒,這樣的話也敢亂說。”韶光還未去捂她的嘴,那頭馮策陰着臉,跨步過去,伸手便将她抓到了自己身前。
他是很清淡斯文的江南長相,若是動了氣便是不怒自威。江小蠻對着皇帝貴妃亦或是嫡親的太子兄長,都能橫眉怒對。卻偏偏唯獨是這個撿來的庶兄,他的才幹心智堅韌,都讓她由心折服,免不得就總是多忌憚敬愛些。
馮策一揮手間,就有三個健碩仆婦,過來擡了蕭滢離開。
“還請阿兄悉心照料好她。”江小蠻遞過那張方子,神色凝重地又看了眼她。
她這樣子,便是要送客的意思。
到這會兒,馮策逡巡內室,才發現此間的主人,是個西域僧。此人一直未曾開口,現下對上他的視線,才合十微點了個頭。
室內油燈如豆,可細看之下,才驚覺此僧氣度容貌,皆非凡俗可比。馮策眉梢一挑,心中卻是預感似得沉了沉。
“是這位法師,開方救了宮中貴人?”他其實已經想起來,在莽山上,當時救下小蠻的便是此僧,“這項間似乎是鞭傷,可要馮某相助?”
“不過是湊巧,略施陋術。”道岳頗會識人,對着馮策清潤含笑的眼睛,他卻已經能透徹得感知到敵視戒備,因此只是淡淡說了句,“貧僧命如草芥,不敢勞貴人挂懷。”
再三上下打量了幾眼,馮策笑了笑,拉着小妹的胳膊,轉身就要帶人離開。
“阿兄,你自回吧。”江小蠻竟一下抽出了手,蹙眉清咳了咳,還特意扶着椅背站直了身子,“近來我都在這兒聽經,這麽晚了,今夜我…本王便歇在此處了。”
此言一出,果然就見馮策面露不虞。他心底裏風暴一般,就要将多日積聚的情緒發作,卻到底忍了下來,“那便讓韶光陪着。”
“姑姑,您回去照看好滢姐姐。”江小蠻卻是難得跟他對抗,總覺着是撐了口氣般,“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姑姑,滢姐姐的藥一日三次,若忘了,我的脾氣您也知曉。”
說罷,看也不看馮策一眼,徑自提了盞燈籠,便朝破敗西廂而去。
等幾個人終于各懷心思地走遠了,江小蠻縮在屋內,手指拂過斑駁老舊的藤床,扁了嘴深思。她是越發看不懂兄長了,不論她遇着怎樣的險境,馮策從來都不會施以援手。相反的,從北疆回來後,連看她的眼神,也叫她極不自在。
然而當務之急,還是蕭滢的事。韶光姑姑有句話說對了,涼國六朝天子,從未聞有妃妾活着離宮的。
她留下的目的,雖然是為了道岳,更重要的,卻是已經為蕭滢想着了條生路。
正猶豫着再去主屋打攪,門外卻依稀燃了燈火,一個讓她心悸熟悉的人影映在了窗紙上。
“公主歇下了嗎?”屋裏油燈未滅,可道岳還是循禮委婉。
本還醞釀了些說辭,可江小蠻一聽他的聲音,便撐着拐毫不遲疑地開了門。
視線再次交彙的這一刻,她又想起了在莽山上那些心動和尴尬。一時便有些心怯,吶吶地想要再謝。
想着了什麽,又突然憂色憤慨地擡眼問:“你身上的傷,可是姓房的打的?”
僧人提燈的位置,正能照的她圓臉杏眸十分清晰。而他自己,卻是朦朦胧胧,在黑暗中顯得有些不真實。
今日從莽山下來,朅末國的死士為他帶了個消息——龜茲新王暴虐,将數國賦稅翻了三倍,尤其對朅末,更是濫征稚童,恢複活人祭祀。
而手握重兵的闊延孜汗已經立定決心,一旦他們能拿到涼國邊境布防的《武備圖》,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他便同朅末達成一致,推翻□□。
他們不乏身手如魅的死士,而《武備圖》的位置,卻必須要從大涼權貴的口中套出。
“只是一場誤會。”他就這麽立在門邊,又遞了張新方子,“那位貴人,三日後改用此方調理。”
說罷,轉身便要回去。
“等等。”江小蠻緊走兩步,攔在他身前,擡首糾結卻堅定:“法師,我想請你幫個忙。”
道岳垂首,深刻如海的眸子靜靜地看向她。原本潋滟湖色的瞳孔,在燈火的反射下,映染了火焰的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