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撕破臉難道公主打算關我一輩子?!……
驚怒之下,他并未控制了力道,幾乎把她淩空推出丈遠。
江小蠻摔在冰冷磚地上,滿腦子裏只有方才那句低吼,她反複不斷在心裏回想着他的語氣和他方才脫口而出的字眼。
“住手!都給本公主滾出去。”
喝止了守衛,她推開人,自己爬了起來,卻不敢去正視那人。
姨母又诓騙她,江小蠻神色閃爍,頗為後悔地捂了脖子上血線,沖着他的方向,紅着眼慌亂崩潰地解釋:“我不是……不知、不知他們會這樣對你。”
她像一只失措無助的鹿,杏眸裏水光一片,捂着脖子一個勁地想要搖頭解釋。
幾個守衛皆是瑤華宮的心腹,對他們之間的事有些耳聞,此刻見公主失态呓語,而屋內另一個,也是滿臉震痛迷惘。
這一番情形下,負責守衛的宇文崇暗自吞了口唾沫,躊躇之下,終是朝左右示意,決定不趟渾水,去外頭守着。
“站住!”幾個武藝不凡的侍衛剛要退,卻被江小蠻再次喝住。變臉一般,也不知是何時,她收盡情緒,将原本下翻的折領立起,天真無邪的水眸直勾勾地瞧着他們,“今日之事,倘若走漏半點風聲,我便讓阿耶誅爾等三族!”
在這一刻,宇文崇恍惚間覺得,小公主與皇帝的圓臉重合了一瞬,神色出奇得肖似起來,他想也不想,即刻單膝跪地,拱手道:“吾等萬死不敢!”
齊刷刷甲胄委地聲勢浩蕩,而就在他們行将退出之際,門外公主府的下人小四,忙忙奔來,也不行禮,通報道:“殿下殿下,宮裏來船了。”
小四沒預見屋內纏鬥,話一出口,就見滿身血痕只着單衣的高大男人聞聲而動。可他家公主反應更快,一下子撲上前,抱住他一只胳膊:“不許走,你們,快叫那船滾蛋。”
情急之下,江小蠻搜腸刮肚,她身邊只有景明帝敢當面講過髒字,這會兒她也不慎失言了。
還未等衆人行動,門外笑語比人先至。
“是誰家的小姑奶奶,敢對本宮下這等逐客……”
許绮蓮本是笑着進來的,她今日心情大好,卻在見了屋內情形後,陰恻鳳眸利箭一般看向宇文崇,一字一頓道:“這就是你對本宮說的‘蚊蠅也飛不出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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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崇後背沁汗,不敢答話,只是叩首乞罪。
“姑且未釀大錯,就罰俸三月,還不快将人送回地牢去。”
貴妃一來,湖心島上另有二十餘名禁宮高手也緊随而至。提耶看了眼,從步伐動作間就已經預判出這些人的分量,他心下一暗,便知今日是決計奪不下船的。四五個守衛一擁而上,他冷着臉,輕松掙脫了右臂上的小手,盤算着脫身的法子,連看都未曾再看她一眼。
江小蠻眼見着他衣衫染血得被押走,也沒有阻止。她新中國有了計較,便轉頭同蓮貴妃問起來意。
原來近日邊境諸國調兵征糧鬧得陣仗實在有些大,景明帝得了邊關密報,雖說猜測着是西北諸國內亂,可他發問下去,将領們忙着與諸皇子走動,竟沒一個肯應的。
唯有大婚不久的指揮副使馮策,願丢下新婦,自請再戍邊疆查明實情。
為此,蓮貴妃極為欣慰。貴妃當年親為這乞兒流民取字“良器”,又挂姓在她曾與許家為妾的馮氏母族,便是意在使他上輔太子,下撐母家馮氏門楣。
對于馮策愈發上進自苦再請戍邊,她是打心底裏欣慰的,而養子娶婦後,也不為嬌妻所惑,多次主動讓邬家那位立規矩,更是讓她在命婦們面前志得意滿。
“策兒這一去,走的急,你今日真不去送他?怕是年節裏又見不着了。”
貴妃的語氣少有的柔和慈愛,江小蠻懶得去想姨母怎的突然這樣關心起兄長了。唯恐折領軟塌下來,她實在無暇分心,只得斷言說自己不去。
“真是同姐姐一樣……”許绮蓮想說一樣癡情,手段卻遠不及的,到底停了口,養的寸長的紫紅丹蔻作勢要替侄女撫衣領,“聽姨母一句勸,不過是個微賤無權的異域僧,你要喜歡便留着,不喜歡了,一道谕旨賜死,只不可陷進去無謂煩惱。大婚的事嘛,也就……”
“姨母!”女孩兒掩眸拂開她的手,斬釘截鐵道,“大婚之事,且讓內侍監和禮部籌備,二月選定吉日如期而行。”
見貴妃神色困惑不愉,江小蠻硬迫着自個兒擠了個笑出來:“反正阿耶是必要我的婚事,便是他始終不應…到時您且安排人選,不論是誰,我都會嫁。”
話說到這份上了,蓮貴妃也只得首肯,又留了二十名護衛,便自去尋覓後備的世家子弟了。
地牢陰暗燭火煌煌,關上門時,便只有那小窗處能隐約瞧出外頭是白天黑夜。
江小蠻在宇文崇的殷勤引導下,步入地牢最深處,在一間鐵皮包裹的囚室內,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四肢緊縛,被吊在一個斑駁黝黑的邢架上。
自她一進去,那個面目殊異的俊美僧人一下睜開雙眼,毫不回避地只是靜靜地瞧着她。
方才差點取了女孩兒性命的失措已然淡去,那雙眼睛裏,不再有往日的謙和悲憫,卸下一切謹慎虛假。提耶看她的眼神,就同看她身後那十餘名武藝高強的侍衛一樣,只有面對敵人時的平靜。
其實在剛才的屋子裏,他已經認出了這個地方——菖堵城東郊五裏,鳴泉別院。九年前他的母親賀明妝就是被景明帝囚于此地。
一步錯、步步錯,他還在江流面遙拜暗悼過母親,誰又能想到,這荒唐可笑的一幕竟會重演在自己身上。
“解開他的繩子,把人放下來。”江小蠻倒是顯得頗平靜,她已經是執迷過了頭,此刻下令後卻還是下意識地避去一邊。他的目光實在太冷,她看了要心痛,便不想再看。
“萬萬不可啊。”宇文崇暗罵倒黴,“倘若這僧劫持公主脫逃怎辦?!”
聞言,女孩兒的圓臉隐在雙垂髻後,竟是晃了腦袋笑了下:“他不會。”
在這寂靜陰森的地牢裏,這一笑便顯得頗為詭秘,宇文崇還待再勸,就聽女孩兒軟糯低語了句:“備好傷藥吃食,還有,去将小院的門窗盡鎖了。”
畢竟是公主的私事,宇文崇雖怕看守不力,斟酌下來,卻更怕弄巧成拙,惹出些更大的事端來。富貴險中求,打量着絕無人能真的活着游出這湖心島,宇文崇決定就聽公主的,靈活應對。
一行人腳下無聲得迅速撤走了,兩個軍職低些的年輕侍衛負責去将吊在刑柱上的人放下。
其中一個或是同江小蠻差不多大,見了這女兒家倒追男子,還是個僧人到了這等份上,免不得心思輕浮好奇了些,出牢門前竟大着膽子偷觑了江小蠻一眼。
這少年守衛到了岸邊,冰雪江河,長夜苦寒,見身側只有一個同僚,免不得搓着手随口調侃道:“都說公主并無十分顏色,小爺剛偷瞧了眼,倒比那些凡俗女子要可愛許多。哎,要是打我一頓,能有這樣投懷送抱的美事……”
話音未落,鐵鞭劈頭落下:“你小子不要命了,皇家的事放心裏臆測都是死罪,吃了豹子膽了,還是有九條命……”
宇文崇将小侍衛狠狠責打了頓,心裏頭頓時煩躁去了些,他叮囑手下人警醒湖岸,想着馮策要戍邊去了,也就無需多生枝節再去冒險上報,現下他只需将湖心島守好了,自是有他升遷的機會。
地牢最深處,江小蠻垂了頭靠在牢門邊,神情莫測的一直未曾動過。
此間不知處決過多少得罪皇族的冤魂,連帶那包了鐵皮的粗木牢門也一并烏黑森冷,若隐若現的,總似有陳年的血腥味飄搖。
這些天,她氣餒恍惚的吃胖了不少,嬌俏的圓臉小小一個人兒站在森寒可怖的牢門邊,顯得十分怪異不相稱。
她一直未曾說話,想是等着對方先發話的,可提耶被放下來後,只是朝髒亂的草垛裏坐了,阖目調息起來,對于門邊這位嬌客,全然只作不見。
“我心悅你,你不會知道喜歡到了什麽程度……”她終是開了口,神色定定地朝地上人走去。
若是往常,聽她半開玩笑說這些,提耶或是恭聽,或是含笑勸告,可他今日被困,不願再留半分耐心了。不等她說完,他朗聲截斷道:
“可我不曾,”他嗓音低沉,語調帶了三分涼薄不屑,“公主所謂心悅,痛楚毀傷,就是這樣将人禁锢關押?也許公主是打算關我一輩子吧。”
他眸色本就殊異,此刻無情起來,看人的樣子,帶了壓迫就像在俯視蝼蟻草芥。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瞧着,江小蠻覺着自己好似就要溺死凍斃于冰湖中了,心肺裏痛的如針紮一般。
身子一晃,她知道自己所想,就務必要辦成。後面也許還要惹人越發厭惡,她告訴自己再不能如小時候一樣怯懦無用。
整個天下皆以大涼為尊,憑什麽,他浮提耶沙,不過是一個無勢的異域僧罷了,她不過是想要對他好,要他陪在身邊,共老白首罷了。
“原來法師也會生氣啊。”緩步上前,繡鞋在他身前一寸處停下,她甚至又莞爾一笑,一派天真地說着狠厲的話:“貪、嗔、癡三诟,蠻兒倒是真想看看,你若都破了,該是個什麽模樣。”
紫稠綴羊絨的繡鞋擡起,又輕輕落在他被鐵鞭抽破的小腿處。
“本公主看上了你,就是關你一輩子又如何!”鞋頭夜明珠微顫,壓制住喉間哽咽,她居高臨下地入了魔一般發狠:“你這會與人下蠱的妖僧,先前我好聲好氣的,對我阿耶外祖都從未這般小心,你卻一拒再拒,叫本公主傷心多少次。告訴你!反正我喜歡的,就是我的,你若再敢逃,我…我就将你手筋腳筋通通挑斷了去!”
這番話是她從宮裏學來的,江小蠻腳下用勁,眼看着鞋底都殷紅了片,發狠威脅了這一通,可垛草上的男人依然面若寒潭,也不說話也不還手。
餘光觸及一處炭爐,正燃着幽暗熊熊的火光,銅盆被支架撐起,內置一把鐵杆,既是牢中照明,又可充作刑具使用。
江小蠻魔怔了一般,邁步朝炭盆走去,擡手猛地抽出鐵釺子,頂端燒熱的三角處,還帶出了一段熾熱駭人的焰芒來。
舉着鐵釺子,還是那張稚氣嬌俏的圓臉,卻好像是全然換了一個人。
将烙鐵對準他心口的那一剎那,江小蠻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歡眼前這個人。
很快,她反應過來。這假意恐吓的舉動,只是為了讨回她将要失去的女兒家的金貴和尊嚴。
“世人皆畏死,提耶,你真的坦然嗎?”
火焰的溫度逼近,然而地上的男人阖眸調息,連眉角都不曾動過一下。
‘镗’得一聲巨響,江小蠻拼了十足力氣,對着牆角摔了手裏的烙鐵。
她甚至連作戲恐吓都下不了手,更可笑的是,他早已洞悉自己的念頭,連避都不會避一下。
果然,對他這樣心志堅定的出家人,權勢武力,皆是根本無用。
江小蠻深吸一口氣,作好被他扔開的準備,忽的扶上那寬瘦肩頭,旋身間,一屁股坐進了他盤着的腿上。
本是個極為輕佻魅惑的動作,可他兩個身量相差實多,女孩兒幾乎陷在他身子裏,發頂堪堪貼靠他心口處,怎麽都瞧不出絲毫暧昧輕浮來。
她仰頭杏眸帶水,明明還是一貫的可愛,神色裏卻既恨且怒,使勁朝他清冷的懷裏拱去:“法師,你這輩子完了,我要定你了。”
軟糯嗓音,發狠話語,偏執神色,在她身上交織融合,叫人不忍傷害又勸說不通。
對着這麽張臉,提耶忽覺懷裏坐了個琉璃瑪瑙似的秤砣,只覺得心口間沉甸甸的煩躁乍起。
亂念一起,他又一次克制不住自己,“我雖出家已久,卻也知道女兒家該當自珍自愛。公主本是聰慧良善,奈何不顧顏面廉恥,癡狂至此?!”
說着就想要将人扯開,掙動間不免牽扯諸傷,臉上一時閃過痛色。
這話的分量委實太重,尤其是從自己喜歡的人口中道出,江小蠻扁了嘴,一下子心裏刺痛沒繃住,習慣性得就要哭着耍賴讨便宜。
可見了提耶眉間痛色,她心裏頭又閃過難言的一絲洩憤之感,覺着雖不算感同身受,至少也不止她一人難過了。
趁着身子還有一半在他懷裏,江小蠻仰了頭,攀了他肩處起身,就朝僧人臉上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