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姬明笙端坐在一張矮榻上, 一瞬不瞬地看着沐二,沐二動了動屁股,深感屁股下的床榻有點硌人。
中年夫婦跪在前頭, 沒敢擡頭, 周圍針落可聞, 夫婦二人情難自禁地怕将起來,暗悔不該聽信了沐二的話, 來此求取公道。
姬明笙半晌才收回目光,柔聲道:“二位請起。”
一邊仆婦送上兩張月牙凳來,中年夫婦有些局促地坐下,謝道:“謝公主的恩典。”左右又送上鮮果茶點。
姬明笙輕笑了一下, 問道:“二位如何稱呼。”
中年男子聽問, 又重新起身。
“無妨,你坐着便是。”姬明笙道。
中年男子便又讪讪坐了回去, 道:“回公主,草民姓金,內子錢氏。我們夫婦二人是羨州人, 在禹京有幾間鋪面酒樓, 賣些糧油首飾, 在羨州亦有田舍山林……”
姬明笙靜靜聽着,中年男子子卻住了嘴, 大許不知道該如何擇詞說話,在那猶豫,他娘子圓臉杏眼,溫婉裏又帶着幾分爽快, 見丈夫絞了舌似得, 焦急起來, 又看姬明笙并無不耐,大有靜聽的架式,大着膽子搶過話道:“公主容禀,小婦人夫家有處山地,算是宗族祖地,代代相傳,那塊山地,就與公主的那塊山林緊挨着。”
姬明笙看向青黛,青黛點了點頭,輕聲道:“在羨州通縣,是公主九歲時,皇後娘娘賜下的,山中能産沉香,還有一些朱砂。”
錢氏道:“是哩,小婦人夫家的山林也産沉香朱砂,只我們那山林白木香少,沉香本就難得,起不來量,小婦人家中就不指這來錢道,不過……舊年時,在山中發現好些朱砂。這朱砂能入藥,道家拿它煉丹,入墨,還能做擺件。 ”
“羨州百姓似極愛供僧奉道。”姬明笙笑問。
“是。”錢氏答道,“家家戶戶初一十五拜佛,佛節法會便去寺觀做供奉。”
姬明笙示意錢氏飲一杯茶解解渴,又問道:“朱砂既是緊俏之物,想必有人搶你們家的山林,是沐侯?”
錢氏吓了一跳,差點摔了杯子,飛快地看了眼丈夫,又看了眼沐二,話都說這份上了,焉有退卻之理,定了定心神道:“起初有個管事尋上我夫郎,說要買那處山林,我夫郎給拒了,一來這山林是祖宗傳下的,二來又探出藏了好些朱砂,哪裏舍得賣。我夫婦二人原當只是尋常的買賣,你情我願的生意,誰知那管事又上門來,又加價,語氣也強橫了好些。”
姬明笙看了眼沐二,沐二捧着茶杯佯裝吃茶,仗勢欺人嘛,這京中貴冑多少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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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又續道:“我夫君實不舍……”她有些猶豫着要不要将話說得再透一點,皇家公主多少不識人間煙火、商賈之事。
“再有朱砂其價難估。”姬明笙幫着錢氏将話補全。
錢氏面上微紅,道:“正是哩,山裏的礦藏豐富。”她笑了笑,“我們家裏頭商議了一番,那管事是外地的,任他說什麽貴人,焉知不是拿話诳我們,便又給拒了。管事當場就變了臉,出言恫吓,只叫我們不要後悔。”
“我們金家在通縣有幾分臉面,訪了縣裏的明府,想問問可有什麽大人物來了通縣,明府也說不知,我們夫婦遂放了心。哪料想,隔幾日,那管事帶了好些人馬,要治我們大不敬之罪,言說這山林是為公主買的……”
姬明笙皺了下眉,越發溫和地道:“可有傷及你們金家人性命?”
錢氏搖了搖頭:“回公主,并無傷及性命。”
“這便好,你慢說。 ”
錢氏回了一禮,再道:“我夫婦二人聽說公主要買我們家山林,不大肯信,想着公主皇家女兒,金枝玉葉,如何能看中一塊山地?二來公主高居京中,不定連通縣在何處,都不知曉呢。”
姬明笙笑道:“通縣在何處,我還真知曉。”
錢氏聽姬明笙有幾分說笑的意味,面上的神色又松了松,道:“小婦人出身商家,沒甚見識,只瞎瞎想,哪能知道公主的博聞。”笑後又道。“我夫婦二人與那管事道:若真是公主要買我們的山地,我們家自是千肯萬肯,可這無憑無證,無緣無由的,實在不敢輕信。”
“那管事便冷笑一聲,道:如何無緣無由?你們可知你家相鄰的山林是何人的?原就是毓華公主所有,如今公主想将整塊山林買下,這才賞你家一個恩典,若非你家好運道,有幸與公主為鄰,焉有此等幸事。”
“小婦人一家想着,此事應做不得假,央了管事再通融幾日,問了人,果真是公主所有。”錢氏苦笑道,“既如此,小婦人家裏再不敢相拒的,便将山林賣給了管事。不瞞公主,事後小婦人一家到底不舍,對那塊山林多有留意,無意得知那管事在外吃醉了,将他家主人喚為侯爺,小婦人一家原以為管事是公主的下仆,怎的成了侯爺的下仆?又得知公主下嫁侯府,就琢磨着莫非是侯府幫管着公主的庶事?可怎麽是侯爺在管呢?擱民間,公公插手到兒媳的私産裏頭似有些不妥,若是公主使喚侯府,那也不應當使喚長者,丈夫、伯叔侄的哪個不能使喚的,買個山林又不是什麽難事,替公主買片山林又不是了不得的事,哪勞得堂堂侯爺出馬呢?因此小婦人心裏打了個結。”
“我夫婦二人盤點京中的鋪面,正好撞着驸……沐狀元被告,親眼見着了公主的威風,小婦人心裏頭的結就越發不能解。”錢氏道。
金家夫婦被強買了山林,敢怒不敢言,公主也罷,侯府也罷,他們尋常商戶焉敢得罪,雖對這樁買賣心存疑惑,也只敢放在心裏頭揣測,直至看了沐安辰被告,公主端得鐵面無私,由着自己的丈夫被押進兵馬司裏頭,金氏夫婦看得驚心動魄,夫婦二人斷了盤點賬冊就返家的打算,在京中住了下來,小心打聽着沐侯府諸事。
公主與沐家事,除了那樁官司,等閑打聽不出來什麽,可沐二與沐府的事,那是鬧得沸沸揚揚,沐二又不加掩飾,聽得人是一愣一愣,沐家偏不偏心的,外人知得不清,沐二卻是實打實混不吝的悖逆子。
也是湊巧,沐實是常在金家酒樓吃酒的,金家夫婦便拿話試他,探聽些沐侯府裏頭的事。
沐實名喚老實的,粘上毛比猴還精,半頓飯都沒下來,他便聽出點了苗頭,也拿話來試金家夫婦,兩方推杯換盞,你裝着失了言,他假意說漏了嘴,等得一桌杯盤狼籍,兩方都是心滿意足。
沐實回去将事禀報于沐二,沐二聽後,直跳腳,從來都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骨肉兄弟什麽的的,他侄兒将自己相好塞給自己兒子時未曾顧忌,他為何還要在意這點血脈親情,正好借着這對夫婦跟公主賣個好,求個人情,将自家和沐府切開,省得雷霹下來,把自己給劈焦了。
金家夫婦被笑眯眯的沐二帶到別院後,着實吓得不輕,還以為沐二包庇兄長,要毀屍滅跡,誰知沐二竟要他們夫婦一臂之力,送他們一個面見公主以呈冤情的機緣。
沐二生得極好,廣袖寬袍不言不語手執僧拂子、身畔再點爐香時,恍然有神仙之姿。金家夫婦只聞其人荒悖,不曾親睹,乍見沐二風采,被糊弄了去,以為他是行事由心的散逸狂人,竟也信了他。
不過,他夫婦二人小住幾日後,眼見沐二打雞罵狗,咒天咒地咒祖宗後,神仙中人滿地打滾,原來是個富貴無賴,夫婦二人大為後悔,怎就昏頭信了沐郎君的話,真個能面見公主,呈訴冤情。
姬明笙聽完錢氏的話,道:“既有人打着我的名號強買了你家的山林,少不得用我的名頭拿回來。”她喚了聲,“青黛。”
“奴婢在。”青黛躬身應聲。
“你拿着我的手令,點一支人馬,把阿骨帶上,随金家夫婦去一趟通縣,若真有其事,拿回山林,再将冒我之名的賊子,綁回來。”姬明笙吩咐道。
青黛肅容領命:“是。”
金家夫婦大喜過望,趕忙跪下拜謝。
姬明笙笑道:“你們所說為實,自有我給你們做主,你們所說為假,我也饒不得你們,少不得有牢獄之災。”
金家夫婦忙指天發誓道:“若我夫婦蒙騙公主,叫我金家上下不得好死。”
姬明笙點頭:“你們随青黛去吧,她自會打理一切。”
金家夫婦千恩萬謝,臨走前,又來謝沐二相幫。
沐二幹巴巴一笑,将茶杯擱在矮幾上,道:“區區小事,何足挂齒,哈哈哈哈。”等得金家夫婦随着青黛一走,沐二垮下臉,眼巴巴看着姬明笙。
姬明笙想着沐二行事,賣起兄長來毫不手軟,和顏悅色道:“想必沐二叔定然知曉:沐侯爺為何要買金家的山林?當不是占為己有。”
沐二嘴巴發苦,藏藏掩掩,賊似得小聲道:“我不甚知曉,就是……公主……嗯,我是愛在市井閑游的,市井處,多有流言,偶然間得知我那兄長與太子的岳家走得些微有點過近……”
話到此就不能再說了,皇帝姬景元還活得好好的呢,瞅着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騎得馬,張得弓,龍精虎猛的,反倒太子病歪歪的,純拿藥養着,壽數實在難講,他兄長與太子岳家攪和在一塊,純是老壽星嫌命長,變着法得上吊。
沐二半點都不想沾這要命的事,沐侯府是沐侯爺的一言堂,他說話屁用沒有,他兄長嫌他這個弟弟無用,家中要事,從來未曾告知于他,哪日事敗,他沐二怎麽丢了腦袋都不知道,進了陰司地府都還是一頭霧水。
作者有話說:
活過來好多,争取明天能補個長更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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