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哭求是助興(修)
3.
楚王是當今太後的親子,先皇最小的兒子,皇上的親弟弟。
原本是鎮守西南的将軍,三年前在戰場上被人暗算,奇毒纏身,自此患了瘋病。
據傳曾生啖人肉、喝人血,這些年來惡名遠揚,能止小兒夜啼。
青妩在深閨中尚未少聽得這樣的傳聞,可想而知外間傳得會有多厲害。
從前,她只以為這是謠言,眼下卻有些信了。
顯然帳子裏不止青妩自己這樣想,因為有景立來,所有人的午膳都戰戰兢兢的。
景修遠也是,吃兩口就要往那邊瞟兩眼,好似全然忘了青妩的存在。
青妩心中大石悄悄落地,心想着快些吃完,早點離開。她擡手招呼姝紅,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就感覺周圍好像有人在看着她似的。
她下意識地偏頭往景修遠的方向望去,卻見他正和豫東低聲交代着什麽,完全沒看這邊。
姝紅注意到她的視線,小聲問道:“姑娘,怎麽了?”
青妩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屏山圍場,說是山,實際上是一片遼闊的草場。
高聳的大帳拔地而起,繡着五爪金龍的大涼王旗在烈風中獵獵作響,黑紅甲胄加身的護衛軍護衛在周邊,不遠處隐隐能聽到馬蹄踏地聲和破空的箭矢聲音。
宴席散後,景修遠帶着其他人進場試獵。青妩和皇後打了個招呼,帶着姝紅回帳子了。
帳子離得有些遠,走了一刻鐘才走了一半的路,青妩有些累,擡手使勁揉了揉眼睛。
姝紅上前,為她裹緊稍顯單薄的衣領。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主仆二人齊齊回身,是皇後身邊的玉茹。
“姑娘。”玉茹走近,微微欠身。
青妩親自将她扶起,“玉茹姑姑怎麽來了?是皇後娘娘那邊有什麽事麽?”
玉茹搖搖頭,說:“回姑娘,方才席上,有人在鳳座旁邊落下一枚玉佩,娘娘想着可能是姑娘您的,就差奴婢過來問問。”
青妩一愣,下意識摸向腰間,原本挂着的那枚镂空青玉牌不見了。
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
姝紅也跟着瞧,看見她空空如也的衿帶,忙道:“敢問那玉佩上可是镂着流雲百福紋?”
“不錯,那牌子也的确是青玉的。”玉茹想了想,“想來應當就是姑娘的了。”
青妩一手抓着衣襟,悄悄松了口氣,“是,多謝娘娘。”
她見玉茹身邊沒有帶着那玉佩,猜想一定是皇後娘娘不能确定是她的,就沒讓帶過來。
這樣想着,她主動道:“既如此,我随姑姑回去取一趟吧。”
玉茹卻是怔了怔,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麽說一般,“……姑娘累了半天,就讓姝紅跟奴婢走一趟吧 。”
“這……”這會不會太沒規矩了些,青妩有些猶豫。
玉茹卻已經拍板定音,“就這樣吧。”
她跟在皇後身邊至少十年,一颦一笑頗有皇後的肅然,青妩只得點點頭。
但回帳子的路還有一大半,青妩不太認得。
玉茹往身後招了招手,立馬走過來兩個護衛。
他們腰間挂着兵器,一身铠甲泛着寒光,青妩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玉茹輕輕勾了勾唇,對他們亮出手裏的令牌,“我是皇後娘娘身前的人,這位是榮國公家大小姐,把她安全送回帳子。”
那兩人對視一眼,“是。”
于是,姝紅被玉茹帶走了,青妩站在原地瞧着她們離開的背影,好半晌才輕聲道:“走吧。”
兩個護衛一左一右給她帶路,腰間的長劍橫着,背影小山似的雄壯,像是兩個煞神。
青妩幾次想開口,又有些怕。
沒想到,這兩人會帶着她越走越偏,青妩看着面前這條陌生的路,不遠處就是上午剛剛畫出來的圍獵場地。
雖然已經入冬,但還有許多灌木叢郁郁茂密。
再往前是少有人際的深林。
青妩立住腳步,餘光瞟向四周,竟然空無一人,連巡邏的守衛都沒有。
她心口發慌,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誰知前面的兩人甚是機敏,瞬間轉過身來,兩道目光同時鎖在她身上。
“你,你們是誰派來的?”青妩手心發潮,面上強作鎮定。
沒人說話,只有一陣凜冽的風。寂靜中,那二人就如入了歸山的猛獸,對視一眼,齊齊往前逼近。
一步,兩步……
青妩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喉嚨,大腦空白了一瞬。
眼看着兩人就要接近,青妩終于反應過來,轉身就往回跑。
寒風撲在耳邊,她的耳朵被凍得通紅。
可她什麽都顧不得了,那兩個護衛人高馬大,用不了幾步就能追上來,青妩閉着眼睛,使勁往前跑,只要看見人,就會有人救她。
視線被隔絕,聽力忽然好了起來。
身後的人好像沒有緊跟上來?
她咬了咬唇,睜開眼睛,正猶豫着要不要回頭去看,就聽到耳邊一道呼嘯的破空聲飛速擦過,一縷墨發被斬斷,在半空中飄飄蕩蕩,落在腳邊。
跟着一柄畫着黃圈的柳葉箭狠狠釘在眼前。
身後是一道令人作嘔的調笑,“小美人,我這腰上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青妩聽出話中的威脅,無力地停住步子,眼底鋪滿恐懼。
她的胸前起伏,下唇暈着一抹殷紅的血珠。
她忽然很絕望。
眼前寂靜荒蕪,身後危機四伏。
為什麽,總是會陷入這樣的境地呢。
青妩手指掐進掌心,嵌出一道道青紫的月牙。她的神經繃得很緊,身後那兩道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想逃,卻被那淩厲的箭意吓得不敢往前。
就在那兩人即将碰到青妩的時候,遠處的林子裏忽然湧出來一撥人,将他們團團圍住。
青妩認出其中有幾個是太子身邊的熟面孔。
果然,景修遠走在最後,步子卻邁得快,隔着老遠都能看到他面上的焦急。
那兩人被被景修遠的親衛制住帶走,青妩一顆心回落,雙腿發軟,險些摔倒。
景修遠一把拉住她,握在懷裏。
她的手腳冰涼,而景修遠手心很暖,好似冬日裏的一團火,将僵硬的她一點點暖化。
景修遠看着她,說:“阿妩,孤是來救你的。”
絕境逢生,青妩眼眶發脹,霎時湧出眼淚來。她從沒有覺得景修遠這麽溫柔過,也因此忘了掙脫景修遠扣在她後腰上的手。
“殿下,還好有你在。”青妩認真地說。
景修遠唇角微勾,滿意地拍拍她的背。
美人還是乖順些好,偶爾掙紮幾下還算有趣,卻不能太過放縱。
他看着青妩仍有些泛白的嘴唇,意有所指道:“以後就乖乖待在孤身邊,如果不是你和孤鬧脾氣,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還好我及時趕到,要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青妩好像還沉浸在方才的危險之中,她怔怔地點了一下頭,“是。”
含着一點哭腔的嗓音如莺啼般令人沉醉,更遑論嬌軀在懷,馨香柔軟。
景修遠不動聲色地收緊手臂,喉嚨發癢。
少女眼尾發紅,好似桃花浸潤了玫瑰釀,本就豔麗,如此更加勾人。
景修遠握着她的手指,如捏着一片柔軟的花瓣,酥麻的癢意順着血脈直沖神經,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呼吸霎時重了幾分。
他給親衛使了個眼色,周圍一圈人立刻散開将他們護在其中,且都頗為識相的背過身去。
兩人被圍在中間,景修遠握着她的一截細腰,撚了撚,不想在克制。
他伸手勾住青妩的下颌,情不自禁地就要吻上去。
青妩不妨他這動作,下意識就要偏頭去躲。
這一吻落在衣領上,景修遠不悅道:“躲什麽?阿妩,你早晚都是孤的人。”
青妩也不知道是在躲什麽。
此處雖荒無人煙,但到底是幕天席地的。
她雖然早早就被指婚給太子,卻是日日謹慎守禮,不敢逾矩半步。
前幾日的被迫親近恍若眼前,羞恥、難堪的情緒齊齊湧入腦海。
“殿下,不要。”她不想惹怒了他,聲音很小。
卻不知這樣嬌軟的求饒不過是助興罷了。
景修遠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在自己懷裏掙紮,幅度不大,卻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他有些煩躁,松開她,冷聲質問:“你是孤的女人,我不過想親你一下,你便做出這貞潔烈女似的模樣,難道你不想嫁給孤?”
青妩搖頭,“我,我只是有些怕。”
景修遠的臉色稍緩。
但這一段時間來,他自覺對她已經足夠縱容。
他沒心思再慣着她,收回手,後退兩步,冷聲問:“現在還怕嗎?”
青妩聽出他言語之間的不耐煩,嗫嚅着不敢說話。
景修遠只當她是默認,他抱臂立在原處,居高臨下地睨着他:“既然不怕了,孤給你個機會,讓孤滿意。”
青妩自然明白景修遠是什麽意思。
他說得對,兩人早晚會是夫妻,不過稍稍親昵一下,此處又沒有別人。
更何況,他剛剛救了自己。
青妩這樣勸說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去看旁邊背着身的親衛們。
他們各個背着箭筒,木頭似的戳在旁邊,一動不動。
沒有景修遠的命令,他們是絕不會回頭的。
青妩該放心的,卻在視線觸到某樣東西的時候,臉色唰得變白。
榮國公方家和青妩的外祖崔家都是武将,青妩自小耳濡目染。
她不會騎馬,卻知道每年冬狩都有一個項目,是各皇子進場騎獵,最後比誰射到的獵物多。
為了不弄混各位皇子的獵物,軍器監特意為每一個人鍛造了形狀不同的箭羽。
侍衛只能用普通的黑箭頭。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在皇上面前争先的好機會,景修遠自然也不會示弱,往年,他會把自己的特制箭羽分給親衛,以此增加獵物數量。
今年也不例外,眼前這十幾個人身上,都有幾支形狀相同的箭羽。
尖銳的柳葉箭,上面畫着黃圈。
這應該是今年專供太子的箭,除了東宮,旁人絕不會有。
可是剛才,那兩個行事荒唐的侍衛朝她射過來的箭,就是黃圈柳葉箭。
方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忽然在這一刻串了起來。
為什麽姝紅會被支走,為什麽太子會出現得這麽及時……
青妩緊緊咬住下唇,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揪住,讓她喘不過氣來。
景修遠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看她愣着不動,眼眶通紅一片。
他擰眉,冷笑道:“看來,你是不願意了。”
他從出生以來,便是金尊玉貴、要風得風,且不說仆從下人如何畢恭畢敬,就連帝後都對他百般溺寵。
如今,區區一個女子卻敢三番四次的忤逆于他。
他心底的耐心徹底被怒意取代,眼底的冰寒幾乎燎了原。
掐着青妩的下巴,景修遠冷笑一聲,盯着那張叫人沉溺的面孔,忽的揚手,裹挾着冷風的耳光卷到臉頰上,發出極其清脆的聲響。
青妩被打得眼前一黑,嬌嫩的嘴角頃刻溢出鮮血。
不然就這樣吧。
她忽然有些自暴自棄。
想把一切都說出來,質問他,卻始終緊緊鎖住牙關,沒有說半個字。
若是真的開口戳穿,必定會讓景修遠惱羞成怒。
就算是在這樣的情形,她也不敢真的得罪他。
但就算不說出來,沉默已經讓景修遠足夠惱怒。
他眼神一厲,他躬身正要動作,本守在外面的豫東忽然趨步過來,低頭垂眼,不該看的不看。
景修遠皺眉,“什麽事?”
豫東湊近,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景修遠神色一變,擡步就要往外走。
豫東忙跟上,又忍不住提醒,“殿下,方姑娘還……”
景修遠冷哼一聲,眼睛裏沒什麽溫度。
“讓她自己在裏面晾着,守好外面,沒有孤的允許,誰也不許進去,也不許放她出來。”
這下,偌大的林子便只剩下青妩自己。她跪坐着,裙擺盡是塵土,肩膀仍在不住地顫,眼看着太子離開,她爬起來,想跟着,卻被兩個冷面侍衛攔住。
不消多說,阿妩也明白了。
這是懲罰。
她該害怕的,此時卻忽然冷靜了。
她沒有哭鬧,而是轉身回了林子,尋了一處還算平整的樹根,倚着粗壯的樹幹,席地而坐。
又将披風扯下來,從前往後将自己罩住。
她畢竟是榮國公府嫡長女,太子火氣再大也不會真的不管她。
青妩有些冷,把自己團得更緊了一些,她習慣性地去抓東西,只抓住自己的裙角,姿勢更別扭了。
可她實在太累,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等再醒來時,天色都暗了。
她最怕黑,忙又自欺欺人地閉上眼。
又等了約莫一刻鐘,竟還沒有任何動靜。
青妩動了動發麻的肩膀,然後往手心裏呵氣,給自己揉小腿。
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站起身,她往外走,不出所料又被人攔下。
攔她的人态度還算恭敬,說出的話卻叫人心口發涼,“姑娘,沒有殿下的允許,您不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