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走吧

4.

看這天色,她至少在林子裏待了兩三個時辰。

青妩抿了一下唇,忍不住問:“殿下,還沒來麽?”

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被丢在林子裏大半日,任誰看了都要心疼的。

自家殿下卻是郎心似鐵,眼看着入夜,竟然還不過來哄一哄。

侍衛也沒辦法,搖了搖頭,最後只塞給她一個火折子。

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了,青妩不再多話,怕被景修遠知道之後,會為難他們。

那邊,景修遠倒也不是故意不去的。

他只是忘了而已。

傍晚,他陪着景宣帝和皇後一同用過晚膳,飯後,景宣帝考校他近日的功課。

後來,有內臣觐見,他便和皇後一道退下。

景修遠扶着皇後往邊上的寝帳走,皇後見他一個人,便忍不住問:“兒,是不是你表妹惹得你不高興了?”

“晌午你叫我派人支開她的婢女,要和她單獨見面的時候,我便知道你倆有事。”

她還以為那兩個護衛是帶着青妩去見景修遠的,并不知那是景修遠精心策劃的英雄救美。

景修遠聽到青妩的名字,卻是愣住了。

皇後還以為是青妩真的惹他不高興了,握了握他的手,勸道:“畢竟是你表妹,若是她有什麽錯處,盡管罰,但也別放在心裏。日後,你們還要相處的。”

皇後雖說心內更偏兒子,但心裏是很滿意這樁親事的。

方青妩聽話乖順,又好把控,又是方家嫡女,日後嫁入東宮,也能穩固她的位置。

景修遠将眸中短暫的愣怔斂住,他笑了笑,說:“母後放心,兒臣明白。”

他将皇後送到門口,“兒臣那邊還有事,便不多陪您了。”

算算時間,方青妩已經獨自在那叢林裏待了将近三個時辰,他有些擔心,一離開皇後視線就加快了步子。

他不覺得是自己沒把她放在心上,反倒遷怒身邊的豫東,“這麽晚了,怎麽沒人提醒孤。”

豫東不敢說話。

景修遠沒心思在這時候算賬,長腿邁得飛快,豫東快步跟上去,提議道:“殿下,要不奴婢把您的馬牽來,更快一些。”

要是騎馬,恐怕會驚動不少人。

若是讓旁人知道他将青妩鎖進林子裏,傳出去不知有多難聽。

景修遠沒立刻答應,正猶豫,一個裹着兔毛披風的小姑娘從遠處走來,見到是他,不僅未避,反倒是迎上來了。

豫東皺眉,要出聲呵斥。

卻聽那小姑娘嬌滴滴地喚了一聲太子表哥。

景修遠緩緩擡頭,目光落在來人臉上。

竟是方青纭。

青妩從沒用過火折子,只記得小時候見過旁人怎麽用,拔掉紙筒蓋子,然後吹一口氣,就會自動點燃了。

可她拔了蓋子之後,吹得腮幫都有些累,火折子還沒有半點要燃燒的意思。

她靠在樹邊,沮喪地垂着手,眼前唯一的光亮是天邊明月。

從方才的淺淺一痕,到現在高挂樹梢,時辰應該已經很晚了。

或許,太子殿下不回來了。

就算心裏不願意相信,卻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想法。

青妩想要站起來,卻因為屈膝坐了太久,小腿酸麻到站不穩,她眼疾手快地撐住旁邊的樹幹,卻仍是摔倒了。

右腿腳腕處傳來一聲脆響,青妩緊緊咬住下唇,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她側着身子坐到地上,左手虛虛地攏住小腿。

右手攤平擱在膝蓋上,手心一片模糊,是方才在樹皮上猛地剮蹭的緣故。

她像是察覺不到疼似的,一動不動,只有串珠似的淚水淌落眼眶。

一陣細微的破空聲在不遠處響起,青妩心口一窒,瞬間想到下午的事情,那一柄割斷她半縷碎發的柳葉箭仿佛又直落眼前。

青妩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她敏感地覺察到有人在靠近。

可她并不能判斷是誰。

此時,樹林深處仿若傳來一道腳步聲。

是那種不緊不慢的步子,時不時摻一聲脆響,像是踩斷了幾根枯樹枝。

青妩的心髒随着那人的腳步聲緊緊提起來,她握緊火折子,藏在袖中,跟着用手腕去撐樹幹,想要站起來,躲到樹幹的後面。

誰知,那人已經穿過了密林,走到了他的跟前。

月色下投下來一片影子将她正好攏住,像一座巍峨的山。

青妩擡眼,眼睫輕顫。

是楚王。

青妩下意識地收攏手指,攥緊,卻忘了手心有擦傷,疼得她眉心蹙緊,發出“嘶”的一聲。

明明是很輕的一聲呼痛,可在這寂靜的林子裏,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似的,兩人都聽得很清楚。

青妩立刻咬住嘴唇。

她不知道楚王知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什麽都不想知道,她只想離開。

而楚王,是她眼前能抓住的唯一機會。

可是楚王渾身上下沒有半點人氣,尤其是緊緊盯住她的那雙眼睛,如灌了寒氣的星辰,冷如冰雪。

青妩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凝結了。

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景立自始至終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直到一個穿着夜行衣的年輕護衛持劍走近,一邊将臂彎裏搭着的紫貂大氅遞給景立,一邊道:“主子,都解決了,走吧。”

從他的角度,看不見被景立擋住的青妩。

景立也沒說什麽,他将氅衣披在身上,“那就走吧。”

好像也全然忘了自己身後還有個人似的。

他這一動作,青妩的身形便徹底暴露,護衛沒料到她的存在,先是一怔,跟着便要去拔腰間的長劍。

青妩下意識地往後躲,卻忘了身後是樹,撞得肩膀生疼。

她捂着肩膀跪下去,淚水不受控制似的湧出來,小小的身子縮在樹根邊上,好像一只誤闖了圍場的家兔。

沒有半點攻擊性。

景立聽到聲響,回身瞥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

“宣禹。”他淡淡道。

名叫宣禹的護衛聽出他的意思,握着劍柄的手指收緊,“主子,這小姑娘不能留。”

景立卻是往旁邊瞥了一眼,那裏有一個拔了蓋子的火折子。

火折子裏面塞得是棉花、蘆葦和硝石硫磺,極易燃燒。

在這樣茂密的樹林裏,到處都是枯枝,冷風又強,火折子光禿禿的扔在地上,一不留神就會起火。

景立注意到她身上的披風,針腳細密,還勾着金線,想來身份不會簡單。

他言簡意赅,“不必多事,走吧。”

“是。”他這樣一說,宣禹也不再多話。

他們的馬就在不遠處,宣禹指了方向,跟在景立身後離開。

兩人的腳步聲愈行愈遠,青妩絕望地滑落。

那邊應該守着太子的親衛,此時卻沒有半點動靜。

多半也是兇多吉少。

青妩靠在樹幹上,呼嘯的冷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嬌嫩的皮肉生疼。

她的手心磨紅一片,還有地方滲着血絲。

青妩自虐一般握緊,針紮般的痛苦密密麻麻地襲來,提醒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她已經消失了這麽久。

太子不見人影。

她的姑姑、未來的婆母是助她陷入這樣境地的幫兇。

父親……

她苦笑一聲,大約方家的人還不知道她失蹤了吧。

青妩将下巴墊在膝蓋上,今天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眼眶發幹。她埋頭,眨了眨眼,再擡頭時,眼前忽然多了一雙皂靴。

她倏地愣住,是在做夢嗎?

順着靴筒往上看,竟是剛剛離開的那位護衛。

“大人,您……”她怕自己想多了,試探着開口。

另一道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帶着些許的不耐,像是在催促,“宣禹。”

宣禹朝青妩攤開手,示意了一下,“姑娘,奉我家主子的命令。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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