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妩童年往事

10.

原本青妩想的是,先把景立送回太後的安寧宮,然後再喚太醫來為他診治。

不想宣禹直接一路沖向宮門,沒有半點要拐回去的意思。

青妩跟在後面有些喘,一路都沒能張開嘴,只能跟着出了宮門。

楚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宮門口不遠處,車夫帶着蓑衣蓑帽靠在車轅上,見到他們過來,當即便吓了一跳,“怎麽了這是!主子怎麽了!”

他迎過來幫忙,這才注意到後面的青妩。

青妩這一路上,幾乎把兩只傘都傾斜給了景立那一邊,又沒有披風,半邊肩膀和後背完全被雨水打濕,冷風一吹,不住地抖。

她收起其中一把雨傘還給宣禹,另一只還握在手裏,“我要回去了,宣護衛,能把這把傘借我嗎?”

宣禹和車夫齊力将景立擡上車,然後才走過來,他沒有去接那把傘,而且說:“姑娘,這麽大的雨,您不如上車去避一會兒吧。至少換一身幹淨的衣裳,要不然讓人看到,豈不是更加誤會了?”

青妩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宣禹說:“我還得回宮一趟,太後的賞賜方才被我扔下了,姑娘不必在意,安心上車便是。”

青妩這才知道,原來方才那松松垮垮的包袱,竟然是太後的賞賜。

如此看來,楚王和太後果然關系不好。

青妩說:“可是,我婢女應該還在水榭等我,她一定很擔心我。還有皇後娘娘那邊……”

宣禹見她立在原地躊躇不決,袖口都被雨打透了,他既感激又抱歉,當即單膝跪地,鄭重答應道:“今日的事多謝方姑娘幫忙,是若是您肯信我,我一會便去知會您的婢女,讓她在皇後娘娘跟前解釋,眼下風大,姑娘快些上車吧。”

的确是有些冷,青妩已經開始覺得頭重腳輕了,她沒再僵持,順從地上了馬車,讓後将自己身上帶着的青玉佩遞給她,讓他去找姝紅。

宣禹應下,帶着傘離開,轉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她鑽進馬車,坐到了景立的另一邊。車夫扣上鬥笠,狠狠一抽馬鞭,馬車立刻骨碌碌飛速行進,沒一刻鐘就到了楚王府。

馬車沒走正門,而是從偏門進去的。

一停下,立刻有兩個小厮将景立擡回了房間,青妩站在陌生的庭院裏,一時有些無措。好在很快有人過來,是一個模樣伶俐的小姑娘,她懷裏抱着一沓幹淨的衣服,“姑娘,我是宣禹的妹妹宣靈。府上沒什麽女人,也沒有女人的衣服,只能委屈您穿我的了。”

青妩并不介意,她道了謝,然後跟着宣靈進了一間廂房換衣裳。

廚房已經送了驅寒的姜湯,青妩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這期間,宣靈始終陪在一旁。

青妩忍不住去打量這屋子。

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廂房,幹淨,整潔,但卻沒有半點裝飾,床榻甚至連帷簾都沒挂,只有一架橫在外間的屏風。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已經小了很多,滴滴答答敲在窗格上,讓這本就安靜的院子更顯寂靜。

這裏好像沒有人。

不只這裏,整個楚王府都好像沒有人似的。

一路走來別說婢女小厮,就連個正經的守衛都沒有。

全然沒有半點親王府邸的派頭。

她心裏奇怪,但是面上并沒有表現出來,她乖巧地喝完姜湯,沒再多坐,就預備告辭。

正好這時宣禹也将姝紅接來了,兩人收拾了一下,便直接回了榮國公府。

畢竟身份有別,兩人乘一架低調的馬車從小門出來,剛拐出巷口就被人截住。

一陣馬蹄聲踏着雨水飛馳而過,陣仗頗大,青妩忍不住問車夫,“是出了什麽事嗎?”

車夫道:“皇上給王府送藥材和太醫來了。”

對于旁人來說,這是賞賜,是恩典。可是對于楚王府而言,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這個車夫的語氣之中沒有半點欣喜。

青妩抿了抿唇,說:“走吧。”

到榮國公府時,大雨已經徹底停了,青妩讓馬車停在巷子外,自己和姝紅走進去的。

沒想到進宮一趟會遇到這樣的事,青妩有些疲憊,想快些回去睡覺。

可偏偏就是不能如願。

她剛穿過回字廊,就被榮國公身邊的人請了去,說是太子在前院。

青妩一愣,沒敢耽誤,當即便往前院去了。

到了榮國公的書房,景修遠果然在這裏,他正和榮國公對弈,令人沒想到的是,薛氏和方青纭竟然也在。

青妩眉心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還沒來得及多想,太子便已經撂了棋子,喚道:“阿妩?”

兩人已經數日未見,青妩略顯拘謹,太子朝榮國公擺擺手,起身向她走過來。

青妩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被他拉走了。

她便只好将想說的話咽下去,跟着太子往外走。

方青纭見兩人并行的背影,不甘心地跺跺腳,顧不得榮國公還在場,徑直追了出去。

嬌中帶怨,她撩起門簾喊道:“太子表哥!您不是說要教我下棋的麽?”

青妩聞聲先回了頭,敏感地察覺到方青纭今日與平日的不同。景修遠卻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孤和你姐姐,還有話要說。”

方青纭有些不甘心,但見他這态度也不敢再湊上去,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兩人離開了。

兩人一路走到了一處小亭子,景修遠才松開她。

這一路上,青妩都被景修遠掐着手腕,她悄悄揉了揉,卻被景修遠捕捉到,“疼?”

青妩搖了搖頭。

她微微曲身,算作行禮,“殿下,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景修遠盯着她,冷笑一聲,“這麽久沒見,你見到孤,就只知道說這句話?”

青妩一怔,有些無措。

“算了。”景修遠嘆一口氣,沒再追問下去,直接步入正題,“今年你生辰,在鳳儀宮擺宴。”

鳳儀宮?

那不是皇後處所嗎?

青妩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這如何使得?”

景修遠不大在意,說:“你是未來的太子妃,有什麽使不得的?再說,這事還是母後自己提的,她願意擡舉你,你接着便是了。”

但問題是,皇後怎麽會提這些,她和太子訂婚已經三年了,今年為何給了這樣的恩典。

難道……

果然,太子道:“等來年開春,咱們便要大婚,所以,這次生辰不僅代表你自己,你要好好準備,絕不可出任何差錯,明白嗎?”

終于,終于要大婚了。

青妩等了這三年,不知熬過了多少苦頭,才等來這一天。

她覺得鼻子酸酸的,跪下謝恩道:“謝娘娘,謝殿下。”

雖然她強忍着,但仍能聽出一些哭腔,太子心中更是複雜,他按住太陽穴揉了揉,不願再多留,便借口東宮還有事,大步離開了。

兩人待的小亭就在一條長廊深處,他走到長廊盡頭,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青妩仍杵在原地,如畫的容顏看上去呆愣愣的。

像是高興傻了。

他忽然想到那日皇後和他說的話:“修遠,你舅父手裏有兵權,而青妩的外祖家,也是百年世家,雖然現在逐漸式微,但畢竟在朝中還有威望在。這對于你日後穩固地位,都有助力。”

“你若是真的喜歡別人,也無妨,但是你正妃的位置,必須留給她。大不了等成親之後,把別的女子娶回家做側室,青妩性子膽小,做不出風浪。”

“更何況,像青妩這般好看的女孩子,一般人也比不上吧?”

景修遠倚着車壁,寬容地想:既然她這般想嫁,便給她一個正妃之位又如何呢?

就算真的要把方青纭也收入房中,也不該越過她姐姐去。

前幾日,實在是他昏頭了。

景修遠離開後,青妩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晚膳也沒用幾口,就早早地回房歇息了。

她今日實在太累,幾乎是沾了枕頭就睡着了,姝紅将房中的燭火都熄滅,只在門口留了一盞。

青妩有些不安地翻了個身,握着錦被的骨節緊了緊,幾乎泛出青色。

她陷入了一個夢。

夢中,她又回到了兒時,梳着兩個小髻,跟在哥哥後面跑。

長兄方清柏那時也不過十來歲,卻已經像是一顆挺拔的小樹。他在院子裏習武,練字,還能每天見到父親。

而母親那時剛剛生了弟弟,身子虛弱,每日便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他們。

那時,青妩六歲。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可是這樣的美好始終會被打破。

她剛剛過完六歲生辰,奶娘帶她去雪園折梅花。

忽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跟着有人大吼,“走火了!走火了!快救火!”

奶娘抱着青妩去看,只見那濃煙沖天的地方,竟是他們的院子。

後院裏有幾十人都在齊齊救火,仍是無力回天。

華美的廳堂化為焦土,青妩的母親和弟弟都死在了那場火裏。

眼前一黑,青妩在夢中一下子長高了許多。

她和哥哥在莊子裏相依為命,哥哥看書,她便在一旁學繡花樣,可以賣錢,賄賂底下的人,冬天能多燒一簍炭。

可那日,她不過是在房間裏小小睡了一會,便看見哥哥的院子也起了濃煙。

她瘋了似的想要沖進去,可是她太小了,什麽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離開。

後來,她被送回了榮國公府。

明明是她的家,她卻哪裏都不認識了。

當年那場大火之後,整個後院都被翻新,再沒有一點當年的痕跡。

青妩覺得自己一個人很怕。

可是沒人理會她。

他的父親甚至忘記了她的名字,而其他弟弟妹妹們,也總是暗中欺負她。

當初的事情走馬觀花似的在眼前走過,青妩看到當初的自己,被幾個弟妹推到,被罵是鄉下來的土包子。

後來裙子都被扯破了,她哭着跑到榮國公的書房,想要尋求父親的庇佑,卻被他一巴掌掴到臉上,“少來給老子找事!”

很久之後青妩才知道,原來那日因為一些小事,父親被皇上斥責了一頓,正好自己闖過去,平白當了出氣筒。

自那之後,她幾乎再沒有主動去過榮國公的院子。

往事如煙随風而逝。

但在心裏,不可磨滅地留下印記。

青妩沉在夢中,臉頰淌滿了淚水,寝衣的領口都被打濕。

她倏地驚醒,卻只看見滿室黑暗。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會害怕地縮回被子裏。

今天,她竟然不覺得有多怕。

因為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離開這壓抑的榮國公府。

開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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