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28.

出門踏青?

青妩還是很小的時候, 被母親帶着出去過,後來被送到別院,哪裏還有時間想着去玩的事?

而且,她從前一直以為, 嫁入皇家之後, 便要安安分分地在府內主持中饋, 當一個賢妻良母,伺候夫君的。

沒想到, 他竟然說要帶她去踏青。

可是……

每年春龍節不都是皇帝和太子親自到祭臺祭祖,然後再到觀耕臺親事農耕, 景立身為皇室子孫, 不應該也跟着到祭臺祭祖麽。

景立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說:“我不去。放心吧。”

“哦。”青妩乖巧地點了點頭。

她心裏其實有些高興,又有點害怕, 怕楚王是不滿她這幾日總出門, 所以诓她的。

景立自然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囑咐了兩句之後, 便讓她早些回去休息。

過了幾日,二月二春龍節。

青妩早晚便惦記着這件事,一連幾天都沒怎麽睡好, 怕景立會忘了這件事, 又怕當天早上宮裏便會來旨意,召他進宮。

好在她想的情況全部沒有發生,宣靈一大早便來叫她起床,然後去給她挑今日要穿的衣裳。

姝紅則伺候她洗漱淨臉,親自為她上妝。

青妩就坐在妝臺前,由着姝紅擺弄她的頭發, 直到看她給自己绾了一個異常華麗的朝天髻,金玉寶石鑲嵌發間。眼見她又要去拿那兩枚沉甸甸的九瓣蓮黃金筒簪,青妩忙伸手攔她,“姐姐。這是做什麽?”

她平日打扮素淨,妝容最盛的時候也不過是用紅寶石點綴。冷不丁看見這麽些金玉,還有些不适應。

姝紅卻撥來她的手,不用拒絕地把簪子給她插上,她看一眼正在外間忙碌的宣靈,壓低聲音道:“姑娘,您成親也有一個多月了,雖說王爺對您不錯,可你們這相處也太客氣了。外人說是王爺病重,可奴婢瞧着他這身子也到那份上。”

“眼下是對您溫和,日後這日子長起來,王爺的身子再一恢複,難保會變成什麽樣子。更何況——”

姝紅頓了頓,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您和王爺夫妻處的像是父女,只知道日日聆聽他的教誨,也該親近一些,至少該同房同枕吧。否則在下人們眼裏,您哪還有半點王妃的威信呢,日後又該如何自處?”

她是打心眼裏為青妩考慮,青妩也知道她說得是對的。可她就是不敢,不敢先邁出那一步,只想等着楚王的腳步,依據他的态度走近或走遠。

姝紅也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便道:“其實,咱們對楚王的身子,情況具體如何也不清楚,就算他對您再好,再寬容,在這個楚王府,咱們也始終是個外人。所以,姑娘您一定得和王爺更親近一些,不說做真正的夫妻,至少別這麽客氣,如此一來,在下人們眼裏,您的地位就已經不同于現在了。”

青妩沉默了一會,終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姝紅這才彎了彎眼睛,笑了一下,說:“不過姑娘也不用擔心,咱們不是有這得天獨厚的優勢嗎?”

她拍拍青妩肩膀,說:“哪有男人不愛紅裝,姑娘不必做什麽,只打扮的好看些,就夠了。”

可是……

青妩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發間泛着流光的金簪,“這會不會太奢靡了些。”

姝紅道:“您放心,咱們那位皇後娘娘天生喜奢,連帶着下面的妃子公主都打扮驕矜,如今京中正流行這樣的金飾玉面,咱們且沒有出格呢。”

青妩被勸服了,并不再幹預,任由姝紅繼續裝扮她。

那邊宣靈送來了衣裳,然後被人叫到了致遠堂。

半個時辰以後有人傳話來,說是王爺已經在院外等着了。

青妩下意識抿了一下唇,莫名緊張,姝紅扶着她的肩膀,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她鼓勵道:“姑娘別怕,王爺會喜歡的。”

青妩點了點頭,心裏給自己打氣,姝紅上前兩步替她撩開門簾,清徐的春風迎面,青妩走出了房間。

“王爺。”

景立站在院子裏的一顆海棠樹下,正負手而立,看着遠處,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卻在看到青妩的那一刻,神色微微一凝。

清瘦窈窕的少女穿了一件素藍色雲錦紋長褙子,外着豔紅大袖衫,大朵繁花繡在其上,映襯着素淨的裏襯,異常嬌俏生豔。

蓮步輕移,少女緩步走到景立跟前,福身,恭敬道:“王爺久等了。”

她這一俯身,景立一眼便看到她今天所梳的繁複華麗的發髻,烏黑如一座潑墨小山,金玉點綴,素雅中添了幾分矜貴。

景立從沒見過這般盛妝濃墨的青妩,目光不由得停的久了些,只聽青妩不安地喚了聲,“王爺?”

她半蹲着有些腿軟,又不知道景立在幹什麽。

景立回過神來,壓下眸中情緒,平靜道:“起來吧。”

“是。”青妩站起身,卻仍能感覺到景立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頂,她有些不安,悄悄擡頭想去看他,卻正好對上男人深不見底的視線。

像是被掐了尾巴的兔子,青妩心下一驚,忙低下頭去。

“走吧。”景立緩緩收回目光,語氣冷靜平淡,“上車吧。”

姝紅扶着青妩上了車,這次是楚王府的馬車,寬敞又舒适,兩人一人占據一角,中間還隔了很寬敞的地方。

姝紅拉拉青妩的手,青妩猶豫着想要坐近一些,不想景立一坐上馬車便環抱着雙臂假寐,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架勢。

他如此平靜,青妩也只好作罷,安分地靠在車壁上,垂頭去看自己袖口上的花紋。

馬車平穩地行駛着,青妩漸漸看得有些頭暈目眩,她給自己揉了揉太陽穴,撐着下巴打算在跟前的小桌上眯一會。

不想一眯就真的睡着了,腦袋撐着一點一點地,險些直接磕到桌面上。

好在景立及時正在眼睛,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細膩柔滑的觸感讓他手心微微一顫,他拿了一個軟枕放到青妩的身側,扶着她躺了過去。

就這樣,小姑娘竟然也沒醒,只是伸手往前抓了一下,正好抱住景立托着她的手臂,下意識抱住,枕在頸側,就這樣睡着了。

景立微怔,試探地想把手指抽回來,卻被緊緊握住,柔軟的手指藤蔓似的将他纏住,景立怕把她吵醒,便沒有再強行收回來。

兩人離得很近,馬車裏亦是安靜異常,他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青妩睫毛顫動的聲音。

這樣想着,他的視線下意識地看過去,順着被胳膊掩住的下半張臉,落到那一雙緊緊合住的眼睛上。

她塗了胭脂,眉心點了翠钿,明豔的顏色襯得她皮膚羊脂玉般的白嫩,雙目如嬌豔的桃花,即便沒有迎風盛開,也十分勾人心弦。

景立眸色深沉而又平靜,看似無波無瀾,卻又好像卷着巨浪滔天。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任由青妩枕着自己的胳膊,直到馬車停下,姝紅從後面的馬車下來,敲了敲車門,“王爺,王妃,可以下車了。”

青妩迷迷蒙蒙地醒來,含糊道:“姐姐……”

她有些沒睡醒,那一瞬間竟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方,她抱着懷裏的手臂蹭了蹭,“幾時了?”

景立手指稍動,淡淡道:“起來吧。”

男人低沉平和的嗓音一響起,青妩立刻就驚醒了。她猛的坐起身,這才察覺到自己手裏抱着的竟然是景立的胳膊。

她忙松開手指,往後退了退,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景立見她這麽大動靜,眼皮都沒動一下,他收回手,一絲不茍地給自己整理好了袖口,“無妨,下車吧。”

說完,他先一步撩開車簾,下了車。

而青妩還全然沉浸在方才的情形之中,直到姝紅上來尋她,“姑娘,怎麽了?”

她見青妩愣愣的,耳廓還有些發紅,忍不住猜測道:“姑娘,方才在是不是……”

她還沒說出來之前,青妩就已經猜到她是要求什麽了,她搖搖頭,擡手捂住姝紅的嘴巴,“不是……”

她不知該怎麽說,捂住臉,語氣裏帶着些許的難堪,“姝紅姐姐,方才我不小心睡着,碰了一下他的手,他好像生氣了。”

“不會吧……”這下姝紅也愣住了,她還想在繼續問下去,可是見青妩眼眶都有些紅了,只好打住話頭,勸道,“姑娘別多心,或許王爺只是累了呢?”

青妩咬着嘴唇,“走吧。”

姝紅扶她下了馬車,而此時的景立已經在避風亭裏坐下了。

春龍節正是踏春的好日子,景立怕城外的春景人多,便特意帶着姝紅來了一處他名下的莊子。

這莊子不大,勝在景色好,最妙的一點是整個莊子沒有院牆,占據了大半個矮山。

景立已經恢複如常,見她下車還朝她笑了一下,“來。”

青妩走過去坐下,景立知道她不喜歡喝茶,命人換熱牛乳來。青妩忙道:“不必了,我也喝茶就好。”

她說着,伸手要去拿擺在手邊的茶壺,卻觸手一片冰涼。

那竟然是一壺冷茶,她手指蜷了蜷。景立見她動作也是一愣,下意識要去攔,結果兩人指尖不小心碰上,青妩倏地收回了手。

“對不起。”她小心翼翼地道歉。

景立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沒事。”

青妩這才長抒一口氣,也就忘了去想那茶為什麽是冷的。

氣氛也跟着凝結下來,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和尴尬彌漫在兩人之間,青妩不明白,明明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忽然這樣了?

不說親近了,就連基本的交流都沒有了。

所以,其實他并不喜歡自己這樣。

是她太沒有分寸了。

她垂着頭糾結,景立忽然出聲,說:“那邊的景色好,讓人帶你四處走走?”

青妩沒有拒絕,跟着姝紅往遠處去,那邊有一片山茶樹,樹枝上擠着雪白的山茶花,青妩一身豔色穿梭其中,好似誤闖了古畫的仕女,明麗華貴。

景立遠遠看着,見她的身影在郁郁蔥蔥的樹林裏穿梭,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了一寸。

宣禹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主子。”

他順着景立的視線看過去,問:“主子,您就讓王妃一個人待着?”

景立喉結滾了滾,吐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字音來。宣禹也沒聽出來他到底說的是什麽,但見他臉色不對,也不敢再問。

景立卻忽然開了口,“還是個小姑娘呢。”

出門踏青要好好打扮梳妝,睡覺要抓着人,不小心和他碰一下都如臨大敵,即便他們已經成婚。

小姑娘還小啊。

他心裏默默念了一句,站起身,卻忽然感覺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主子……”宣禹忙伸手将她扶住,擔心道,“不會是……”

景立搖了搖頭,“沒事,可能坐的有些久了。”

宣禹卻明白,他一定不會是沒事,他忍不住道:“寧叔不是說這次的藥夠再維持三個月麽?這才兩個月不到,怎麽就又……”

景立默然不語,他擡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蒼白無力,青筋顯得格外刺眼。他握了握拳,卻有些使不上力。

宣禹看着就難過,卻只能強行收住情緒,因為青妩回來了。

“王爺?”青妩看這主仆二人神情不大對勁,忍不住開口詢問。

景立立刻回過神來,他将手背到身後,下意識地不想讓青妩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麽了?”

青妩見他臉色不大好,“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說是這麽說,實際上出來連一個時辰都沒到呢,景立蹙了一下眉,“是我掃你的興了?”

青妩忙否認,“沒有。”

景立說:“也快到用午膳的時候了,不如一道去吃點東西,然後再說?”

青妩說:“都聽您的。”

于是,兩人便上了車,回城去找食肆想要解決午膳。但其實兩個人都沒有怎麽出過門,根本不清楚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最後還是宣禹做了決定,“王爺,屬下看前面那家人最多,不如就去哪?”

青妩有些猶豫,她自己倒是沒有什麽,主要是怕景立不想被那麽多人看見,景立卻在詢問她的意思,“如何?”

青妩自然沒什麽不行的。

兩人下了車,走進了食肆,掌櫃正在櫃臺前頭撥弄算盤,見兩個錦衣華服,樣貌出衆的神仙并肩走過來,眼睛一亮,親自迎了上去。

兩人并肩立着,身後還帶着幾個侍從。看上去應當是一家人,他搓搓手,“這位爺,夫人,您二位吃點什麽?”

青妩一愣,下意識去看景立。

景立說:“二樓有地方麽?給我們找個安靜的位置。”

“有有有——”掌櫃的連忙應下,招呼夥計,“伺候二位客官到二樓坐。”

夥計使勁一撣挂在臂彎上的白手巾,殷勤道:“客官跟小的來。”

除了宣禹和姝紅,其餘侍從都留在了一樓,各自找位置坐下,以防萬一。

而宣禹和姝紅則跟着兩人到了二樓,景立和青妩尋了個有窗的位置坐下,他們原本是要跟在一旁伺候,景立卻說:“不必了,你們坐下一起用吧。”

那兩人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說了句不敢,然後另找了一桌坐下。

景立看他們兩個一眼,有些無奈,他讓他們一起來坐就是想緩解一下他和青妩之間的尴尬,畢竟青妩好像沒有什麽話可以和他說的。

景立清了清嗓子,正不知道要說什麽的時候,就聽得木階吱呀作響,一個護衛三兩步跑上樓,“主子。”

景立和宣禹對視一眼,“怎麽了?”

那護衛看一眼青妩,有些猶豫。

青妩十分知趣,主動道:“那邊風景不錯。”

說着,她給姝紅遞了個眼神,兩人一起走遠了些。

這食肆還算大,二樓修了四五個雅間,青妩帶着姝紅走到長廊的盡頭,那裏有一扇半開的軒窗,唇風輕輕拂過,吹起青妩發間垂下的流蘇。

“姝紅姐姐。”青妩只有對着她的時候才會吐露一點點真心話,她靠在窗臺上,看着那邊和下屬說話的景立,說,“王爺應該并不喜歡我。”

她的語氣有一點點失落,她說:“我好像不知道怎麽讨人喜歡,我總是惹別人生氣。我有點不敢了。”

姝紅心疼地摟了她一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主仆兩人默默無言時,旁邊某個房間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從裏面走出來幾個帶着帷幔的姑娘,正邊走邊說着話,青妩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覺得那幾個人有些眼熟。

為首的姑娘也正好看過來,她腳步一頓,笑了一聲,“這不是楚王妃?”

青妩身子一僵,聽出了這聲音是誰,安玥。

見她愣怔不動,安玥還以為她沒認出自己來,她撩起遮在眼前的帷幔,又拉了一下身邊的姐妹,“還不來拜見楚王妃?”

她用的是“拜見”一詞,語氣卻異常高高在上,幾個小姐聞言噗嗤笑出聲來,“是我們不懂禮數了,快給王妃娘娘請安。”

姝紅眉頭擰成一團,氣得要和她們理論,卻被青妩拉住,她不想惹事,更不想給景立添麻煩,她沒理會這些人,拉着她便要走。

然而經過安玥身邊的時候,卻被她攔住,姝紅立刻擋在青妩身邊,“安姑娘這是想做什麽?”

安玥退後半步,笑着道:“王妃娘娘別誤會。我只是看娘娘發上的金簪形狀好看,有些好奇罷了。”

青妩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安玥撫了撫自己的鬓發,說:“時風最好淡雅素淨,王妃空有美貌卻只知金玉,打扮如此俗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麽?”

“更何況,楚王殿下仍病重卧床,娘娘身為人妻,還是該簡樸為首,侍奉夫君為上,如此穿金戴玉在街巷裏招搖,豈非惹人非議?”

姝紅聽了這話,眼睛都要氣紅了,安玥卻仍是淡淡的,她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諷刺,道:“不過我也知道,娘娘自小在鄉下長大,沒讀過什麽書,不懂這些也很正常,畢竟娘娘連品茶都不大明白的。”

這是又提到上次在瑞和公主府上,青妩給太子用錯了茶盞的事。

青妩再好脾氣也有些無法忍耐,眼睛都氣得通紅。

安玥卻捂着嘴巴,驚訝道:“我也不過是好心提醒王妃娘娘幾句,若是娘娘不願,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就好了。”

“娘娘身份貴重,您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一條路前前後後都被她站住,好像青妩要是生氣,就是自降身份,沒有容人之量似的。

指甲掐進掌心裏,青妩想到景立還在那邊,實在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她已經這麽沒用了。

若是再讓楚王覺得她沒有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溫婉賢淑,他會不會也像太子那般厭惡自己?

覺得自己丢了他的臉?

青妩不敢想。她唇齒微微發顫,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反駁。

安玥見她這樣子,得意的一笑,從前被她搶走太子妃之位的郁結之氣總算稍稍舒出來些,她也不該逼得太緊,畢竟青妩雖懦弱,但到底已經是王妃了。

她見好就收,“不敢再打擾王妃,臣女告退了。”

她說着,給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姐妹使了個眼色,預備離開。

誰知,還沒有幾步,就被兩個持刀的護衛攔住,他們步步逼近,安玥步步後退。

她哪裏見過這陣勢,幾乎要尖叫出聲,“你們,你們是誰!想幹什麽?”

穿着玄色錦袍的高大男人穿過護衛,緩步走過來,他的腳步明明很輕,卻像踩在誰的心髒上,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睥睨。

他淡淡掃過這幾個人,吐出兩個字,“景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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