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您對我真好
29.
景立?
安玥有那麽一瞬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他是誰, 直到身邊有人拉了拉她,小聲提醒道:“楚王。”
安玥臉色霎時蒼白一片,她張了張嘴,幹巴巴地喚了一句, “楚王……”
景立刀子似的眼神冷冰冰地刮在她身上, 沒理會, 他朝被這群人擋在最後的青妩招了招手,“青妩。”
這還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之前都是方姑娘、方姑娘的叫。
他的聲音低沉和緩, 帶着一點點的冷淡,可偏偏喊得又是這樣親密的稱呼, 好似一捧被暖陽曬化了的雪。
青妩揉了揉耳朵, 低着頭走過去,站到景立的身邊。
兩千之間大約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景立瞥她一眼, 伸手将她拉進一些, 然後伸手環在她的腰側。
從旁人的角度看,這是一個極為親密的姿勢。但青妩卻能感覺到, 他的手掌其實是虛攏在他的手邊,十分克制規矩地沒有觸碰到她。
青妩很乖巧地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站着。
景立睨着眼前這幾個人, 視線緩緩地掃過, 最後落在為首的安玥身上,他揉了揉眉梢,語氣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這位姑娘,方才你和本王的王妃說了什麽來着?本王沒有聽清。”
安玥嘴唇顫抖着,說不出半個字來。
景立眯了眯眼睛, 沒什麽耐心地問:“啞巴了麽?”
他不用疾言厲色,就這麽平聲靜氣地就已經足夠帶有壓迫感,安玥不住地搖頭,想退,卻不想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半點都挪不開步子。
景立懶得和這種小姑娘計較,他淡淡道:“宣禹。”
宣禹立刻上前一步,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唰得一聲短刀出鞘,橫在了安玥的跟前。
都不用說話,安玥撲通一聲跪倒,跟在她身後的幾個人也早扛不住這樣的威懾了,哆哆嗦嗦地哭成一團。
安玥也說不出什麽完整的話來,只是哭着搖頭,“楚王殿下饒命……臣女……臣女不敢了……”
景立沒說話,宣禹便繼續往前,眼見着刀刃就要碰到安玥細嫩的脖頸,青妩忽地出聲,“等一下。”
宣禹動作一頓,竟真的停下了。
景立問:“怎麽了?”
青妩拉着他的袖子,小聲道:“王爺,她,她是安國公家的孫女。”
原來是在提醒自己。景立忍不住勾了一下唇,他偏過頭,安撫道:“放心,本王在呢。”
青妩是真的很生氣,但是眼見着宣禹手裏的刀鋒利泛着寒光,她就又有點害怕。她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拉着景立的袖子,踮起了一點腳尖,像是要湊到景立的耳邊說話。
景立偏頭,稍稍蹲下了一些。
青妩用怕被聽到,于是便用氣音說道:“我,有點害怕,可不可以先出去。”
說完,她便立刻松開了扯着景立的手指,像是怕他不高興似的。
景立的視線卻正好落在她白嫩的手指上,他頓了頓,說:“走吧,咱們回去,這裏交給宣禹處置吧。”
說完,他朝宣禹那邊遞了個眼神,便攬着青妩先離開了。
而安玥那邊見到青妩離開,更加慌張,她往前膝行兩步,想去抱她的腿,讓她替自己求情,卻連她的袍角都沒抓着,抓空的手臂狠狠磕在地上,痛的她尖聲叫了出來。
青妩聽到動靜,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見安玥蜷在地上抱着胳膊哭,模樣異常狼狽,有些不忍,景立察覺到她的神情,沒讓她繼續看下去,拉着她徑直下了樓梯。
午膳也沒吃成,景立站在食肆的門口,有些不悅地揉了揉眉心,說:“先回去吧。我叫人提前預備一下,回去吃。”
楚王府,致遠堂。
青妩帶着姝紅回房更衣,景立先回了致遠堂,回來的時候,宣禹已經在院內等他了,“主子。”
景立嗯一聲,解開披風,問:“如何?”
宣禹說:“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屬下不過警告了她們一番,就暈過去了一半。”
景立嗤笑一聲,問:“王妃說為首的那個是安國公家的嫡小姐,安國公府和榮國公府素無瓜葛,她為何要針對王妃?”
他自然是不知道小女兒之間的這些争風吃醋的。
宣禹猶豫了一下,解釋道:“安玥自小仰慕太子,王妃當時還沒被賜婚給太子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她會是太子妃。後來這位置沒能落到她頭上,便對王妃心生怨恨。”
原來是這樣。
景立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記得,安國公家的長孫剛剛許了瑞和,如今這小孫女就惦記上了太子妃之位,胃口倒是不小。”
宣禹說:“小女兒天真,皇帝必定不會答應的。”
景立冷笑一聲,說:“天真?”
他伸手在桌面上輕輕摩挲了一下,“若他們是蓄謀已久呢?”
宣禹一愣,“主子您的意思是……”
“叫人把這話說給皇上聽。他會信的。”
說白了,安玥這一系列行為,不過是孩子間的打打鬧鬧。就算再惡劣一些,也最多是兩個家族的交惡。
可是景立這樣一來,就相當于直接暗示了安家的觊觎之心。
聘娶嫡公主,又要把女兒嫁給儲君。
景宣帝那般多疑,怎會沒有什麽動作?
自家主子這一招真可謂是狠絕無情,只是,宣禹又有些猶豫不忍,“聽說他家大公子安逸,也算少年英才,若是毀在皇權争鬥上,會不會……”
景立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淡淡道:“放心。以咱們這位皇帝的心思,只會把安玥盡快嫁出去。安家折不了什麽筋骨。”
這時,門外有人通報,“主子,王妃到了。”
景立看一眼宣禹,“不該說的話別說。”宣禹了然地點了點頭,從旁邊的書房先走了。
青妩換了一身素淨的便服,“王爺。”
景立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坐,然後命人傳膳,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兩人仍舊是按着從前的位置,對面分坐,但青妩卻有些不自在,她嫁過來兩個月,甚少回來景立的致遠堂。
景立看出她有些不安,只道:“用膳吧。”
像往常一樣,青妩只夾着自己眼前的菜吃,景立用公筷給她夾了一道涼拌竹筍,“嘗嘗這個。”
“謝謝王爺。”
景立沒說什麽,兩人便再度沉默下來,只偶爾能聽到碗筷碰撞的聲音,直到最後,一碗粳米飯要吃到底了,青妩忽然道:“王爺……”
她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最後,宣禹把安姑娘怎麽樣了?”
景立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不答反問,“你覺得我會怎麽辦?”
青妩抿了抿唇,說:“我,我不知道。”
景立輕描淡寫道:“放心,只是讓宣禹給了她一個小小的警告,不會為難她。”
青妩點了點頭,“謝謝您。”
景立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她一直在針對你麽?”
他佯裝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一本正經道:“為何?”
青妩一怔,手指緊緊握着銀筷,說不出話來。
總不能說是因為景修遠吧。
青妩不知道怎麽回答,又不敢撒謊,猶豫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她,她可能是,是覺得我沒有文化吧。”
景立沒成想會得出這麽個答案來,他覺得有趣,實在沒忍住勾了勾唇,順着這話問道:“怎麽沒文化了?”
青妩卻不知他是在有意逗弄自己,臉色漲得通紅,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來,眼眶都濕潤了,“讓王爺丢人了。您別生氣。”
景立一愣,沒想到她這麽不禁逗,只得道:“我沒有生氣。”
青妩含着一圈眼淚,擡眼,明顯不信。
景立想到了什麽,問:“以前,他們總是因為這些事生氣麽?”
青妩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景立擰眉,問:“會責罰你?”
或許是他語氣裏的關切太過明顯,青妩緊繃着的脊背慢慢放松了一些,她擡眼看了一眼景立。
只見他那雙眼睛裏并沒有任何她想象中的厭惡、嫌棄、亦或是不耐煩。
他很平靜,好像這些事情在他看來都只是非常微小的事,并不能撼動他的神經,也并不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或許別人會覺得,得不到回應,但是青妩卻覺得,很踏實。
景立見她看自己,察覺到她是有話想對自己說,便問:“之前,是不是發生過類似的事?”
青妩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有一次,我去瑞和公主府上赴宴,給,給太子殿下倒茶時用錯了茶杯,安姑娘說,那茶葉色豔且精貴,應該用白瓷。但是我不太懂,當時用了黑釉碗,太子覺得我給他丢了面子,當場便發了火。回家以後,我父親罰我背了好幾日的茶經。”
說到這,她好似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有些崩潰地說:“但是我真的學不會。我太笨了。”
景立沒說話,眼底卻閃過一絲暗色。
景修遠退婚都已經有三個多月,那這件事多半已經過去了小半年了。她不過是再講述一遍,就如此痛苦,可見這件事對她造成了多大的陰影。
他從懷裏掏出一面幹淨的帕子,遞給青妩,又想起前兩次她出門赴宴,好像兩次回來後都不是很愉快的樣子。
他暗罵自己疏忽,問:“所以,從來沒有人替你做主?”
青妩垂着頭,看上去好像很難過,像一只被遺棄的小貓兒,讓景立想起那日屏山圍場,她也是這樣,抱着膝蓋倒在深林中,無人問詢。
青妩說:“父親說女兒家不能太過嬌縱,日後嫁人會惹夫家不喜。皇後娘娘教導我賢良淑德,若是惹人嫉恨,定要先反思自己的錯處。”
她能把這話記得這麽深刻,想來是被人耳提面命講過無數遍了。
景立卻覺得他活了二十多年,都沒聽過這般令人作嘔的空話。
他冷笑道:“他們倒是會教導你。”
青妩本是出身尊貴的國公嫡女,模樣出衆,性子也溫和好相與。
這般姑娘,天下男子豈不是争搶着要娶她。
卻偏偏在鄉下養大,自小沒有見過什麽,一回京就被許給太子,父親和親姑姑輪番教育,才養出她這幅膽小,怯懦的性子。
明明渾身都是依仗,卻在這世上孤立無援了十七年。
最後被退婚,被羞辱,還被賜給他這種将死的廢人。
成為榮國公府争奪聖恩軍權的工具,一顆可憐的棋子。
景立撂下筷子,揉了揉酸脹的額心,青妩立刻也跟着撂了筷。
景立說:“女兒講究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嫁人從夫。你如今已經嫁給我了,以後便只聽我的,忘了你父親說的,懂麽?”
青妩其實不太明白他想說什麽,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景立站起身,青妩立刻也跟着站起身,景立走過去摸了摸青妩的長發,安慰小孩兒似的,說:“所以,別怕,以後都有本王在。”
這句話,青妩聽懂了。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睛一酸又有點想哭,但她沒讓眼淚落下來,強壓着嘴角沒有哭出聲。
好半晌,才止住心裏的酸澀,她忽地跪下,朝景立行了一個鄭重的大禮,“王爺。您對我真好。日後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景立莫名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卻又找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只得先将她扶起來,然後說:“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後有什麽話便來同本王說,不許再藏着掖着,知道麽?”
青妩點點頭,“是。謝謝您。”
當晚,青妩早早就換了寝衣躺進被窩裏了,姝紅忙完之後,給她倒了一碗溫牛乳,送過來,“姑娘,喝完就早些休息吧。”
青妩接過,小口小口的喝完,将空碗遞還給姝紅,卻又不讓她吹熄燭火。
“姑娘,這是怎麽了?”
青妩拉着姝紅的手,扯着她坐下來,像是有話要對她說,可是在心裏打了半天腹稿,又半個字沒說出來。
還是姝紅有些急了,不住催問,青妩才模棱兩可說了一句,“姝紅姐姐,我覺得,楚王殿下真是個好人。”
姝紅微愣,不知道這半天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一頓飯的功夫,楚王怎麽又變了呢。
青妩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和楚王告狀的事,想了想,只把最後的那兩句話告訴了姝紅。
然後又說:“姐姐,你說我想學點茶的手藝,王爺會同意麽?”
“點茶?”
姝紅也不大确定,她問青妩,“姑娘,您都嫁人了,還學這點茶做什麽啊。”
她想起之前的那件事,不由得猜測道:“您不會還記着當日的那件事呢吧?”
青妩連忙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我成日在王府裏無所事事也太無聊了些,正好今日看王爺房裏的八寶格上,擺的都是茶碗,想着他或許喜歡這些。”
“我,我想為他做點什麽。”
她是真的覺得,景立對她很好。她也想做些什麽回報。
可是在姝紅看來,這确是兩人親近的大好機會,她想了想,說:“好像楚王确實很喜歡喝茶,姑娘若是想學茶道,不妨去請教殿下,反正他成日在府裏也是閑着沒事幹。”
“可是……”青妩有些猶豫,“這會不會太打擾殿下了。”
姝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姑娘怎麽知道王爺不想您去打擾呢?哪個男人娶妻不是想着紅袖添香,姑娘,依奴婢看,這根本不叫打擾,是您對王爺的關心,親近之意,這樣,王爺心裏一熨帖,或許身體也好了呢?”
在這種事情上,青妩向來是沒有什麽主見的,她糾結了一會兒,竟然覺得姝紅說的十分在理,她下定決心似的,說:“那我,那我明天去找王爺說說?”
說完又不忘給自己加一條後路,“若是他不同意,那也只好算了。”
他肯邁出那一步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姝紅點頭,末了又不忘囑咐,“您可記得,千萬別直接說是想報答王爺才學點茶的。到時候學成之後給王爺一點驚喜,他豈不是更高興?”
青妩言聽計從,“我記得了。”
次日,青妩便主動到了致遠堂,下人通傳的時候連景立都有些詫異,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忙讓人把她請進來,“怎麽了。”
青妩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宣禹,沒說話。
景立示意宣禹先出去,然後繞出書桌,和青妩并排坐到八仙桌旁邊的太師椅上,問:“是出了什麽事麽?”
青妩搖搖頭,說:“王爺,我想學點茶。”
“點茶?”景立沒想到她找自己是為了這個事,“你想讓我替你找個師父,教你點茶。”
青妩點點頭,“是。”
景立卻有些猶豫,他思索片刻,道:“這倒是不難,只是點茶這功夫其實也只是看着繁複高級,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實用,現在的點茶功夫,就算學了也沒什麽用了。”
青妩小聲地驚訝了一下,“那,那怎麽辦?”
景立見她這模樣,有些忍俊不禁,說:“茶藝之學深不見底,除了點茶,自然還有其他可學之處,若是你真喜歡,想學這些,倒也不失為一個消磨春光的好辦法。”
青妩感嘆道:“好厲害啊。”
景立問:“你真的想學?”
青妩點點頭。
景立想了想,說:“若是為你請一位女夫子,倒也不是不行。”
青妩說:“請人到王府來,會不會不大方便?”
景立說:“無妨,我會安排。”
青妩聽了這話,情緒又低落了起來,“對不起,是我異想天開,給王爺添麻煩了。”
景立最聽不得她這樣說,當即擰了擰長眉,“這是什麽話。若是你不想外人來教,本王親自教你又如何?”
青妩目的達成,卻還是按着姝紅教的,故作遲疑了一會,然後才矜持道:“那,那就麻煩殿下您了。”
景立一路被她的話牽着走,就算方才還沒反應過來,現在又哪裏瞧不出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欣喜,他有些無奈道:“你若是真想和本王學,本王還能不教你麽?”
青妩一下子被戳穿,耳朵羞得通紅,景立險些伸出手指捏一捏,但他強忍着沒有動,故作嚴肅道:“不過,有話先說在前面,若是真想學習,本王可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人。”
青妩乖巧地點點頭。反正她已經如願達到了目的,才不會去想別的。
景立無奈,又叮囑了她兩句,說:“我叫人給你多備兩套茶具,明日午睡以後,來書房找我。”
等青妩走後,宣禹端着托盤來給景立送藥,景立便幹脆吩咐他,去給青妩預備用具。
宣禹問:“這會不會太耗神了些?”
景立的指尖輕輕摩挲着藥碗,“她既然願意學,我便教她,總歸我也是沒辦法餘生都将她攏在王府的。日後我若是真……”
他頓了頓,掠過這句話,說:“她開心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