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李宏深一挨着橋就被灌了個七葷八素。

啤酒節這個事不記得是哪個賽區牽的頭了,總之就是四海兄弟賽後歡聚一堂,把酒言歡,前半段交流感情,後半段群魔亂舞,雖然偶發酒後失态紅臉鬥毆,總體基調還是和諧有愛的。

年份不久,李宏深還真沒見過這陣仗,他有點酒量,倒不怕,就是有點暈頭,除了老面孔們再次感嘆一遍無涯上臺活久見以外,信息量不很大,他前幾天白天都在展館,對戰況不甚了解。這種場合,唠三次元好像也不大合适,只能敘舊。

敘舊,新歡舊愛,新仇舊恨。昏黃路燈下,他目力所及,齊钺應該沒來,還好。不過也不好說,周志傑三晃兩晃就沒了,估計也不知道被誰拉去灌了,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穿“一期一會”T恤的。

李宏深穿過一堆人,也是個新晉的社團,大學生樣子,擠在一起拍照,照相的還是個姑娘,竟然高高地爬到了一輛車頂上,舉着相機,下面勾肩搭背,又叫又笑。

年輕真好啊,李宏深感嘆,借着閃光,一眼看清車頂拍照的那個是誰,忍不住又搖頭笑。

結果有妹子認出他來,冒着紅心求合影。李宏深向來來者不拒,但眼看人有點接踵而至了,忍不住轉移火力道,你們看到地獄蝴蝶丸了嗎。

小妹子齊齊震驚搖頭。李宏深往車頂上一指,那個就是。

粉絲嘩地一下往那邊包抄過去了。

抓到馮心則的時候李宏深眼淚嘩嘩,這橋不好過啊,終于找到組織了。

馮心則把團服袖子卷到了肩膀上,指指路牙子,說:“都在那邊。我去西門接曉真。”

李宏深定睛一看,周志傑坐着和人說話,地上擺了兩個空罐做煙灰缸,史馨桐似乎累了,合着眼,靠在他肩膀上。

這是什麽速度,這是什麽情況。

周志傑看到了,沖他揚了揚下巴。

李宏深猶豫了一下對他豎哪個指頭,最後豎了兩個指頭。

一個兩個魔鬼都虐單身狗。

宮平過來蹲下,遞了瓶水給史馨桐。

史馨桐搖搖頭,卻接了,說了聲謝謝。

李宏深趕上問:“怎麽了?”

宮平笑:“最佳個人,人氣高了,沒事。”

李宏深回頭看看,周志傑擰了瓶蓋,哄她喝水。

再回頭時人沒了。

李宏深無語望天。

他繞到旁邊樹下站站,毗沙門天和吉祥天手拉手臉對臉,隔壁樹下說話兒。

還讓不讓人活了。

李宏深扶着橋頭欄杆,臉朝着外面,掀掀衣服,下擺抹了一把汗。

晚上涼快多了,卻還是一絲風沒有。

無涯同志今年二十八歲,工作六年,談過四場戀愛,玩了九年cos,頂天立地,背對着全國同好,面對着潺潺流水,頭一回覺得人生虛無,哪哪不沾。

玩cos真玩上了道,中二不起來的,太累了,太耗。剛才過來時,還遇見了拿最佳道具獎的社團,大裝備是到上海現做的,帶不走,找了個空曠地方,一把火燒了。EVA燒起來快,半人高的甲殼,火舌頭一竄,眨眼就沒了。

又熱又疲,吊着一口氣,扔進去不少心神,就一點火苗,閃那麽一會兒的工夫。

宮平說他,你覺得別人好,總會說出來,卻很少說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因為他怕一下子就燒沒了。

兒啊,你是考斯撲累玩多了,真以為自己是霸道總裁了嗎。

他李宏深不是,只是個做生意的,打工的,普通人。名coser什麽也不是,他身後這一橋的人,多少名coser。明天一覺醒來,還不是各回各家,上班上學,和客戶扯皮,挨領導訓。

或許宮平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他們都不是少年了,都不是沒談過戀愛,都不是不知道累也不知道怕的年紀了。

前天排練的時候,李宏深看到,十一趕在宮平後面,順手把他後腰衣服一掀,他回身罵了一句什麽,卻沒生氣,還是笑着。

周志傑坐到他身邊,笑道,開玩笑得分人,也就十一敢。回眼打量他,說,哎,你倒說不定,過去試試?

李宏深說,然後你就拿着我挨他揍的光輝形象,私敲我後援會的妹子。

周志傑說,不能,我舍得他還舍不得呢。

李宏深說,舍得舍得,我舍你得,是嗎。

不舍不得。

李宏深吐了口氣,轉回身子。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明天早上次元壁另一頭的人生,敢于正視橋這廂的新歡舊愛淋漓熱血。

他看到宮平又抱了個箱子回橋上,剛彎腰放了。有個人從後面蹭上來,穿得挺整齊,不像社團的,臉生得很。

趁他站定,一手摟了他脖子,另一手直接往衣服裏摸進去。

“你大爺!”李宏深驀然爆粗,一腳把舍得和猛士都踹進了河裏。

喝多了耍流氓,耍到男人身上了,還是老子……都不敢……的男人。

宮平吓了一跳,回頭就是一胳膊肘,認出來,随手又補了兩下。

還沒開口,手腕被人拖住了。宮平正要說話,被李宏深一把拽回來,肩膀抵着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後一拱,盯了對面一眼,又看看他。

十一冒出來,大笑。宮平抽出手來,反握他手腕,也笑:“這我家老六。”

李宏深:“……”

周志傑說:“哎呀,久聞大名。怎麽過來了?”

十一說:“假公濟私,出差頭一天,半夜溜號,不要臉。”

老六說:“趁機過來看一眼,你不要無情無恥,無理取鬧。”

十一說:“你才無情無恥,無理取鬧。”

衆人:“……”

周志傑說:“哎呀太榮幸。”

老六說:“哪裏,這就是騎兵哥?幸會幸會,你們喝,我就是來感受下氣氛,哎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二工大這還是老樣子……”

李宏深看看老六,個子不低,小白臉,一笑倆酒窩,脖子以下卻是倒三角,二頭肌三頭肌一樣不缺,一條胳膊一直勾在宮平脖子上,畫面有點美。

阿彌陀佛,不能亂想,人家都要當爹了。

周志傑說:“今年我這也新手多,老點的,除了我們幾個,就一個千光目,在那邊,再有就是涯總,無涯。”

老六眼睛上下一溜李宏深,點點頭。李宏深一陣毛,心說人不可貌相,別看奶黃包似的,不好惹。想想剛才那一出,自己身上背心還撩着,趕緊順手捋下來。

再看看宮平,眼睛都亮了,明顯很高興,娘家來人了,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任他勾着,一扭頭就臉貼着臉。

邊上坐的小姑娘靈得很,一個個有一眼沒一眼盯着瞧。老六一看就是個騷氣的,瞥見了這陣仗也不躲,故意湊着咬耳朵。

賣腐。

十一知道的,老六當然也知道。李宏深想,這哥倆太特麽神奇了,gay其實不怕女人,最怕直男,多少不敢出櫃的,就是怕一松口,身邊直男就驚弓之鳥,作鳥獸散。

都是貴人啊。

你開心就好。李宏深默默望天。

老六仰頭看看校門口閃光的二工大校徽,說:“我們仨要混,日子還多,要在這再見着,恐怕沒有下一回了。”

宮平說:“以後的事,誰知道。回去把弟妹和我侄看好了要緊。”

老六說:“是,現在家屬第一,兄弟第二,cos第三。十一竟然也脫單了,就你了啊,眼前這,看看有戲沒有。”

十一說:“什麽叫竟然也?”

宮平說:“什麽叫眼前這?”

十一一把拍上他肩:“眼前這,就是組織覺得有點意思,後續記得彙報啊。”

宮平搖頭,笑。

老六說:“挺高,略富,很帥。可以留個燈。”

十一說:“哥,知道你羞射,洗澡我替你看了,雖然沒有六塊腹肌,也不是白斬雞,男人該有的都有,不低于正常水準,應該不至于中看不中用。”

宮平:“……”

老六說:“十一捅的婁子,跟我承認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哥們罩的你對吧。”

十一說:“貨比貨,才顯貨。哥,比那誰地道。”

老六說:“出去吃得開的,不怕有黑,就怕雞賊,有的沒的打聽了,這個風評倒不錯。”

十一說:“是實在人。不像那些賣臉的,該拿拿該放放,爺們。”

宮平炸毛:“你們行了,行了,行了啊!沒有的事,怎麽兩個直男在這裏YY別人。”

十一說:“多少歲了哥,有啥不好意思的。”

老六說:“別說不好意思啊,我碰你一下還挨肘子呢,剛才要換成別人拽你,你乖乖地讓他拽?”

宮平看看周圍,茫茫大路,最近的人影也在三十米開外,才說:“他直的。”

十一“切”了一聲:“直個屁,王麗紅也直的。”

宮平說:“這不能亂講,以前有女朋友。”

老六說:“設計獅十男九鈣,碩果僅存一個我,見的沒準比你多,聽十一說了我就猜呢,就他看你那樣,雙插頭沒跑的。”

宮平索性說:“不是講這個,又不是小孩子。一般不去找這種,對人家不好。他本來就招黑,又加一條這個,要給人黑成狗了。明天各回各家上班了,誰還想這些。”

老六聽他都說到這份上了,就不吭聲了,抱了手臂。

十一說:“哥,自私點不會死。”

宮平說:“不說了。本來還有點舍不得六,現在車怎麽還不來,趕緊拉走。”

李宏深自己在橋欄杆上靠着。

章曉真背着手蹭過來,看着對面人群,搖頭道:“涯總啊,熱鬧是他們的,我們什麽也沒有。”

李宏深說:“喲,嫁狗随狗,你也這麽有文化了?”

章曉真說:“當初我認識老千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靜靜地在角落裏裝逼。”

李宏深:“……”

章曉真說:“裝逼沒有用,可不是人人都像朕這麽積極主動,熱愛生活。”

李宏深:“……”

李宏深說:“大小姐,你喝多了。”

章曉真嫣然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愈發地有文化了這還。

十一自己回來了。

李宏深看他一眼,他說:“回寝室去了,收拾東西。”

說着,在他邊上靠了,彎腰掂了罐啤酒。李宏深搶先道:“一哥,不和你見外啊,剛又給拉去喝了一輪,到量了,都明天一早回吧,不瘋了。”

十一把啤酒放了,換了瓶水,“不喝,歇會兒。”

李宏深會意,漱漱口,兩人繞到外面路邊上坐了。

十一掏了煙點上,李宏深擺手,十一也不勸他,自己抽。

李宏深等他說話,十一卻不開口。

還不時有選手從宿舍過來,又有認出無涯的,颠颠地求合照。路燈下面半黑不黃的,照完還是歡天喜地。有兩個在路對面徘徊了半天,終于過來,哆哆嗦嗦道:“好遠就看着像,不敢認,醞釀了好久。”

李宏深笑:“幹嘛不敢,我又不會吃人。”

妹子走了,兩人又起來,慢慢往遠了逛。

十一找垃圾桶摁了煙頭,終于開口:“男生宿舍樓下有個垃圾桶,扁的。大前年,我們團一個小孩砸的,現在還老樣子在那。”

李宏深問:“砸垃圾桶幹什麽?”

十一說:“沒拿獎,心理不平衡。”

李宏深說:“都是這麽過來的。”

十一說:“看到那垃圾桶才覺得……”

李宏深接口道:“沒白來。”

兩人都笑。

十一說:“涯總還打算玩幾年?”

李宏深一愣,笑道:“玩到玩不動,求不嫌棄。”

十一說:“哪能。”

李宏深故意捶胸口:“那就好,這兩天沒人理我,心裏有點虛。”

兩人已經走出很遠了。喧鬧了很多天的二工大一片沉寂,林蔭道的黑暗中陣陣蟲鳴,空氣又熱又潮,兩個人都背心短褲運動鞋,有一步沒一步,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學生時代那看不見盡頭的夏夜。

十一忽然道:“李宏深。”

李宏深一晚上還沒被人叫過真名,抖了個激靈。

十一說:“我五哥,心裏事兒太多,都忘記今年跟的這團叫啥了。”

李宏深停了下來。

“咱不能這樣。”十一卻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我替他謝你,今年玩這一趟,值了。以後涯總你有什麽事,一句話。”

李宏深說:“不多說,你也是。”

十一也停了腳步:“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一路順風。”

李宏深往後退,“你也是。”

十一還是沒回頭,一手插在褲兜裏,另一手揮了揮。

聽聽身後,沒聲了,回頭看看,影都沒了。

沉默。

這是什麽情況,是不是要向組織彙報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燒沒就燒沒了吧,都是這麽過來的,總會留點別的什麽,沒白來。

很多事情的意義,不是一時半會能明白的。

幹嘛不敢,又不會吃人。

一輩子就這麽一次,就算有下一次,也不是這一次了。

李宏深一口氣跑上五樓,用力敲單元門。

沒有動靜,他擡頭看了看裏面,似乎黑着燈。

不是說回寝室了嗎,睡着了?

他摸出手機打電話。

宮平在身後問:“怎麽回來了?”

李宏深閃電揣手機:“嗯。”

宮平:“沒這麽早收攤吧,拿東西?”

李宏深:“你剛去哪了?”

宮平:“丢垃圾。”

李宏深:“……”

李宏深:“和你說個事。”

宮平:“?”

李宏深:“開門,進屋裏說。”

宮平掏鑰匙:“哦。”

——————《一期一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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