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章曉真坐在桌子上,一支一支摘假毛內網上的夾子:“我早就說了,絲竹姐今年要火。”
臺上最後一個社團的音樂還在響,幾個姑娘小夥卸完妝回來,橫三豎四靠着打盹。史馨桐和馮心則還帶着妝在外面和人合影。周志傑沒影了,估計不是忙着social,就是塊頭太大,在洗手間擠不出來。
李宏深衣袂飄飄地踩着鬼步進來,往桌子前面一癱,長吐一口氣,皺着眉頭摳後腦的搭扣。
章曉真跳下來,幫他摘假毛:“還不趕緊卸了幹活去,還在這裏得瑟?”
李宏深翻個白眼,他不想得瑟,跟的是周志傑的團,不好搶風頭搞個人崇拜。結果下了臺一路被圍堵,真就沒法直接回化妝間。無涯同志是很敬業的。珠光眼影,眼尾畫得長長,白眼都翻得分外妩媚。
“你還不是一樣?”
章曉真“嗤”地一笑,“我們部,你們部,好幾個剛才都在臺下蹲着呢。”
李宏深用力揉頭發:“一個個激動得不行,還來和我照相。”
章曉真:“……”
李宏深站起來套了條褲子,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早就沒人吐槽他偶像包袱,看都沒人看他。
璎珞閃閃,環佩丁當,史馨桐提着刀進來了,小心翼翼往牆角擱了。章曉真過去幫她摘假毛揉脖子。史馨桐一摸耳朵:“哎呀!”
章曉真說:“掉了?”
史馨桐搖頭:“太重,墜得疼,下臺摘了,擱在背板後面角落,被拉去照相就忘了。”
章曉真說:“我去找找,別叫識貨的順走了,又得串上一宿 。”
宮平不聲不響地進來,提着耳環往史馨桐面前一晃。
史馨桐精疲力盡地淚流滿面:“五媽,我愛你。”
李宏深看他,每次都是卸得最速度的那個,臉都洗了,那麽擠的洗手間,不知道怎麽做到的。頭發有點支棱,幾個漢子臺上動作大,怕假毛掉,章曉真就使出了殺手锏:把頭發紮個十幾小撮,直接用夾子編進假毛內網裏,不用發網,不管翻多少跟鬥,頭不掉,毛就掉不了。
就是摘的時候遭罪。不知道他自己怎麽摘的。
宮平到角落裝背包,一句話沒有,顯然也是累了。
剛才臺上演完,照例有交流時間,主持人問,社長是哪個。
周志傑從一堆俊男美女中間擠出來。
于是臺下都笑了。
評委說,CJ現場都是宅男福利,能給姑娘們要個福利嗎,請夜叉王出來好嗎。
馮心則向前一步。
于是臺上都笑了。
評委說,看得出很多新人,但動作很美很有節奏,小阿修羅特別有感染力,是誰設計的。
衆人左顧右盼一陣找,宮平正和十一在後面彎着腰清理舞臺,熱火朝天地試圖把貼在地上定點的膠帶十字摳下來。
于是臺上臺下都笑了。
最後史馨桐提着刀出列,深深一躬,所有人手牽着手,在她身後一起向臺下致意。
這就結束了。
半年多的準備,二工大的四日三夜,早晨四點鐘起來,六點多就在選手通道外面等候。
就這樣結束了。
他們站在合影區,周志傑吆喝一聲,各出pose,下面一片閃光。下了臺,好些觀衆擁上來,把史馨桐和馮心則圍得水洩不通。還有不少小姑娘來堵李宏深,李宏深一眼看見了溫爽,示意她過來照相,溫爽卻笑着擺手,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近前。
李宏深問,你怎麽過來的。
溫爽說,和朋友打車過來的。
溫爽住在二工大附近,前天晚上,買了兩箱水,來看他們排練。周志傑說,這就是涯總後援會的會長?哎喲,請多關照,我這有不少他的黑歷史,優惠價你要嗎?
溫爽還是小姑娘脾氣,和他們這些貧嘴慣了的不一樣,接不上話,臉都紅了。李宏深說,行了行了啊,不要欺負我妹子,我更黑的她那都有,她找你開價還差不多。
一直看他們排到半夜,李宏深想幫她叫個車,她不要,和朋友東門外自己攔車去了。讓她早晨來蹭選手車進會場,帶她走通道,省一天門票錢,她也不要,說讓其他社團看見不好。
人多嘴雜,李宏深低了頭,湊近她說,來化妝間坐坐,吃點東西?晚上二工大一起吃飯?
溫爽果然還是不要,說,你們忙,都累了吧,我又不是coser,就不去添亂了。
李宏深還想說點什麽,溫爽很熟練地幫他理了理垂下來的假毛,推他說,你快去卸妝吧,我一會兒等着聽頒獎。
小弟說,涯總,這是你後援會的妹子?
李宏深點頭。
小弟驚訝,專門來上海看你?
李宏深想了想,點頭。
小弟感嘆,真愛啊。
李宏深也這樣覺得。他有時也會想,究竟何德何能。千裏迢迢來,什麽也不圖,就是看他一眼,這樣的姑娘不在少數。溫爽從來沒有叫他幫什麽忙,也從來不給他添麻煩,他們甚至連朋友都不算,溫爽只是學生,喜歡看動漫,懂一點兒cosplay,私下的話題都很少,年齡和經歷都有差距,更不會有什麽非分之想。但是他們的關系就成了這樣,他到哪,她就到哪,沒有追星那麽狂熱,更沒有多少作品可以追捧,只是看一眼人,可能什麽話也不說。
如果有一天,他不玩cos了,那麽是不是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這一天似乎并不遙遠。
那麽,等到那一天,他們從彼此的世界裏面消失,生活又會有什麽不一樣?
李宏深想起宮平說的,很多事的意義,一時半會是沒法發現的。
一期一會。
他和周志傑,史馨桐,馮心則,他和宮平,又何嘗不是一樣。
這就結束了,結束了以後怎麽樣,他又是沒有多想。
李宏深轉頭往化妝間走,不出幾步,又回頭示意,真的不來?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溫爽站在原地,笑着擺手。
李宏深去洗手間,密密匝匝全是換衣服的coser,他好容易排上一個洗手池,卸妝水冰涼地往臉上一拍,突然有點舍不得,妝是他自己化的,眉心的天目是章曉真幫着畫的,蘇摩聖手妝娘,果然名不虛傳。
有人認出他了,沒打招呼,只是在鏡子裏有一眼沒一眼地瞧他。李宏深習慣了,沒有什麽反應,一低頭,看見洗手池裏丢滿了卸妝棉。
他遲疑了一下,搖頭笑了笑,把卸妝棉一片一片撈起來,扔進了滿滿當當的垃圾桶。
他回到化妝間,看到人都回來了,領隊帶着志願者搬了午餐漢堡過來,宮平開了箱子,一個個都擁上去拿。他也過去拿了一個。他看到都卸了妝,都換上了社團的T恤衫,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時候一樣,黑底,胸前印了一圈金色的火漆,一期一會。
他沒有,周志傑給了他一件,但他沒法穿,他得回同事那邊去看看。
但他不想去,突然就不想走,拿着漢堡,也不拆,就是站着。宮平帶點詢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問話。
章曉真在對面拉着馮心則說着什麽,似乎也有點戀戀不舍。
李宏深過去拍了拍周志傑,周志傑明白,回了個眼色,回拍他肩。
李宏深到門口,又繞回來,對宮平說:“我先過去,一會頒獎。”
宮平還是沒說話,李宏深說:“晚上啤酒節,我要去的。”
宮平說:“哦。”
李宏深怒,又治不了他,想了想,擡手一摸自己耳朵後面。
宮平看着他,沒反應過來。
李宏深又示意地擡手摸了摸耳朵後面,宮平趕緊去摸自己耳朵後面。
李宏深忍着笑,扭頭往外走。
還沒走出門,一個漢堡砸在後腦勺上。
周志傑這回沒溜號去吃飯。頒獎第一個叫的就是史馨桐,最佳個人獎。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最後史馨桐一個人站在一堆獲獎的社團中間,臺上歡呼雀躍,他們在臺下鼓掌。史馨桐眼圈都紅了,下臺就哭了,在化妝間抱着周志傑大哭,停也停不下來。
大家紛紛安慰,絲竹姐,有獎就賺了,咱們家沒丢人,風頭也出了,哭什麽。
周志傑拍着她背說,沒事,哭吧,哭吧,我知道,高興才哭。
史馨桐抽抽噎噎地說,這獎是老娘加了多少個號,補了多少牙才補出來的。
衆人:……
李宏深舍近求遠,頒獎結果是手機上刷出來的。
彼時B2C的展臺已經一個個拆掉,工人站在高高的梯子頂上,展臺光怪陸離的僞裝被嘩啦一下撕掉,露着猙獰的骨架,到處都是東西落地,拖動的聲音,彩色的周邊紙袋在地上滾來滾去。
幻境結束了。但人依然被氛圍裹挾。李宏深從來沒有這樣舍不得結束。
他穿過不斷剝落的展館,看到一個個社團的coser也拖着行李往外走,西斜的陽光從高高的門裏照進來,照在他們汗濕的頭發和沒有卸幹淨的殘妝上,疲憊而又留戀。
亭子裏,周志傑坐在李宏深對面,一片黑暗,看不清神情,一點暗紅的煙頭明滅。
再就是不斷“啪啪啪”,拍腿趕蚊子的聲音。
李宏深:“……”
周志傑說:“比完了,按理說年年都要上網掐,掐評委,掐主辦,社團互相掐。”
李宏深靠着欄杆,看着河水,說:“有什麽好掐的,無非是之前壓力大,吊着一口氣,好容易比完了,找個渠道發洩一下。”
周志傑點頭:“是這個理,沖動是魔鬼,玩這個的都中二。”
李宏深說:“你心态好,雖然沖動過,知錯就改。”
周志傑煩躁道:“別誇我,我這人不禁誇啊。老子現在沖動得很,沒興趣掐人而已。”
李宏深說:“和絲竹的事?”
周志傑作苦惱狀:“你說有戲嗎?”
李宏深說:“是不是頭腦發熱,只有你自己清楚了,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周志傑爆粗:“我操*你大爺李宏深,江湖上都說你是痛快人,痛快個鬼,有話就說,別和我打太極。這求你指點呢。”
李宏深看這是真怒了,說:“不是我和你打太極,這事旁人怎麽說,都成年人了,沖動不沖動沒關系,主要是你倆得步調一致,好好交流,別一頭熱。”
周志傑說:“經驗之談啊。”
李宏深沒懂:“什麽經驗之談?”
周志傑幸災樂禍:“切膚之痛啊。”
這下換李宏深爆粗:“我擦你好好說話,別給老子陰陽怪氣的。”
周志傑說:“你是不是看上五了?”
李宏深一個沒坐穩,差點翻到河裏去。
周志傑擺手:“咱倆誰跟誰,這個年代了,也沒啥。何況他本來就是那什麽。”
李宏深說:“等等!等等!這哪跟哪!”
周志傑說:“我讀書少,可別想騙我啊。你也吊着一口氣對吧,也怕自己是頭腦發熱一時沖動對吧,也覺得步調有點不一致對吧?”
李宏深投降:“對,對,兵哥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周志傑得意:“喲,不含糊啊,什麽時候看上眼的?”
李宏深不答。
周志傑說:“我懂,這事兒,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和馨桐,也是現實問題,我這人沒啥出息,你也知道,她可是學霸,真本事,醫學院是好念的?我本來心裏認命,看看工資條就有數,不想這個事的,可今年這一趟走下來,在二工大這種都是荷爾蒙的地方一呆,突然就有點……”
李宏深接口道:“春心蕩漾,激*情燃燒。”
周志傑怒指遠處橋頭:“這八個字原封不動還給你,你特麽有種,現在就過去把他拿下。”
李宏深說:“沖動是魔鬼,你自己不敢做魔鬼,鼓勵我做魔鬼?”
周志傑玩着煙盒:“沖動不沖動沒關系,主要你倆得步調一致,好好交流……”
李宏深起來四處找東西,準備照臉呼他。
周志傑抱頭道:“五這個人,情傷太深,可能比較不主動,你要……哎哎,咱有話好說,咱不說了,去橋頭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