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案件書

??盡管千顏此刻心裏有無數的問號,但她從不耗費和正事無關的心神……往往事後算賬。

??場景再一次切換。

??剛從犯罪現場回到森冷的停屍房,千顏本能地打了個冷戰,随後心裏産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清爽,就像踩在春天的草地裏肆意奔跑一樣。

??這一瞬間千顏覺得自己好像個變态。

??這種詭異的心理讓她第二次打了個冷戰。

??易梧看見她臉色似乎不太好,說:“撐不住就去那邊坐着休息一會。”

??千顏瞅了她一眼,抽開牆壁上一個屍體冷藏櫃,見裏面是空的,一下子好奇勁又上來了,從沒嘗試過的體驗……她想親自跳進去感受一下。

??然而捕捉到易梧警告的眼神,千顏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想想都不行嘛。

??“易梧,你有沒有覺得停屍房雖然氣氛陰森,但空氣質量似乎還不錯?難道是我的錯覺?”

??易梧輕輕嗅了嗅,暫時沒掀開屍體身上的白布,“不是錯覺,因為你剛從火災現場出來,那是個密室,燃燒産生的氣體還沒完全散出去,你一直呆在裏面不一定能感覺到,但從那裏出來、呼吸到新鮮……相對新鮮的空氣之後,就能意識到兩者之間的差別。”

??“難怪我會覺得呆時間長了胃不怎麽舒服,”千顏隔着解剖操作臺站在易梧對面,“犯罪現場的一氧化碳濃度一定很高吧?”

??“不止是一氧化碳,”易梧看向她,“現在的火場環境比以前複雜得多,油漆、塑料、化學纖維各種物質燃燒還可能會生成二氧化硫、氰/化物等毒氣,一旦防護不當吸入體內,很快就會失去意識。”

??千顏動作一頓。

??心裏忽然沒來由冒出一個念頭:‘易梧說這句話的時候為什麽要這樣盯着我?’

??“顏顏,我其實想告訴你的是……這麽說可能不太積極,但我還是想說——如果你碰到火災,在沒有十足把握和完備防護道具的時候,不管火場裏的那個人對你有多重要,都不要輕易進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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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顏意外地和她對視了一眼,然後露出漫不經心的表情,故意問道:“我看起來有那麽勇敢嗎?”

??易梧盯着對方烏黑的瞳孔,半晌沒有說話。

??突然易梧一把掀起兩人中間的白布,燒得如黑炭的屍體登時一覽無遺。

??千顏吓得往後連退了七八步,作嘔好幾次才把亟欲沖出口的不雅話語攔了回去。

??“你的确不怎麽勇敢。”易梧揶揄地說。

??千顏捂着口鼻慢吞吞猶豫地走過來,看了一眼又迅速別開視線。

??易梧戴上外科手套,拿起一柄金屬解剖刀,在屍體喉嚨處劃了一道。

??千顏聽到焦糊屍體外殼破裂以及裏層肉被刀劃開的聲音,渾身只覺得毛骨悚然。

??要說她穿書這麽些年,沒少在書裏見過死人,連武俠小說裏的人肉包子鋪她都打過交道,更別提兇殺案裏受害者,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但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的死亡像眼前這具屍體這麽真實。

??或許是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

??倘若沒有人事先告知她這本書是由真實案件建模而成,可能她只會将死者看作是普通的NPC。

??千顏還是沒敢多看,于是坐在牆角的椅子上遠遠觀摩易梧操作。

??大概一小時後,等易梧放下解剖刀剪,擡頭扭了扭脖子,只看見千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靠着牆壁睡着了,睡顏平靜,呼吸均勻。

??案件建模書會放大人的聽覺,易梧怕吵醒她,于是将手腳放得極輕,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檢測儀器前,将幾支浸泡了樣本的試管放進去,然後才坐到千顏身邊,疲憊地仰頭靠在牆上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千顏動了動,朦胧睜開眼睛,忽然撞上另一雙眸子。

??森冷的房間隔絕了一切聲音,那對眸子融化了世界上所有的溫柔,仿佛欣賞一件寶貝似的,目光挪也挪不開地注視着自己。

??千顏迷糊地眯了眯眼睛。

??易梧對她笑了笑,伸手将她額角的頭發掠到耳後,“睡得好嗎?”

??“你怎麽不叫我……唔……”千顏艱難地離開牆面,伸了個懶腰,“昨晚睡太晚,今天又起太早,有點累……我睡了多久?”

??易梧看了眼鐘,“沒多久。”

??千顏注意到解剖臺上的白布已經重新蓋上,但顯然屍體部分器官被挪了出來,因為白布下的起伏分布明顯變了,而且實驗臺上多了一排玻璃切片和盛有肉塊的試管。

??易梧在她頭上拍了下,“這就是你上次說的不希望存檔機制存在。你看,如果有存檔機制,我們就不用非得一次性在書裏呆上十個小時。轉系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醫學生一臺穿書手術訓練居然都是八小時起步——因為不能存檔,所以訓練必須一次性完成,否則下次穿進來就得從頭來。是不是很辛苦?”

??千顏去水池邊接了把水洗臉,轉移話題:“解剖結果如何?”

??易梧遞給她兩張紙巾,“很奇怪。”

??千顏擦了擦臉上的水,“什麽奇怪?”

??易梧反手撐在洗手臺上,“你之前說兇手曾試圖用自缢來遮掩真實死亡原因,說明他殺害死者的手段是使人窒息死,很大可能是用繩索将對方勒死……由此可見,他其實并不專業,因為他沒意識到缢死和勒死造成的屍斑、瘀點不同。就像你所說的,他直到将屍體吊上去,才發現上吊并不能完全遮擋勒死産生的索溝,這也是他臨時改變策略的原因。”

??“奇怪的點在哪?”千顏瞄準垃圾桶,隔着五六米遠将擦臉的紙巾投了進去。

??“死者臉部被燒毀嚴重,沒法确定有沒有瘀血,但我在顱骨底部發現了瘀血,呈淡青藍色,說明他是被勒死的,”易梧說,“可是我解剖了他的肝髒和腎髒,卻發現了矽藻,之後我解剖了胃以及十二指腸,均發現了溺液和水草。”

??千顏詫異,“就是說他有可能是溺死的?”

??易梧搖了搖頭,“不,如果是溺死的,他颞骨岩部應該會出血,但是沒有,我反而在乳突小房內發現瘀血,這意味着他一定是窒息死,至于為什麽會在他體內發現浮游生物……我猜測,死者生前溺過水。”

??“但沒死?”

??“是,”易梧蘸了點水,在洗手池邊的臺面上畫了個箭頭,“假設這樣一個情形,死者先被兇手推進水裏,但很不走運的是,死者沒死成,而且爬上了岸。兇手見狀,随便找了根繩子将死者活活勒死。”

??千顏:“這中間有一點不合理。”

??易梧:“說說看。”

??“你有沒有想過兇手為什麽要将屍體運回死者家?”千顏擰眉思索,“如果他能在水邊把人殺了,為什麽不幹脆刮花死者的臉,再把人沉進水底?”

??“你覺得呢?”易梧問。

??千顏狐疑看向她,“你為什麽不說你的看法?”

??易梧眼底閃過一絲微乎其乎的異樣。

??緊接着,千顏發現她故意将麥克風關掉,然後說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千顏略微往她面前靠近了些,“你就算不知道,也不至于一句猜測都說不出來吧?”

??兩人視線相接時,易梧忽然別開了目光,“可能殺人只是臨時起意,而屍體一旦在那處水域被人發現,警方可能很快會鎖定到他,所以他不得不換地方抛屍。”

??千顏:“抛哪兒不行,為什麽一定要運回死者家?”

??易梧:“你說呢?”

??停屍間的冷櫃森森冒着冷氣,空氣安靜得瘆人。

??千顏盯着易梧不直視她而露出的側臉,狐疑咂摸片刻,足足兩分鐘後她才收回目光,咬緊的後牙略微松了松,臉上露出毫無誠意的笑容:“既然學姐什麽都不知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千顏按下易梧手腕上表的按鈕,将場景切換回客廳。

??千顏拉着易梧走進死者房間,指着空蕩蕩的牆角,“你記得死者資料上寫他喜歡繪畫嗎?地毯上有被壓過的痕跡,周圍有顏料的殘餘,可是畫架呢?還有他畫的畫呢?”

??易梧往周圍看了一眼,指指千顏身後的衣櫃,“那裏檢查過嗎?”

??千顏推開櫃門,在最下面找到一大箱顏料補充裝,已經按照顏色排得整整齊齊,還有幾個一看就是洗過但沒洗幹淨的調色板,以及一大堆被染得五顏六色依稀可以看出來曾是白T恤的布料。

??千顏将顏料從衣櫃裏抱出來,易梧只瞥了一眼就說:“富有。”

??一箱顏料就富有了?

??千顏問:“這個牌子很貴嗎?”

??“不貴,”易梧指着占據箱子大半面積的白色顏料罐說,“但他擁有大白之多,着實讓我羨慕。”

??千顏聽說過,白顏料堪比畫家的信仰。

??神聖不可侵犯——取人白顏料者,雖遠必誅。

??“怎麽,你也畫畫?”千顏好奇。

??易梧蹲下來,大致清點了一下。

??“我看起來不像嗎?”

??千顏蹲在她身邊,“你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會畫畫。”

??半晌,拿起她的手掌,故作嫌棄地說:“你自己看看你指甲縫,咦……還有黑的。”

??易梧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難為情,忽然又笑了,“真不是我邋遢,我昨晚剛畫完畫,用沐浴露洗了四五次都沒完全洗掉,只能等它長長一點我再剪掉……沒辦法,搞藝術的都這樣。”

??千顏本來就是故意捉弄她。

??氣氛也因這小小的玩笑變得松弛了一些。

??千顏若有所思,片刻後問:“什麽時候有空幫我也畫一張呗?”

??兩人彼此對視,易梧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千顏偏頭又添了句:“不白嫖,我送你一車白顏料當酬金。”

??易梧憋了一下沒憋住,笑了起來,“酬金就不必了。”

??“那就……”

??“你送如此大禮,足夠我以身相許,”易梧擡頭瞅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愈發明顯,“拿來當聘禮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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