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夏侯雲歸腰挂長劍,一手持槍,一手提起包裹搭在肩上,打開屋門,卻見一身便服的顧清平将軍立在道旁,似乎已等待許久,兩名士兵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其中一名士兵亦手提包裹,三匹馬與夏侯雲歸的馬栓在同一株樹上。

夏侯雲歸疾步上前,拱手道:“将軍!”

顧清平點點頭,笑道:“準備出發了?”

“嗯。”夏侯雲歸作勢請顧清平進屋,顧清平搖搖手,負手沿道而行,夏侯雲歸鎖好門跟上,兩名士兵各牽起兩匹馬,遠遠地綴在後方。

顧清平道:“按照咱們原先商定的,你先去京都準備成親的事情,待陛下的旨意到了,我再回京都,三月底前一定趕到。”

婚期定在四月,剩下不過三個月的時間,比較匆忙。

夏侯雲歸颔首。

顧清平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笑問:“怎麽?有話同我說?”

夏侯雲歸斟酌再三,終于問出口:“将軍,這些日子以來,末将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卻始終想不明白。您……為何會将您的愛子許配給末将?末将自問配不上。”

顧清平靜靜地聆聽。

夏侯雲歸續道:“您是知道的,末将出身幽州夏侯氏旁支,自幼失去雙親,且是庶女,為嫡父不容,如今不過區區一員副将,還比您的愛子……”

“顧珺,小名六郎,你喚六郎就好。”顧清平糾正道。

夏侯雲歸頓了頓,從善如流:“末将年已二十五,比六郎足足大了十一歲,末将實在想不通……”

“難得看見你臉紅的樣子。”顧清平戲谑道。

夏侯雲歸悶頭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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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平爽朗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道:“那我問你,以六郎的家世,你覺得與什麽人成親才算門當戶對?”

顧珺顧六郎出身将門世家,身為西北軍統領——車騎将軍顧清平的嫡幺子,到底什麽人才配得上他?

夏侯雲歸陷入沉思。

顧清平替她回答:“皇室,唯有皇室。”

夏侯雲歸心頭一跳,隐約猜到顧清平接下去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顧清平正色道:“陛下年事已高,時有抱恙,幾位殿下……”語聲微頓,嘆息道:“正因六郎今年不過十四,尚未及笄,才不敢有人明目張膽地打他的主意,而六郎性子單純,實在不适合嫁入皇室。雲歸,脫下戎裝,我只是六郎的母親。你能明白一個做母親的心嗎?”

夏侯雲歸愈發佩服起顧清平,卻仍然心存疑惑,道:“可是您為何偏偏選中末将?”

“那個在戰場上敢于沖鋒陷陣的夏侯雲歸去哪兒了?怎麽如此妄自菲薄?”顧清平大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當初聽你說自己是十二歲時孤身離家來這兒從軍,我可着實吓了一跳呢。我不僅清楚你的為人,更清楚這些年媒人都快踏破你家的門檻了,你卻只說自己事業未成,何以成家?我若再不動作,遲了上哪兒再去找這麽好的媳婦?”

夏侯雲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你,你會是一個好妻主。”顧清平微笑道:“別胡思亂想,高高興興地準備做新娘吧。”

夏侯雲歸心結解開,悄悄地舒口氣。

顧清平喚來身後的士兵,将士兵遞上的包裹交到夏侯雲歸的手中,殷殷囑咐:“這個你收好。你第一次上京都,人生地不熟,到了那兒,記得先去我府上找王總管,我已寫信與她,她會協助你辦事。”

夏侯雲歸鄭重地點頭應下,捧着顧清平送的東西卻實在為難,道:“将軍,這……”

“只是我的一份心意,盡管收下。”顧清平笑吟吟道:“你要記住,英雄不問出身,你的路還很長,很遠。”

夏侯雲歸心情澎湃,忽然雙膝跪倒,重重地向顧清平磕頭。

顧清平笑意更濃,彎腰扶起她,道:“你我即将成為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禮。天色不早,快啓程吧。”

夏侯雲歸向顧清平拜別,将兩個包裹綁在背後,與那兩名士兵拱手示意,上馬而去。

出得城門,夏侯雲歸尋了個無人處,打開顧清平送的包裹一看,其中竟有兩身新衣裳和上萬兩銀票,不禁更加感慨,不知今生如何報答顧清平的恩情。

(二)

夏侯雲歸不怕吃苦,一路馬不停蹄,風餐露宿,趕到京都的日子比預期的行程要提前好幾天。

夏侯雲歸下馬進了城門,放眼望去,入目皆是繁華似錦的景象,比之西北的邊關小鎮,何止天上地下,不由緊了緊馬缰,下意識地低首打量自己的衣着。

一身樸素的舊袍子,況日夜趕路,更添風沙,實在難看得緊,唯獨腳上的鹿皮靴尚能入眼——那還是去年冬天與顧清平的庶三女顧雲出門獵到鹿後,特意讓人做的。

夏侯雲歸親昵地摸了摸身邊黑馬,挺直腰杆,沿着大道朝前走去,一路收獲無數異樣的目光。她渾不在意,徑自尋了間客棧落腳,再出門時已改頭換面,幾乎認不出她。

簡簡單單的绾發成髻,剩餘的長發用根絲縧閑閑紮住,垂在背上,也無過多的裝飾,端得清爽利落,衣裳是顧清平送的素色對襟儒裙,選料上乘,腳上仍是那雙鹿皮靴,一手持槍,一手持馬缰——那黑馬本是戰馬,名喚“黑風”,威風凜凜,如今由夏侯雲歸親手洗涮幹淨,更顯得神氣十足。

按照先前客棧小二的指點,一人一馬到了顧府門前。

夏侯雲歸自稱從西北邊關而來,特地來此找府上王總管。

那門房聽了,見夏侯雲歸打扮體面,雙目炯炯有神,絕非等閑,不敢怠慢,轉身進府禀告。

夏侯雲歸沒等多久,就見一年約四旬的女人從偏門而出,幾乎飛奔至夏侯雲歸的面前,口中不斷地告饒:“貴客到此,小的不曾出門遠迎,罪過!罪過……”

夏侯雲歸大吃一驚,趕緊托住對方的雙臂,阻止她向自己躬身拜下去,道:“是雲歸叨擾才是,王總管切莫如此說。”

其實王總管很冤枉。

她自從收到顧清平的書信并夏侯雲歸的畫像後,便掐着指頭算夏侯雲歸的行程,正打算過兩天安排人帶上畫像去城門口守着,不管夏侯雲歸從前如何名不見經傳,可既然顧清平選她為媳,自然水漲船高,順理成章地成為顧府的貴客。

哪料到夏侯雲歸腳程這麽快,提前好幾天到?

王總管心裏暗暗嘀咕,正要引夏侯雲歸入府,被夏侯雲歸委婉地拒絕:“今日太過匆忙,不如改日登門?”

“瞧我,都高興得糊塗了,當務之急是選宅子。”王總管拍拍腦門,作勢請夏侯雲歸先行,自己則跟在她的後方兩步遠,教人不會心生警惕,也不會覺得太過疏遠。

王總管做東,就近選了酒樓請夏侯雲歸喝酒,席間商談了宅子的事情。

自從得知自家三公子的婚事,王總管便開始打聽京都內誰家在賣宅子,并親自上門去看,有中意的更談了價錢,如今趁夏侯雲歸在,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夏侯雲歸時不時插嘴問幾句,等王總管說完,又問:“這幾處宅子,有沒有離貴府近些的?”

王總管想了想,道:“要論近,最近的莫不過原尚書令董府,兩家相距半個時辰的車程,只不過那董府宅子不大,價錢上卻翻了一番。您知道的,內城什麽東西都比外城貴。”

夏侯雲歸問了價錢,沉吟片刻,笑道:“還是選這宅子吧,方便兩家來往。”心中不由悄悄地籲口氣,萬幸有顧清平的饋贈。

王總管也笑了,對夏侯雲歸的好感倍增,起身為她添上酒,道:“等小的回去聯系董家人,最好明天就能看宅子。”

宅子的事情敲定後,二人都心急,王總管問了夏侯雲歸的落腳點,再喝了幾杯酒,便起身告辭。

夏侯雲歸将早已準備好的一張銀票塞到對方的掌心中,道:“往後還要麻煩您許多事,只是在下的一點心意。”

王總管客套幾句,無奈夏侯雲歸态度強硬,最後面色為難地收下,喚來小二結賬,将夏侯雲歸送出酒樓,腳步輕快地趕回顧府。

(三)

不知是不是銀票的作用,王總管辦事效率奇高,翌日便帶着夏侯雲歸看了宅子,又與董家人商談半天,談攏價格,夏侯雲歸當場付了銀子,王總管馬不停歇地轉身去衙門為夏侯雲歸辦房契及地契,事後又替夏侯雲歸添置家具、挑選奴仆等一應事宜。

宅子的事情辦妥後,王總管向夏侯雲歸介紹京都最有名的媒人——萬媒人,夏侯雲歸當天便登門拜訪萬媒人,并向他讨教成親前的準備及注意事項。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只等四月初六迎親。

(四)

顧清平之正夫顧溫氏是不太贊同這門婚事的,且不提門戶問題,單說顧珺今年才十四歲,實在太小了些,奈何此事是顧清平親口許下,不得已為之。

趕在成親之前,顧珺匆匆忙忙地行了及笄禮,當夜伏在顧溫氏的膝上,神色無邪地道:“爹爹,為什麽二哥說嫁人後,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我從前怎麽了?”

顧珺口中的二哥乃庶出,今年剛滿十六,年初才嫁與羽林中郎将姬朝陽為正房。

顧溫氏本就不喜那些庶女庶子,不過維持表面的和氣,聞言更惱庶子亂嚼舌根,按下心頭的惱意,溫言道:“六郎,你二哥還對你說了什麽?”

顧珺回憶道:“他還說,他想不通娘為什麽會将我許配給一員副将,他說我的妻主至少要比二嫂這二千石的中郎将高才是。”

“還有呢?”顧溫氏笑意盈盈。

“他還說,二嫂新近擡舉了房裏人,二哥後悔當初沒有把二嫂身邊的舊人統統趕出府,更沒提防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如今實在傷心,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心願再難實現,教我一定要長點心眼,将人看緊了。”

顧溫氏反問:“那六郎自己是怎麽想的?”

顧珺眨巴眨巴眼睛,道:“按照二哥的說法,如果我變得不似從前,難道她要悔婚嗎?再說,她是副将也好,是大将也罷,又有什麽關系?我嫁的是她,又不是她的官職。”忽然低下頭,露出紅通通的耳廓,小聲道:“至于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從未想過這些。”

“六郎,你要知道,幸福就像那掌中沙,你握得越緊,消失得越快。爹爹不能武斷地說你二哥錯了,但爹爹不希望你将來被嫉妒和怨恨蒙蔽了心,最後變成一個毒夫,犯下人神共憤的事。”顧溫氏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道:“争取固然重要,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凡事強求不得,你明白嗎?”

顧珺沉吟片刻,忽而笑道:“六郎好像明白了。”

顧溫氏也笑道:“你娘信中提過,這位十五歲時就跟在你娘身邊,可以說是你娘看着長大的,那一定是好的。爹爹也見過本人,儀表堂堂,進退有禮,就是年長了些。”

顧珺咬着嘴唇,不說話。

“不過年長點也好,你尚年幼,有她照顧,爹爹才能放心。”顧溫氏暗暗嘆口氣,安慰幺子的同時,也是安慰自己——木已成舟,還能如何?

顧珺悶悶道:“她的宅子離家只有半個時辰的車程,六郎可以每天過來陪爹爹。”

顧溫氏失笑道:“提起這事,聽王總管說她是特意為你選的那宅子,好讓你日後方便探親,可見對你是有心的。”

顧珺漲紅了臉,起身坐到床沿,道:“爹爹,六郎要睡了。”

顧溫氏忍不住笑出聲,見幺子羞得一頭紮進錦被裏,不由努力斂住笑,道:“好了好了,爹爹回屋去了。你累了一天,快歇息吧。”剛要離開,猛地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去,低聲問了顧珺幾句。

顧珺擡起臉,茫然道:“爹爹,你在說什麽呢?什麽……什麽夢遺?”

顧溫氏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六郎還是個孩子,這洞房花燭夜時可如何是好?

氏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六郎還是個孩子,這洞房花燭夜時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明晚8點準時更新,已放入存稿箱。————————此文緣于舊坑下“藥丸”的留言,所以想給主角們一個美好的過去。如果“藥丸”乃看見了,請接受我的謝意吧:O(∩_∩)O謝謝~~~PS:下一更在明晚8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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