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十一)

回府後,夏侯雲歸令餘豐去顧府找顧清平,再遣人通知廚房近期的三餐都要做幾道清淡的菜,又聽俞總管交代這半年來府中發生的大小事宜,夏侯雲歸不忘叮囑告誡一番。

顧珺看着夏侯雲歸忙前忙後,都顧不上休息,一時有種自己并不是個好夫郎的感覺。

仆人們各自得了吩咐,依次退下去做事,夏侯雲歸見顧珺無精打采的模樣,喚他到自己身邊坐下,問:“六郎有心事?”

“将軍,六郎是不是很沒用?”顧珺沮喪極了。

夏侯雲歸攬住他單薄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正色道:“為何這樣想?”

顧珺道:“六郎不懂怎麽照顧受傷的妻主,連內宅之事都要妻主操心過問,六郎真沒用。”

夏侯雲歸感慨于他的一顆赤子之心,失笑道:“這卻是在胡思亂想了。”

顧珺還是恹恹的。

夏侯雲歸解釋道:“我的飲食起居有下人照料,傷勢也有大夫照看着,哪裏是你的過錯?”

顧珺覺得這話有點強詞奪理,遲疑地點了點頭。

夏侯雲歸又道:“至于內宅之事,除了你帶來的四個陪嫁小厮,和原來是顧府家生子的俞總管,家裏剩餘的仆從都買來不久。你還那麽小,我怕你被她們欺負了。”

“……六郎不小了……”顧珺小聲反駁,唇角微揚,眉目間盛滿笑意。

夏侯雲歸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沒說話。

房中沒有其她人,安靜地連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角落裏的暖爐散發着陣陣熱意。

顧珺聽見自己噗通噗通亂跳的心跳聲,羞得不敢與她對視,只咕哝道:“有妻主在,沒人敢欺負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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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誰敢欺負我的六郎,我就揍誰。”夏侯雲歸作兇神惡煞狀。

顧珺被逗笑了,故意問:“那如果是妻主欺負六郎,怎麽辦?”

夏侯雲歸一指點上他的唇,挑眉不語。

顧珺想起方才馬車裏的“咬人”事件,雙頰更紅了,極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那妻主覺得六郎該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夏侯雲歸道:“只要六郎開心,做什麽都好。”

“六郎不想做其它事,只想陪在将軍身邊,學着照顧将軍。”顧珺不知別人家的婦夫生活是怎樣的,單純地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兒。

夏侯雲歸心中感動,卻忍不住壞壞地問:“那這一屋子的玩具呢?你不陪它們了?”

“唔……”顧珺面色為難起來,蹙眉想了想,狡黠地笑道:“六郎可以一邊陪着妻主,一邊玩嘛。”

夏侯雲歸輕笑出聲,一指擡起他的下巴,俯身親吻他的唇角,含糊道:“……好……六郎說什麽……就是什麽……”

顧珺顫巍巍地合上眼,迎接獨屬于彼此的親密與溫暖。

……忽聽得夏侯雲歸低聲罵道:“這可惡的傷!”

顧珺顧不上羞赧,睜眼去看。

夏侯雲歸側身而坐,一手緊擁住自家夫郎的脊背,一手按着右肋的傷口,似乎想伏身而上,但牽扯到傷口,一時上不去,也下不來,尴尬至極。

顧珺臉熱心跳,緩了緩呼吸,攏住自己半開半敞的衣襟,助她平躺下來,蓋好錦被。

夏侯雲歸極罕見地紅了臉,覺得這回真是丢人丢大發了,顧左右而言她:“離晚飯還有一二個時辰,我先睡會兒,六郎不用在這兒陪着。”

“不,六郎就呆在這兒,哪兒也不去。”顧珺又是好笑又是羞澀,手指顫抖地脫下衣袍,身着單薄的亵衣亵褲,鑽進被窩,偎入她的懷裏,肌膚相貼處升起灼人的溫度……

當日的晚飯熱了又熱,靜蘅坐在主卧前的臺階上,偶爾回頭看眼緊閉的房門,直等到日暮西山,天色完全變黑,房門依舊緊閉。

靜蘅愉悅地想着:也許在不久的将來,自己就要迎接小主人的降生。又想:夫人不愧是将士出身,這等體力與精力……再往下,卻羞得不敢想了。

是夜,顧珺說了冊封後将軍之事,夏侯雲歸拿着聖旨,陷入沉思。

顧珺沒有打擾,忽然想起葉秀英造訪一事,下床找出那封信交給夏侯雲歸,将此事一一說了。

夏侯雲歸展信一閱,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喃喃道:“十四年不見,沒想到她已拜入雲宗門下。”收起信函,向顧珺解釋道:“秀英是我幼年結識的至交好友,當年她于我有一飯之恩,此後更時時接濟我,可我知道她家并不富裕。後來我離家從軍,便失了聯絡。”

說起陳年往事,夏侯雲歸心中的滋味頗為複雜,續道:“分別前,我與她約定:将來若彼此分別有一女一兒,又年歲相當,便結為妻夫;若同為女,或同為男,便結為異姓姐妹或兄弟。”說着拿出貼身收藏的一枚玉佩,道:“這是我家傳玉佩,共一對,另一枚在秀英手中,作為定親信物。”

顧珺接過玉佩一看,只見它晶瑩剔透,正面雕刻着幾許雲紋,反面光滑,燈光下散發出淡淡的熒光。

夏侯雲歸道:“之前來去匆忙,忘了這事,往後這玉佩就交給六郎你保管,等将來咱們有了孩子,由你親手為她戴上。”

顧珺微紅了臉,點頭應下。

“對了,我得趕緊寫封回信派人送去。”夏侯雲歸急不可耐,作勢要下床,被顧珺攔住。

顧珺道:“妻主累了一天,又傷勢未愈,如今天色已晚,不如等明天?”

夏侯雲歸低首看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重新躺下,彼此相擁着睡去。

一夜好夢。

第二日一早,受顧清平之托的徐老太醫上門為夏侯雲歸看傷,等開好方子,徐老太醫看了眼年少貌美的顧珺,轉首向夏侯雲歸促狹道:“年輕人,要保重身體啊。”

夏侯雲歸真怕這位老太醫再當衆說些什麽,對自己的傷勢也不敢多問——無非是激烈的房事延緩了傷口的痊愈。當下胡亂地應付幾句,令俞總管親自送徐老太醫出門,一旁的顧珺早已滿臉通紅,垂首恨不能找只地洞鑽進去。

待四下無人時,夏侯雲歸以額相抵,道:“六郎,你知道我有多麽想要一個孩子嗎?有了孩子,我不在家時你也不會感到寂寞。”

顧珺下意識地揪緊她的衣襟,沒有出聲。

——将軍,你永遠不知道,你不在家時,這個家有多麽空曠,多麽冷清。你永遠不知道,六郎……有多害怕。

(三十二)

徐老太醫前腳剛走,顧清平夫婦就到了。

顧清平提出要與夏侯雲歸單獨說話,正好後花園的梅花開了,顧珺便帶着顧溫氏去賞梅。

摒開随行的下人們,顧溫氏問:“六郎,雲歸她待你可好?”

顧珺喜不能禁,連連颔首。

顧溫氏臉上的憂色不減反增,又問:“她的箭傷将養了近兩月,行動應該不成問題,昨夜你們……可有圓房?”

“爹爹!”顧珺臊得不行。

顧溫氏嗔怪道:“在爹爹面前害羞什麽,這是大事。到底有沒有?”

顧珺羞惱不已,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顧溫氏拉住幺子的手,鄭重道:“趁現在雲歸她身邊只有你一人,她又剛剛被陛下任命為京都駐軍的将領,每個月可以回家住兩天,你趕緊要個孩子。你們倆成親半年了,爹爹是曉得內情的,但外人會怎麽看?你可以不在乎外面的閑言碎語,可雲歸呢?到時萬一她起了納侍的心思,而你偏偏沒有嫡女傍身,那就糟糕了。”

顧珺被說得心裏亂糟糟的,仍倔強地道:“……将軍她不是這種人。”

顧溫氏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不由懷疑自己是否把幺子教養得過于天真,繼續勸道:“她是不是這種人,爹爹不知道。爹爹只知道你兩位嫂嫂無一例外都是夫侍環繞,連你的親生母親也是。我且問你,你可聽說過哪位只與正夫厮守一生?”

顧珺一雙明眸睜得大大的,愣愣地搖頭。

顧溫氏放緩了語氣:“成親前,爹爹就說過,幸福不是你想抓住,就能夠抓住的,所以不可心生怨毒,更不可因此而犯下人神共憤之事。眼下你已為人夫,那麽爹爹再告訴你:不要在意一個女人的寵愛,你最該在意的事情是想辦法多要幾個孩子。有了孩子,你正夫的地位才能确保無虞。”

顧珺私心裏并不認同顧溫氏的觀點——若連妻主的寵愛都可以不在乎,只一門心思地生孩子,那這樣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又何談妻夫之情?不過比陌生人多了一層孩子的牽絆。

更重要的是,他的将軍與旁人是不同的。

至于哪裏不同,卻說不上來——這是一種直覺,也是一份信任。

礙于父子關系,顧珺不好态度強硬地反駁顧溫氏,只敷衍地笑道:“知道啦,爹爹。”

“知道最好,別又當做耳旁風。孩子是最最要緊的事,記住了。”顧溫氏拿幺子沒轍,只能無奈地跟着笑,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關于你二姐的婚事,你娘中意杜廷尉的嫡四子,打算過幾日就着人去提親。”

顧珺詫異道:“二姐終于要成親了?”

“爹爹不是早就說過,你娘這次一回來就着手準備你二姐的婚事?怎麽,這就忘了?”顧溫氏責怪道:“難不成六郎成了親,心裏只有妻主,沒有一丁點娘與爹的位置了?”

這罪名太大,顧珺幾乎變了臉色,扯着顧溫氏的衣袖,讨好道:“爹爹別生氣,六郎只是一時忘記了。”

“……罷了。”顧溫氏頭疼不已,只覺得操不完的心,兒女還不一定領情。

(三十三)

卧房裏,顧清平與夏侯雲歸分析利害,末了顧清平道:“照這些蛛絲馬跡來看,陛下極大可能已經認定五殿下為皇儲,但陛下一日不下冊封太女的诏書,此事就一日存有變數。雲歸,切記與五殿下保持距離,與每位殿下都要保持距離。”

夏侯雲歸道:“您的意思是做一位純臣?”

“……也許用‘中立’一詞更恰當些。”顧清平面色凝重,沉吟道:“扶馬上位之功的确誘人,可是難保将來因此而發生不測,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總之,今後你與幾位殿下相處時,尤其是五殿下,這裏頭的深淺得靠你自己把握。你要心裏有數,五殿下未嘗沒有拉攏你的意思,進一步得到我的支持。”

“我明白。”夏侯雲歸了然道:“京都不同于西北邊關,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請您放心。”

“我對你放心得很。”顧清平笑道:“正好你傷勢未愈,對外一概稱傷重不能見客就是了。”

夏侯雲歸點頭,又遲疑道:“只是陛下那邊……我要親自進宮謝恩嗎?”

顧清平想了想,道:“等你傷勢痊愈,正式出任後将軍一職,再面見陛下不遲。”解釋道:“陛下知道你新婚不過三天即出征迎敵,所以特許你過了年再赴任。”

夏侯雲歸粗略地算了算時間——剩餘有兩個多月,頓時喜形于色,道:“是。”

顧清平笑嘆道:“我去把六郎叫來,然後就回府了。”

夏侯雲歸吃了一驚,急道:“娘,好歹吃了午飯再回去。”

“老婆子和老頭子呆在這裏只會礙事,走了。”顧清平一臉戲谑,似乎已從徐老太醫的口中得知了某些事。

夏侯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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