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十四)

那日之後,夏侯雲歸就覺得顧珺有些奇怪。

且不說忽然失了玩樂的興致,連陪在她身側時,偶爾會出神地看着她,那目光猶疑而意味不明,似乎是想看透她,又似乎只是單純的凝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夏侯雲歸絕不懷疑是顧溫氏的緣故,開口問了顧珺幾次,顧珺只說沒事,末了綻出明媚的笑容,表明自己真的沒事。

若顧溫氏知曉此後發生的一切,定然萬分後悔向幺子說了那番話。

——他的本意僅僅是勸誡幺子不要心生幻想,而過于期盼來自妻主的寵愛,信了戲文話本裏那些才女佳人的鬼話。若一味地沉迷于虛無缥缈的愛情,只會将自己推入萬劫不複之地,徒生悲戚。

他自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眼睜睜地看着妻主接連不斷地納新人,庶女庶子一個又一個地蹦出來。在美麗的幻想與殘酷的現實面前,他煎熬了許多年,直到他終于看透:對男子而言,什麽才是真正可以握在手裏的東西。

夏侯雲歸從未與顧珺以外的男子親密接觸過,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只知道他是十分在乎自己的——這便夠了。

因此,她沒有将這份異常放在心裏太久,轉而趁這次休養身體的機會研讀兵書,同時令俞總管每日裏派人打聽外面的事,顧清平也三五不時地傳些消息過來,以便夏侯雲歸盡快融入京都的生活。

偶爾,顧珺會強行取過夏侯雲歸手中的書卷,偎入她的懷裏大聲朗讀。

夏侯雲歸也不阻止,只一味地縱容着。

可是兵書實在枯燥無味,過不多時,顧珺的聲音便低了下去,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夏侯雲歸被懷中溫香軟玉般的少年身體勾得心猿意馬,已顧不上這些。

一旦經事,方知銷魂蝕骨。

夏侯雲歸一面惱這箭傷怎麽還沒好,一面不得不強自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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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隔三差五地親熱一回已屬勉強,若再白日宣淫,徐老太醫就會第一個跳出來罵她:外人不知是何原因,只道她徐老浪得虛名,區區箭傷總是治不好,平白壞了她的名聲。

更何況身上有傷,雖然有自家夫郎主動,于情/事上倒不妨事,但總覺得不得勁,倒不如盡快養好了傷,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

這般打算着,等夏侯雲歸徹底傷愈,已進入臘月。

這日夏侯雲歸換上顧珺新做的衣裳,撫着妥帖無比的衣襟,道:“這回大小剛剛好。”

顧珺有些臉紅。

因之前不知夏侯雲歸的衣服尺寸,而她與顧清平差不多高,顧珺就按照母親的衣服尺寸來做新衣裳,結果夏侯雲歸回家後一試,衣裳明顯大了一圈,雖然又盡力整改一番,到底存了瑕疵。而後顧珺忙着陪伴與照顧夏侯雲歸,途中只斷斷續續地動手裁剪和縫制衣裳,到眼下裏外一套冬衣才做成。

顧珺矮着身,幫她撫平廣袖處的褶皺,道:“這兩日,六郎再去庫房找找料子,争取年前再給将軍做身新衣裳。”

夏侯雲歸失笑道:“我要那麽多新衣裳做什麽?有一身铠甲就夠了。”又道:“做衣裳多費神費時,六郎別累着了。”

顧珺不贊同道:“妻主是将軍,平時走親訪友的,當然要打扮得體面些。将軍是不知道我娘有多少衣裳,每年換季還要添上好幾身。”害羞地笑了笑,道:“而且六郎說過要學着照顧将軍,将軍不許不答應。再說,眼看就要過年了呢。”

夏侯雲歸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感受過年的氣氛——娘爹早逝,先遭嫡父迫害,後離家從軍,孤苦伶仃多年,更別提有人會特意為她準備新年的新衣裳。

雖然不久得到顧清平的青睐與栽培,但顧清平身處高位,軍務繁忙,不可能事無巨細。

夏侯雲歸分不清心中翻滾的情緒是什麽,也懶得分辨,只将少年攬入懷中,久久不語。

顧珺愣了愣,忽然想起屋子裏還有下人們瞧着,頓時雙頰飛起紅霞。

夏侯雲歸不說話,顧珺緊張地問:“将軍,怎麽了?”

夏侯雲歸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偏過臉,親了親他的額頭,只道:“六郎長高了不少。我記得剛剛成親那會兒,你才到我的肩膀位置,如今卻已經快到下巴這裏了。”

顧珺驕傲道:“六郎才十五歲多,将來肯定比現在還要高。”

“那是自然。”夏侯雲歸眼神示意靜蘅帶仆人退下,随即在顧珺的驚訝中抱起少年,落座後,道:“我明白,六郎一心想做個好夫郎,照顧我,照顧這個家,可是卻忽略了自己。”

顧珺坐在她的腿上,倚在她的懷裏,耳邊傳來她堅強有力的心跳聲,正覺心安甜蜜,聞言疑惑地擡首。

夏侯雲歸摩挲着他的衣領花紋,嘆道:“成親到現在大半年,六郎是不是沒有做過一件新衣裳,添過一樣首飾?”

顧珺不甚在意道:“成親前,爹爹就替六郎添置了不少穿戴用品,加上六郎原來用的那些,足夠了。”

夏侯雲歸無奈一笑,取下他今日戴的玉扳指,對光照了照,映得玉扳指晶瑩透亮,道:“我雖然不懂玉,也知道這玉絕非凡品。”說着擡手撫上他的玉冠,又感受了他的衣服料子,愧疚道:“六郎,是我之過。”

顧珺忐忑難安起來,怕夏侯雲歸嫌棄自己生活奢靡,正要開口說話,被夏侯雲歸一指點唇,聽得她道:“這宅子遠遠比不上顧府,家裏統共也只有二十幾個仆從供你使喚,再加上成親後你……還有外界的風言風語……”

語聲微頓,夏侯雲歸自責道:“六郎,是為妻讓你受委屈了。”

顧珺從來沒見過這般卑微而缺乏自信的夏侯雲歸——他心中的将軍,應是意氣風發,昂然立于天地間,無論山河變色,總是那般沉穩,待他溫柔如水。

“可是前幾天回家,爹爹說六郎比成親前胖了。”顧珺眼圈泛紅,都快哭出來了。

夏侯雲歸一怔,卻笑了,然後暧昧地撫弄他的腰背,低首耳語幾句。

也不知說了什麽,只見顧珺騰得漲紅了臉,屋中的傷感氣氛煙消雲散。

夏侯雲歸言罷替他将玉扳指重新戴上,正色道:“六郎想用什麽、吃什麽,盡管吩咐下人去采辦。為妻如今好歹是一名将軍,俸祿比從前翻了幾番,還不夠自家夫郎花銷嗎?”

顧珺臉上火燒般的溫度尚未退去,輕輕地“嗯”了聲,又補充道:“六郎會省着點花的。”

夏侯雲歸失笑,搖頭無奈道:“好,都依你。”想了想,又道:“等過幾日雪停了,我去獵幾只白狐,好給六郎做件新狐氅。”

顧珺道:“六郎有狐氅了,将軍見過的。”

夏侯雲歸明知故問:“不想出門狩獵了?”

“……”顧珺一下子摟住自家妻主的脖頸,雀躍不已,過了會兒又不确定地問:“将軍每天都那麽忙,有時間帶六郎去狩獵嗎?”

正如顧珺所言,起初夏侯雲歸遵照顧清平的囑咐閉門謝客,整日待在家裏,連帶顧珺都不願出門,而傷愈到現在,不到十天的功夫,家裏造訪的客人絡繹不絕,有顧家親眷、京都附近的夏侯族人,連認識、不認識的朝廷官員都紛紛上門送禮。

今日,夏侯雲歸更是答應了京都駐軍的幾名将士,要出門喝酒。

夏侯雲歸笑道:“這個你別擔心,只說想不想去?”

顧珺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重重地點頭,末了提醒道:“時辰不早了,将軍快出發吧。”

冬日晝短夜長,眼看着太陽快下山了。

顧珺幫夏侯雲歸整理好儀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将軍,你們約好去哪兒喝酒?”

夏侯雲歸心中遲疑,半晌才說了地名。

“……那兒是青樓嗎?”顧珺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酸溜溜的情緒。

夏侯雲歸愛憐地撫摸他的長發,道:“從前在西北時,我是一律拒絕這種邀請。只是京都……”

“六郎明白。”顧珺截口道,語氣悶悶的:“軍營生活苦悶難熬,這種交際往來……六郎都明白的。”

或者是他曾無意聽到仆從們的閑言碎語,或者是他曾留意過顧清平的行蹤,又或者這根本就是身為世家子弟的一種直覺……

顧珺到底知道多少人情世故,夏侯雲歸猜不透,只安撫道:“我保證不碰任何人。”

顧珺扁扁嘴,擺明不信。

去了那種地方,各種男子予取予求,怎麽可能有女人不動心?

“我夏侯雲歸輕易不許諾,可一旦開口,言出必踐。六郎信不信我?”夏侯雲歸神情嚴肅。

顧珺垂首不語,明顯打翻了醋壇子。

夏侯雲歸擰眉想了想,道:“那六郎今晚給我留門,醜時前我一定回來。”方哄得顧珺眉開眼笑,抓着她的手臂搖了搖,道:“妻主答應的,不許碰別人。”

夏侯雲歸好笑地點頭,與顧珺道別,開門而去。

半晌,顧珺低聲懊惱:“哎呀,糟糕!忘記跟将軍說,叫她少喝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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