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誰能想到呢,這群僅憑着露臉就成功吓跑了一支魔物小隊的勇士,轉眼就為了那點有的沒的放過了自己的對手。
西澤回憶着不久前他看到的魔物手上的武器,實在想不到有哪個是能被算在神兵利器的範疇裏,引得衆人争搶,以至于連那些可以被算作是毫無抵抗能力的魔物都能這麽随意放過。
……難道是自己看岔了?
也是,畢竟有誰會放過殺死魔物的機會轉而去撿一些破爛呢,那必定是什麽價值連城的珍寶。
他這麽想着,視線再三掃過那些開心地拿着長劍盔甲往回走的流民。
作為一名貴族,鑒賞亦是一項極為重要的課程。西澤從小到大都在學習這一門課程,小到葡萄酒的口感,大到寶石古董的成色,但在今天,任憑他怎麽用自己這雙見過不少寶石古董的眼睛去看,那些東西就是再普通不過的鐵劍盔甲,全無任何成為珍品的可能。
——那确确實實就是一堆破爛武器。
西澤完全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想抓着他們的領子大聲問他們,為什麽要為了這些東西放走那些可惡的魔物。
偏偏那些流民完全不清楚他內心的糾結,興高采烈地撿回武器放跑魔物後,還跑到他面前,笑着問:“你好,請問你們需要幫助麽?”
“當然,光明在上,感謝你們的善良。”多年的貴族教育讓西澤竭力維持住了自己矜持的模樣,讓他能用這樣平和的語調把話問出口,“不過在此之前,我的內心一直有一個小小的疑惑,請問您是否能給予我一個答案。”
“你們剛才,為什麽要放跑那些魔物,轉而去撿這些……武器呢?”要不是記得當着別人的面不好說什麽壞話的常識,他的一句“破爛”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了。
對面的流民一愣:“啊,他們身上該掉的裝備都掉了,為什麽我非要轉頭去追那些身上什麽都沒有的魔物呢?”
對于現在的玩家來說,他們現在打怪就是為了賺錢沖一沖全服拍賣。既然那些魔物身上該脫的都脫了,剩下那件單薄的裏衣看着就藏不住多少東西,這樣的小怪顯然就沒有要繼續追的必要了。
旁邊有玩家聽到西澤的問句,沒忍住嘟囔了一句:“NPC死後不會刷新,指不定這些小怪死了也不會再出現一樣的。這種主動在開打前就掉裝備的小怪,直接就省了我們跑屍的功夫,就這麽打死了多虧啊。”
“對啊對啊,這種主動送裝備的小怪多智能,多和心意,多具備游戲的真實特點,留着下次再賺一波多好。”同行的另一個玩家沒忍住附和道,直接當着NPC的面在接任務時聊開了。
在這個沒有隊伍頻道的游戲裏,就算是當年在轉職NPC面前都能聊得開懷,如今還能擔心這麽一個外來的陌生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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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澤聽不懂後面那兩個玩家說的話,但是那個負責接任務,用規範語句和他對話的玩家說的什麽,他還是能聽明白的。
為什麽要追那些魔物?
——當然是為了帝國的榮耀!當然是為了未來的勝利!難道還能就為了這麽點破爛?!
……好吧,他忘了,面前這些流民就是這種人。
眼見西澤的表情變了又變,旁邊的護衛忙上前一步,把西澤攔下。
多年走南闖北的經歷使得他有着相較于這些貴族而言更好的接受能力,雖然不明白這些流民為什麽非要這麽做,但面對着這一些将他們從魔物手裏救出來的救命恩人,有些小問題他可以選擇性地當做沒看到。
護衛從口袋裏掏出一小袋子銀幣,笑着遞過去:“多謝你們的幫助,這算是一些我們的小心意。”
“如你所見,我們商隊所有人都受了傷需要休整,請問你們能否帶着我們去最近的安全城鎮麽?”
玩家接過來看了一眼,打開一看當即興奮起來了。
“我靠,銀幣!這個任務來得好啊,事少錢多,指不定再從這些NPC身上再接幾個任務,我們就能全力趕超其他人,有資格參加競拍了。”
“真的假的,這群NPC真就是富得流油啊,還好今天沒加班上線早。”
他們邊說,邊驚喜地回頭打量西澤這一行人,試圖從這群NPC口袋裏掏出更多的錢來。
而這飽含着對未來美好期盼的注視被西澤成功解讀成了豔羨,讓本來就有些看不起他們的西澤愈發不屑,直接冷哼出聲。這讓旁邊的護衛見狀不由開始緊張起來,畢竟他們全員受傷,還在荒郊野外,指不定那些流民就會動些歪心思。
但那些玩家顯然沒把這當回事,比這行為更惡劣的“下線時随機刷新小偷NPC”他們都遇到過,還會在意區區一個NPC的冷哼。
NPC态度不好只能說是策劃賺錢态度不誠懇,頂多就在心裏多罵幾句狗策劃。結合這個游戲至今還是免費開放,這點小事直接就能當做是沒看到。
看在那一小袋子銀幣的份上,玩家盡心盡力地攙起所有受傷的NPC,看到有人昏迷,甚至還直接弄出來了一個簡易擔架。
帶着這一支商隊,他們去往了他們最熟悉的科倫納。
……
自科學之神賽先生降下啓示,仁慈地表示所有信仰其他神明的鎮民都能使用科學電燈後,科學電燈裝置便在這座邊境城鎮上開始流行了起來。
玩家們帶着NPC進城,遠遠地就看到了如今城門上也裝上了科學電燈裝置——
電燈被固定在城門上,以便在夜晚也能看到城門附近的動靜,清楚了解魔物的動向。連接電源的導線穿透門板拖到城門後頭,相信只要到了晚上另一頭就會連接上伏特電池。
“這連城門口都開始裝電燈了,氧化鈣大佬怕是得賺翻了吧。”有玩家看着那兩盞電燈,沒忍住露出了一個豔羨的表情來,“果然,知識改變命運,書中自有黃金屋。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學習,現在除了知道這些玩意兒怎麽用外,別的什麽都不清楚。”
另一個玩家靈機一動:“其實我們還可以試着去網上找找有沒有別的合适圖紙,雖然我們不懂原理,但我們有萬能的網友和百度啊。說不定未來,我們都有機會能在游戲裏打電話了呢。”
“那也來不及了吧,全服拍賣都快開始了,要不還是我們一起攢攢錢拍一件,今天你穿,明天我穿,後天他穿……”有人想到這裏,沒忍住“啧”了一聲,“算了,想想還真的是好心酸。”
邊排隊便對着電燈唏噓了一會兒,和在那次城戰之後就對他們态度好上了不少的衛兵點頭致意打了個招呼,玩家們就帶着西澤一行人準備進入科倫納。
反倒是西澤看着城牆上的電燈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城門上為什麽還要做這種突兀且無用的設計。
聽剛才那些流民所說的內容,這樣冗餘的設計居然還使得設計者賺了個盆滿缽滿?!
難道說這就是科倫納鎮長的審美麽……西澤沒忍住,用力閉了閉眼,露出了一個不忍直視的表情。
……
被那些流民一路送到鎮上一家條件不錯的旅館,西澤看着旅館的店主專注地和那些流民說話,對方話裏話外隐約都帶着些面對他們所沒有的恭敬意味。
所以說,在這家旅店的店主看來,他一個衣着華貴的貴族,居然還比不上一群在外面撿破爛的流民?
這怎麽可能!
要麽是這群流民有錢有勢,要麽就是這家旅店的店主和他一樣,曾被這群流民吓跑魔物的表現所欺騙,真當他們是群勇者了。
……啧,也不知道這群人靠着這點手段騙過去了多少人。
說不定他們就是這麽和魔物連起了手,前者靠着這個打出名聲,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勇者,而後者兩手空空跑回營地,表明自己今天一直都在和人類勇者艱苦奮戰,連武器都被掠奪殆盡。
西澤略微有些陰暗地如此想着,畢竟從頭到尾,這些流民就沒展現出什麽能與“僅憑露臉就能趕跑魔物”相當的實力來。
他冷着臉無聲逼走那群扭頭問他還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流民,又看着店主把那些滿口粗鄙方言、似乎連通用語都說不流利的騙子送走,出于好心,他提醒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全被那群騙子騙了過去。”
“你說誰是騙子?!”他顯然沒看明白,在聽到那個“騙子”的形容詞後,店主因為過于氣憤而驟然變化的表情。
“當然是那群借着勇者的名義,到處坑蒙拐騙、連通用語都沒說清楚的流民了。”西澤沿着樓梯向上,然而沒走幾步,就被身後的店主拽住了。
“坑蒙拐騙?!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有什麽資格評判他們。在過去的那場大戰中,他們以數百人的死亡直接帶來了慘烈的勝利。以生命作為代價,他們一族所有人贏得了我們的尊敬。那些在他們故鄉通行的言語,亦是成了能讓所有敵人聞之色變的聲音。而那個時候,你又在哪裏?”店主冷笑兩聲,嘲諷道,“連夜從科倫納逃跑,還是說看着深陷于戰火的科倫納,想着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往那邊去?”
“雖然他們并不擅長通用語,但這并不是你能嘲笑那些勇士的理由。你甚至都不知道,在這整個科倫納裏,有多少人盼着自己、盼着自己的孩子,能擁有和他們一樣的能吓退敵人的言語,成長成他們的模樣。”
這些外來人不知道,但像是店主這樣的本地人能不知道麽,在這一整個科倫納裏,最近學習那些勇者一族的方言有多流行。就是他自己,也希望能學到那些勇者的方言用以在未來面對魔物時防身。
只是可惜那些勇者的語言實在是過于複雜,語速又實在快得過分,就光這麽照貓畫虎學還真就學不明白。
……也不知道顧烨要是聽到了這句評價後該是什麽個心情,明明他是按照最标準的帝國通用語作為翻譯的範本,可惜在這些鎮民看來,那些玩家卻是連把話說流暢都顯得夠嗆。
店長氣憤道:“那些謙卑而寬容的勇者或許沒把你們當回事,但是作為一個受過那‘勇者一族’恩惠的科倫納人,我拒絕接受一個曾侮辱我們科倫納英雄的人入住!”
“你們現在,馬上就收拾好你們的東西,從我的店裏滾出去!”
也不知道是氣憤還是羞惱,頭一次被如此指責的西澤漲紅了雙臉。
……直至此時此刻,他總算是稍微明白了一些當那聽不懂的陌生方言響在樹林間時,為什麽那些魔物會是那種反應了。
“可是,可是在面對着空手逃跑的魔物時,他們分明就為了撿那些鐵劍和盔甲,直接把人都放跑了啊。”西澤聲音裏藏着困惑,說出來的話與其說是辯解,不如說是疑問。
對面的店主拖拽的動作一僵,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慘烈的過往,他的眼中泛上淚光,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掉下眼淚來。
“你們什麽都不知道!”與其說是指責,他此時的語調更像是在發洩情緒,“聽那些有幸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士兵所說的,當時有不少勇者沒有稱手的武器盔甲,空手從樹林裏無畏的沖出來,只在地上随意撿了一把劍便沖上去。可能直到現在,他們的族人也在後悔,懊惱于當時甚至連武器都沒能盡然準備好吧。”
“……可惡,就算是成為後勤也好,我當時這麽就沒在場,給他們準備好護身的盔甲呢。”
在場所有人都動容了。
聽完這番話後,所有的反常似乎都有了答案。
此時此刻,當西澤再一次回憶起那些勇士在魔物面前嬉笑怒罵的姿态,只從中感受到了閃耀在他們靈魂深處的無畏。他記起了他們趕着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武器,同時也記起了他們藏在盔甲下的破舊裏衣。
……除了身上算得上完備的武器,他們身上其餘的東西看着都很是破舊。
他想再一次找到那幾位救了他性命的勇士,為自己的無理真誠地向他們道歉。他甚至還想為他們量身打造一套精制的盔甲,告訴他們“你們未來也無需再像以前那樣去搏命了”。
只是外面人來人往,那些把他們送過來的勇者早已融入人海,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拿着那一小袋銀幣,找了個沒人的小角落興奮地開始分錢的玩家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們到底錯過了什麽。
……
西澤最後還是換了家新的旅店住宿。
在那之後的大半個白天裏,他都想着要重新一次找到那幾個勇者,和他們道歉。然而,除了幾乎看完了整個科倫納街頭的魔術表演後,他最後終還是一無所得。
眼看着天慢慢就要地黑下來,西澤趕忙回到旅店,畢竟如果要他在晚上,在這麽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一家陌生旅店,這事情無論怎麽想都挺困難。
西澤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因為擔心之後可能會在摸黑找煤油燈時把整盞燈打翻,在天徹底暗下來之前,他準備先把煤油燈拿過來擺在手邊。
只是和往常不同,在大致掃了一眼房間的擺設後,他還是沒能找到那通常總是會出現在最顯眼位置的煤油燈。
——不會是忘了吧?
西澤沒忍住在心裏小小地抱怨了幾句,覺得這家旅店服務的态度實在是差得可以。正準備下去找到旅店的店主說明情況,房間的門卻在此時被敲響了。
想想自己晚飯該吃的也都吃得差不多了,這麽想想也就該是來給他送煤油燈了。
……不過就這麽一盞煤油燈,至于寶貝成這樣麽,萬一他想覺得黑想早點把燈點起來呢。
西澤走過去打開門,正想和對方認真說說這些事,卻見對方和他笑笑,然後彎腰搬起了兩個一大一小的玻璃罐子進來。
大的那個西澤不認識,只看着那裏面晃蕩着的大半罐子水猜測是不是什麽讓他半夜渴了喝的儲水罐,但看着管子裏面的兩個鐵片,又覺得可能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裝飾品。但小的那個就有點眼熟了,正是他今天在城門口看到的翻版。
……看來不只是鎮長,整個科倫納的審美都有些堪憂啊,他都不知道這玩意兒好看在哪裏。
審美本身就是一個比較私人的東西,雖然看不明白這東西到底哪裏看着吸引人,但西澤還是和早上進城在城門口看到這玩意兒時的态度一樣,只在心裏吐槽幾句,完全沒有說想着要當面批判。
西澤維持住自己禮貌:“先生,請問我的煤油燈能在什麽時候送過來。”
“煤油燈?像你這樣的外鄉人果然不清楚啊,現在在我們科倫納,除了還沒等到科學電燈的人,已經沒多少人會再用煤油燈了。”店主指了指地上的電燈,有些驕傲地說,“而科學電燈,我已經給你送過來了。”
“因為僥幸在布魯克煉金工坊排名靠前,毫不誇張的說,我們旅店可是全科倫納第一個能讓全部客人都用上科學電燈的地方呢。”
“科學電燈?”西澤看着地上的兩只玻璃罐,實在是想不清楚這樣的東西是如何能被稱作是“燈”,而之後又該如何發亮。
“對,科學電燈,科學之神賽先生不忍看着世人在黑暗之中苦苦掙紮,便派出教徒将這盞科學電燈帶來人間,并賦予了所有異教徒使用它的權利。祂說,科學之下,人人平等。”店主笑笑,随着他話音落下,電池兩極的導線與電燈用木質的夾子相連,科學電燈就這麽亮了起來。
西澤看着眼前驟然亮起來的科學電燈,不由為這神跡而感慨起那位神明寬廣的心胸:“那可真是一位博愛且偉大的神明啊。”
回憶起自己在路過城門時的想法,西澤不由開始慶幸:還好他沒丢掉從小學到大的貴族修養,不然要是在城門口指着科學電燈說科倫納所有人審美不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