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人？”瞧見紅衣主教變幻莫測的表情，仆人邊忐忑地猜測着對方的心思，邊遲疑地出聲詢問。

“沒事，你先出去吧。”紅衣主教穩住自己臉上的表情，試圖讓自己看着更加平靜。只是不久前的那場戰鬥依舊還在他身上留有痕跡，那淹沒于人群、像是慢刀子割肉般地被一點點消磨殆盡的窒息感讓他表情僵硬，實在是做不出什麽從容的表情來。

看着仆人面帶惶然卻依舊什麽都不敢說地躬身離開，他用力閉了閉眼，從柔軟的床鋪上爬下來，跪在地上雙手握着十字架，試圖再一次與神明溝通。

“吾主，請原諒我的過錯。”他的頭謙卑地垂在地板上，完成了由那個飛在空中高不可攀的天使最後直直地墜在塵埃裏的世人的轉換。

因為過于輕視那群連最基本的魔法和戰技都用不好的蝼蟻，他最終失去了天使的這一重分身。

神全知全能，所有發生于光明教廷的一切都逃不開祂的雙眼。紅衣主教等待着來自于神明的判決，然而耳邊依舊安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神并未理睬他。

紅衣主教在地上又等了許久，光明之神依舊沒出聲。這樣的安靜讓他惶恐，這他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去嘗試着猜測那位神明的想法。

……是覺得他太過沒用了，想要直接賜予他最後的滅亡了麽？

他眼神木然地看着光潔的地板，有那麽瞬間仿佛從上面看到了倒映出來的自己臉上的忐忑神情，就像是不久前那位仆人面對突然驚醒、表情難看的他，等待着來自于上位的判決。

……

晚七點，大批玩家上線後，都聚在了科倫納的教堂外，等着餘晖進去拿着小BOSS掉落的魔晶交任務，和顧烨換取最後的任務獎勵。

……別說，就這麽個拿任務道具換取獎勵，在網游裏算是格外常見的交任務的模式，居然讓這些在《弑神》這個游戲裏什麽交任務的方法都試過的玩家好一陣不習慣，總覺得有些不正常。要不是這是官方發出來的所有玩家都能看到的公告，怕是都要以為顧烨和他們玩詐騙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餘晖揣着魔晶進入了教堂。結束禱告的顧烨此時就等在教堂位于最前端的大廳裏，擔心被人看見會發現什麽問題的他直接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魔晶，也不等對方說完臺詞，大致看了一眼就把魔晶放進了儲物戒指并拿出他事先準備好的任務獎勵遞給了對方。

顧烨：“感謝各位勇者的幫助，這個時代将永遠銘記你們的榮耀。”

“親愛的聖騎士，我們成功完成了……”話直說到一半的餘晖聞言無奈停住話頭，把那個看着裝着任務獎勵，看着就放了不少東西的布袋接了過來。

《弑神》裏的NPC果然還真就是別具一格啊，交個任務玩家不急，自己就先急成這樣了……餘晖這麽想着打開了布袋，裏面金幣武器交相輝映，瞬間讓他結束了吐槽的心思。

別說，其他的都先姑且不論，這個顧烨獎勵給的也是真的大方啊。粗略估算一下這一次的任務獎勵，這怕是比上次的城戰收獲還要多了。

餘晖拿着獎勵轉身離開教堂，和其他人一起分獎勵去了。就看這裏面的武器成色，說不準他們還要自己組織一次拍賣呢。

另一邊，和玩家做完交接的顧烨轉身走回自己房間，像他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說明了“渎神者”身份的家夥即便是聖騎士，在神父和修女那裏也不會有多好的待遇。雖然他自己對這些是沒多少想法，但看多了那些不滿的表情也難免影響心情。

此時教堂裏的神父和修女都忙着在尋找那位不知道去了哪裏、一直消失了一個整晨起禱告的天使，即便是有人看見了他和玩家的交易過程，也沒心思理睬這點小事。

……要知道，在這之前，可一直都是那位虔誠的天使早早等在教堂的禱告大廳裏，然後再等着其他人慢慢到場的。

在他們看來，作為神明眷屬的天使勢必不可能會缺席這樣的場合，而這樣的不告而別看着也顯然不是對方的風格。

如今天使突然離奇失蹤，這裏面勢必會有些什麽特殊的原因在裏面。

思及不久前，那些邪惡的深淵魔法師使用魔法，無知無覺地操控流民，打掉那盞懸挂在魔法工會大廳裏的魔法聖燈的挑釁做派，如今天使的突然消失看着也顯出了不少怪異來。

畢竟對方在此之前就從沒顯示出多少要離開的意思，甚至于在更早之前，對方還曾親口說過可能會留下來幫助他對抗魔物。

“不行，就算是為了以防萬一，我也必須得将這事通知衛兵營。如果之後真的出事了，只要我們有提前做好準備，那都能算是一種優勢。”主教帶着神父和修女找遍了整個教堂，甚至于還冒昧進過那位天使居住的房間。在遍尋尋不到人影後，他最終做出了決定。

很快得，這則消息傳到了鎮長的辦公室裏，連帶着科倫納的防護也開始跟着加強。

……

另一邊，正對着帝國科倫納的戰線另一端，看着守衛得越發嚴密的城戰，魔物們也跟着被動地陷入了這場莫名的慌亂之中。

盡管為防止民衆崩潰使得秩序變得混亂，大多人都不清楚那位暫住在教堂裏的天使突然消失的消息，只當對方是離開科倫納回歸王都，但那來自于戰場對面陡然開始變得緊繃的氣氛，已然跨越過了這中間的一大片戰場，傳到了這邊，影響到了這群曾眼睜睜地看着己方的将領被一場“瘋子”活生生耗死的魔物。

——他們到底要做什麽？是有了什麽針對他們的計劃，還是說有了援軍支援即将與他們開戰，決心收複失地？

魔物們都有些惶然，思及那在之前傳來“渎神者挑釁光明神”的消息後還沒來得及多開心就發現城門口突然增加的守衛，以及那些游蕩于森林之中的恐怖勇士，不少人都開始忍不住猜測那些人類是否要開始重整旗鼓，對他們進行宣戰了。

原本就恐懼于那位居住于科倫納的天使，時刻擔心對方會不會趁着這個機會朝他們動手，早早就想着與其擔驚受怕不如直接向黑暗之神祈禱，然後召喚惡魔降臨朝着對方主動進攻，如今看到科倫納的這個動靜，這邊的這些魔物怕是心态都快崩了。

黑暗神殿裏的祭祀法陣前，一位黑暗神官跪倒在神像前，猩紅的血從他手腕上流出，一直串聯浸透了他面前整個刻在地上的陣法。

“吾主，科倫納的人類即将向我們開戰。僅憑我們的力量勢必無法抵擋住暫居在那的天使，我以我的全部血肉作為祭品，請求您遣出您的眷屬，為吾等指引方向。”他說完，法陣便顯出了一陣明亮的紅光，像是在做出回應。

鮮血以一種不符合常理的姿态不斷噴湧而出，到了最後連皮肉也詭異地消融，最終只剩下一身衣服鋪散在原地，象征着他曾存在過的痕跡。

在魔物領土那片最為安全的腹地之中，這位化身魔物混跡于塵世間、看着像是以一種與光明神截然不同的姿态生活的黑暗神在感受到祭祀法陣被觸發後，他很快就收到了來自于自己“眷屬”的消息。

“吾主，戰線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即将與天使開戰……”對面的聲音支支吾吾，“我是否要告知他們天使其實早已離開的消息，讓他們不要過于驚惶，穩住局勢？”

“不，”黑暗之神靠在椅背上，香味重到發臭的香粉混雜着劣質酒精的氣味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不斷翻滾，最後伴随着嬉鬧聲一齊爆發，“響應信徒的召喚，你必須得去那邊。”

……果然，這些家畜看着還是太過安逸了。到最後，怕是都會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了吧。

那邊愣了愣：“可是您之前不是說，那個城鎮留着還有用處，現在認真算起來還為時過早，要讓它再靜靜地發展一段時間麽。假若戰場上只有我，情況怕是很難控制住。”

“你都說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現在已經不晚了。”想起最近從光明神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黑暗之神的眼神微動，像是提早便預料到了未來的那場好戲，連嘴角都有些控制止不住地上翹。

當然，這樣的異樣顯然沒有傳到對面。否則怕是在出發前，他的那位眷屬怕是就能直接感覺出不對勁來了。

“現在，你就立刻啓程，去回應信徒的召喚，去往前線。”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也是想起了自己和其他人提前做好的約定，他最後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如果真的不小心攻破了城門，之後必須得再撤出來。”

“如果被問起來，就直接說是光明神出面懲戒，于是你無法直面神明的震懾，不得已放棄離開吧。”假如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怕是那位所謂的光明神就為了聽着那些平民發自內心的感謝，都要忍不住編個故事在帝國內傳唱，穩固信仰了吧。

“……是。”那邊的人因為這突然的轉變愣了愣，好一會兒才應聲回答。

他慢慢反應過來，自己這一次的旅途或許不會再像是以前那樣順利，只用在戰場上躲着喝茶聊天了。

……

科倫納城外，城內緊張的氣氛完全沒影響到這群快樂游戲的玩家。他們按着自己的習慣與步調散布在游戲裏，開始尋找這專屬着自己的隐藏任務。

甚至有人閑的發慌滿世界亂跑，還在科倫納找到了一家賭博打黑拳的地下俱樂部。這個在城內也能公開PK的地方很快被玩家冠上了“競技場”的別名，不少熱衷于PVP以及因為種種原因于是約着要PK競技的玩家聽到了這個消息，都紛紛聚集到了這裏。

無他，和野外插旗約戰相比，在“競技場”打起來要方便得多了。

“競技場”裏提供各種形式的比賽形式與場地，甚至打完了無論輸贏都會給錢。除了要帶個親友以防自己被打死後拿不到報酬外，在這裏約架簡直堪稱完美。

……這甚至在論壇上還引起過讨論，玩家們表示游戲裏雖然什麽都有，但制作組做事遮遮掩掩不是個爽快人，有新功能都不知道要發個公告說一說，簡直莫名其妙。

當然，也是因為無聊，還有人約着說要一起出去看看這個游戲世界，組隊去了之前開放的另一個主城——納得奇隆。不過未防身上的裝備會因為游戲人物死亡而掉落在半路上，導致他們未來會為了這些裝備在這段路上來回跑圖，他們最終決定窮游，扒光了身上的裝備和金幣才組隊上路。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游戲方式，包括橢圓非圓。

事實上，自打上次在天使死亡并看到了掉落出來晶核後，橢圓非圓就又陷入了自己構思出來的關于邏輯方面的困擾。

就她目前接觸《弑神》這個游戲以來，僅從魔法工會裏放着的那些編得跟真的一樣的魔法書中，她對于游戲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有邏輯，講道理”上。

無論方方面面，這個游戲都在以“自由真實”為出發點，對游戲裏的所有事物乃至于游戲機制進行設計。

比如小怪死亡後只會産生魔晶與皮毛，因為魔獸不會使用兵器，所以不會掉落武器。比如游戲人物死亡後好感聲望清空，因為盡管頂着同一個ID，在NPC看來死了就是死了，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個陌生人……這樣的設計放在普通游戲裏可能會讓人忍不住開貼八一八那個狗策劃，但在這個絕對真實的游戲裏，這些游戲機制融合游戲本身的設計理念，看着反而很正常。

……可直到這個游戲就這麽和她講道理說邏輯一直到現在，在天使死後看着突然就有些奇怪了。

魔法聖燈裏存在魔晶，天使死後也存在魔晶。從那塊黯淡到幾近于無、內裏填充的可能都是發電機輸進去的電系魔力的魔晶看來，光明教廷的天使或許都是來自于神明的造物。

那基于這個情況反推，天生身上就攜帶着魔晶的魔獸看着又有些奇怪了，總不能說這些魔獸都是神明的造物吧。

神平時除了對付他們這群“科學神教”的異教徒外，連對魔物出手看着都有些吝啬，怎麽可能閑着沒事天天捏魔獸玩？

更別說這兩個物種之間連死亡特效都不一樣，魔獸身上也有蘊含着各系魔力的各色魔晶，看着分明就是兩個物種。

橢圓非圓天生好奇心就比其他人要來得更強些，為了這個看着有和沒有幾乎沒多少差別、知道和不知道好像都是一個樣的答案，她甚至抽出了一些去魔法工會研究游戲背景的時間，專門就用在這上面。

回憶起那些産出魔晶的魔獸能粗淺使用魔法的設定，她再一次提取出這已知的三種物品的共同特點，提出一個假命題——

只要能使用魔法，那就會有魔晶産出。

但試着問了一下魔法工會裏的那些NPC，那些魔法師似乎是也因為好奇，在此之前就有人早早地就做過相關的研究而他們給出的答案直接就推翻了橢圓非圓之前提出的假命題。

魔法工會裏的某位看着似乎十分博學的魔法師給出了結果：“人類和魔物身上，是都不會生出魔晶的。之前就有大魔法師做過相關的研究，他曾解剖了魔物和人類的屍體，但最終一無所得。”

橢圓非圓追問：“那魔法師呢，魔法師死後會掉落魔晶麽？”

魔法師搖搖頭：“也不會，伴随着魔法師生命的停止，他身上的所有魔力都會直接消失，看着就和普通人沒多少區別。”

“如果你想知道地更具體些，可以去書架上試着找找相關的書。我記得那位大魔法師曾把他發現的這些東西都彙在一起寫成了一本書，那上面應該會寫得更加詳細。”

“是麽。”得到相關結論的橢圓非圓和對方道謝，随即又陷入了新的邏輯怪圈。

生活可以不需要邏輯，但是做游戲卻必須得有一個對玩家來說看着足夠合理的設定。直到此時，她依舊是沒搭上制作組的腦回路，想出來這些事物之間的聯系。

……別說這些事情都和這個游戲的神明背景有關系，看魔物和人類都信仰神明，于是可能存在的魔晶直接被神回收再利用了吧。還是說游戲設定裏的智慧物種通常都受上天寵愛，于是魔力都儲蓄在血肉之中，這樣使用時才能更有效率。

橢圓非圓放任自己的思想随意擴張，她和那位魔法師道謝，轉頭就想離開。

“等等，”那位魔法師出聲詢問，看有橢圓非圓轉頭疑惑地看向他，輕咳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能冒昧問一下，你為什麽會對這個這麽好奇麽？要知道，這些對魔法學習一點用處都沒有。”

“也不是說覺得你問這些事情看着就不對的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好奇。”

橢圓非圓轉頭看他：“你不是都說了麽，就是好奇啊。”

“因為想知道，于是就想知道答案。沒什麽更明确或是更功利性的目的，就是好奇啊，這不是很正常麽。”

魔法師：“可是這些東西嚴格上來說，甚至連一點用都沒有。”

“有沒有用也不是光從現在能看得出來吧，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些什麽呢。”橢圓非圓想和對方舉例說明，但想想對方可能甚至都不清楚她說出來的東西是什麽，于是只能作罷，“而且說真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這對我來說，這不就是有了用處了麽。”

最早甚至于在公元前，最早的質數就已經出現。這個概念在當時看着幾乎半點用處，而這在那之後持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都能算做是獨屬于數學家間的游戲。但在如今，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後，質數便在密碼學裏有了應用。

即便是最開始發現質數那位數學家，想必也不會料到在幾千年後的今天，他發現的那個獨特的數字居然會有着這樣的作用。

“想做就去做麽，考慮這麽多做什麽。起碼，假若現在的我能看到最後的結果，我肯定會覺得很開心，這就夠了，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