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張醜聞的網
唐溪從教室的後門進去,一眼就瞥見顧津南,他正趴在最後一排的桌上刷手機。
似乎感到背後有一陣陰風穿堂而過,李大信側身用斜睨的眼神掃了一下唐溪,不禁心裏咯噔一聲。他迅速收起手裏的性感雜志,踢了踢顧津南的椅子,讪笑道:“嫂子來了。”
顧津南一愣,臉微紅,就在上一秒他的目光還偷偷越過手機望向李大信的雜志封面。
“坐這裏。”他把占位置的書拿開,神情淡定地看着臉色不佳的唐溪。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有做賊心虛的想法,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白了一眼李大信。
李大信可不樂意了,他回瞪了顧津南一眼,那一眼裏的意味很明顯:老子這叫雅俗共賞,有本事你別看!
唐溪緊緊挨着顧津南,他們的幼稚互動并不影響她急于取暖的節奏。從回宿舍意外看見“向葵”兩個字到現在,果然只有顧津南能安撫她的不安。
“七塊錢是掉廁所裏了嗎?”李大信伸長脖子往外張望,沒等來莫七垣,倒是把老師等來了。
唐溪閉上眼整個人平靜了不少,她呢喃道:“他不會來了。”
剛說完,顧津南就收到了莫七垣發來的信息。
“嗯,他說別墅的布置臨時出了點狀況,他要親自去現場看一下。”顧津南疑惑地問:“你剛見到他了?”
唐溪不置可否,伏在胳膊上的嘴角卻微微揚起,總算覺得陽光不那麽刺眼了。她的确喜歡曬太陽,可是她只喜歡顧津南一個人發散的光芒。
“待會點名你幫他應一聲。”顧津南把唐溪的碎發撥到耳後。說話靠得這麽近,熱氣氤氲着耳朵讓唐溪感覺癢癢的,她本能地點點頭。
無論如何,顧津南此刻就在她的身邊,宿舍裏發生的小插曲暫時被她抛諸腦後,也許……只是別人的惡作劇罷了。不過,不管是誰,她都一定會抓到這個人。向葵這兩個字是她的秘密,她決不允許任何人觸碰。
在顧津南看不見的地方,她顫抖又堅定地攥緊了拳頭。
課上到一半,唐溪已經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這種聽天書的內容讓她的腦袋越來越沉。
“咳咳,”李大信模仿唐溪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嫂子,在其位謀其政啊,你現在可是莫七垣,這門課他可是拿學分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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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真多。”唐溪眼皮都沒擡一下。
“這麽困怎麽不在宿舍休息?”顧津南問,語氣隐隐有點擔憂。
“蘇蕊太吵。”
顧津南見她不願多說,給李大信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動靜小一點。
李大信不甘心地朝黑板撅撅嘴,動靜大的在那邊呢……
莫七垣踱步走上天臺,事實上他很少逃課,只有李大信對逃課這件事樂此不疲,可是他現在無處可去。因為他知道唐溪并不想看見他,至少在所有話都攤到臺面上說了以後,他沒有辦法像唐溪一樣做到古水無波,所以他只能往高處逃跑,這是他擅長的事。
天臺的門呈三十度角開着,莫七垣輕輕一推,常年被風吹日曬的老舊門框發出“呲啦”的聲響。
突如其來的動靜把躲在牆角的何予柔吓了一跳,她快速整理了有些褶皺的衣服,然後低下頭,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腳尖。
“你也在。”
莫七垣并不感到奇怪,他的目光輕描淡寫地落在何予柔身上。她的臉頰似乎有點輕微的紅腫,不過披散的長發半遮了起來,他看不真切。
何予柔咬唇不說話,只是習慣性地用手指絞着衣服的下擺。她的嘴比較笨,哪怕她猜到了莫七垣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過的事,她也不懂得怎麽寬慰他。其實她心中早就整理了千言萬語,但又擔心自己多此一舉,面對他,她總是這麽矛盾。
“你知道嗎?我被發現了。”莫七垣淡淡地說。
風帶着他的話吹過耳邊,何予柔感到一陣苦澀。
他的心事,她都明白。
“以後,你不用再想方設法把她的消息告訴我了。”莫七垣扶着欄杆,他望向遠方的蒼茫,重重舒出一口氣,對他而言這已經是對暗戀最後的喘息。
何予柔緩緩起身,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從這個角度她能夠看到莫七垣溫暖的側臉。如果他能回頭看一看自己,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很快她又慌張地搖搖頭,她怎麽能讓莫七垣看到這麽狼狽失敗的自己!理智告訴她,就讓他們的交集在這一刻終結。沒有了唐溪,她再也找不到理由聯系莫七垣。可是情感卻在拉扯她的理智,他們都想要得到愛,然而他們想要的愛只是一種負累和枷鎖,他們別無選擇,只能遠遠觀望。
她做這一切也僅僅是希望莫七垣能夠開心罷了。
“我可以——”何予柔慢慢往前走,聲音裏透着小心翼翼,“抱一抱你嗎?”
她想要記得莫七垣後背的溫度。這個天臺,她不會再上來了。
每走一步,那些看似平淡的記憶就像電影畫面一樣,一幀一幀浮現在她的腦海裏。那一次籃球選修課被雨淋濕了衣服,在那群男生吊兒郎當的口哨聲裏,是莫七垣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一路護着她離開。
也許在莫七垣的眼中很多事都不值一提,但在她這裏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都是值得悉心珍藏的美好回憶。雖然有難堪,但結果是溫暖的。
其實她喜歡一個人很簡單,開心是對方的事,若是不開心她願意承擔一部分壞心情。
莫七垣依然是剛才扶着欄杆的姿勢,他究竟是心不在焉還是不忍拒絕何予柔不作判斷,她自顧自地張開雙臂環抱住他的腰,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謝謝你。”
一句輕不可聞的呢喃在寒冬的凜冽中逐漸瓦解。
直到何予柔離開,莫七垣都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就仿佛這個天臺從來都沒有別人出現過。
唐溪在顧津南這養足了精神,下課鈴聲一響,她猛地睜開眼,然後拎起書包和顧津南打了聲招呼,“走了。”
“嗯,晚點見。”
李大信回過頭嘻皮笑臉地說:“歡迎下次再來——睡覺!”
唐溪并不在意他話裏的諷刺,她快步踩着樓梯往下,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後,這種感覺很微妙,奇異的孤獨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又是韋閣的外語文學課,唐溪覺得一周的時間裏要見這個男人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她對這個課程興趣平平,只是考慮到它占學分比重較多,她得做足表面功夫。
韋閣喜歡在梳子上噴許多發膠,然後照着鏡子把他油膩的長發一并梳到後面,有時他講課過于投入,出神地站在過道的課桌旁,唐溪總能發現他那坨厚重的頭發上飄着猶如雪花般的皮屑。他雖然時常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商務套裝,但唐溪依然可以從他那雙飄忽不定的眼神裏認清他衣冠禽獸的本質。他細長的眼睛有着鷹一樣敏銳的洞察力,看着別人的時候裏面暗流湧動,像是在端詳一個獵物。
唐溪進門就看見蘇蕊和宋妍兩個人的頭湊在一起,她們的神情時而震驚時而恍然大悟,唐溪冷笑一聲,不知道又在讨論誰的八卦。
她從她們身邊走過,選了後面兩排的位置。
蘇蕊交頭接耳看了看四周,發現了趴在桌上的唐溪,于是獻寶似地跑到她旁邊的座位上,迫不及待開口:“有一條勁爆消息。”
“沒興趣。”唐溪字字铿锵。
蘇蕊并不打算放棄向唐溪揭發一條大新聞的機會,她小聲繼續道:“跟何予柔有關。”
唐溪本想扭頭不理會她,但聽到何予柔的名字她還是猶豫了一下,想到上午泳池的事她欠了何予柔一個人情。
蘇蕊見她沒有再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趕忙附到她耳邊說道:“有人中午看到……”
唐溪越往後聽眉頭打結越深,她環顧教室,的确沒看到何予柔,她沒來上課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一陣煩躁,那種強烈的矛盾情緒又湧上來,讓她幾乎坐立難安。
蘇蕊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她盯着蘇蕊那張反應靈敏的小嘴,感覺有一千只蜜蜂在頭頂盤旋,稍不留神就會被蟄得體無完膚。
“說完了嗎?”
唐溪的忍耐在韋閣走上講臺的時候終于耗盡。她知道班裏有人曾經給他取外號叫“偉哥”,每次聽到這個稱呼她也只是鄙夷地笑笑。奇怪的是,他今天的神色有一種精神頹靡的焦慮感,哪怕他仍想盡辦法讓自己看上去光鮮亮麗,但向來一絲不茍的發型今天卻出現了瑕疵。額前的一縷頭發沒有被發膠固定住,它像叛軍一樣毫無血性地耷拉在那,顯得個性又無辜。
蘇蕊對着唐溪擠眉弄眼,嘴裏小聲嘀咕:“你說這事怎麽辦啊?”
“上課了。”
韋閣的聲音透着漫不經心,但這漫不經心中又藏着道不明說不清的緊繃情緒。他的聲音打破了大家各自為營的局面,整間教室充滿了一股奇特的張力,每個人的表情既小心翼翼又難掩興奮。
所有晦澀陰暗的心思都在韋閣抑揚頓挫的聲線裏慢慢織成了一張醜聞的網。
唐溪眨眨眼,神色如常。
最後,她說:“別人的事,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