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摔跤

臘八那天天上飄了小雪，周侃侃穿了白色的襄絨鬥篷，袖子裏塞了兩個小袖爐。馬車換了厚重的簾子，風雪被阻隔在外面。因為起早了，她一路上都在車廂裏補覺。所以送給太子的臘八粥，是馬車夫去送的，她一直沒有露面。

周侃侃到的太早，以至于其他人都還沒來，甚至偌大的谷蘭寺佛殿前，也只有她一個香客。

“今日下雪，出門的人少。”殿前掃雪的小師傅同她單掌行禮。

周侃侃怕自己的目的性太強，沖撞了佛門，也恭恭敬敬地向小師傅行了個單手禮，然後取出腰間的荷包，朝功德箱內捐了許多香火錢。

那兩人久不來，周侃侃就坐在殿內聽佛經，有幾個小師傅在做早課，周侃侃坐在一旁聽的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她好像聽見了一道很低的聲音。仔細分辨了，發現那人說的是：知幻即離,不假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是什麽意思呢？聽不懂。周侃侃嘟囔着，然後她就醒了。

醒來後才發現剛剛的蒙蒙細雪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佛殿前的臺階俱鋪上了一層白，整個天地都是白的，光反射到她的眼裏，讓她有一瞬間覺得刺目。

她走出大殿，低頭一看，發現下方有兩隊人正慢慢沿着臺階往上走。

“趙姑娘。”周侃侃一眼認出那火紅披風下的人。

小人兒聽到聲音擡起頭來，一張臉映的比雪都白，大大的杏眼裏閃着光亮。待看清上方是周侃侃後，立即揚起手朝她打招呼，“季姐姐！”

她三步并作兩走地往上跑，下雪天地滑，仆從生怕她摔到，誠惶誠恐地跟在她後面。周侃侃也害怕，想着她要是從臺階上摔下去那今日可就不是世紀大和解了，而是她與将軍府結下深仇大恨之日。

好在她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趙卿卿有武功底子，她走的每一步都紮紮實實的。她沒滑倒，跟着她往上跑的仆從卻差點摔倒了。

跑到上面後，趙卿卿一把抱住周侃侃，等兩人敘完舊了，另一支隊伍的三皇子才終于來到了殿前。

周侃侃同他行禮打招呼，“好久不見呀三殿下，殿下近來可好？”

“近來很好，多謝季大人關心。”宋歸意的眼底映着雪，嘴角浮起清淺的笑。他一身白衣立在茫茫大雪裏，說是仙人也不為過了。

見他二人攀談的情景，趙卿卿瞪大了眼睛，“季姐姐跟三殿下認識嗎？”

“之前上早朝時與殿下讨論過關于臨江縣遇水患一時。”

周侃侃同趙卿卿說話的空擋，宋歸意已經走進了佛殿。他向寺廟主持打了個招呼，後又吩咐手下的人整頓施粥的行頭。他這麽努力，趙卿卿便也不再跟周侃侃閑聊，開始幹起活來。

周侃侃想着既然準備抱兩只大腿，那肯定是要幫忙的。她到趙卿卿那裏去搭手，被趙卿卿勸了回去。她說她跟她老爹借了人來，不需要她動手。

她又去幫宋歸意，宋歸意本來也是不想她動手的，但是話還沒說出口，被趙卿卿先堵了回去。趙卿卿說，“我都不需要季姐姐幫忙，殿下是男子，就更不需要季姐姐幫忙啦，季姐姐你還是回來好好坐着歇一歇吧。”

她這話一出，宋歸意即便本來願意讓周侃侃幫忙，現在說什麽都不能讓她搭手了。

最後周侃侃自然也沒能幫得上忙。

等兩邊的人将桌子搬上來，臘八粥端上桌，寺廟的游客居然多了起來。

雪還是不停地往下落，落進粥桶裏，落進等粥人的帶着裂縫和缺口的瓷碗裏。薄薄的雪花在熱氣蒸騰的米粥中瞬間融化開來。

周侃侃怕雪大路滑，便自行前去整頓隊伍，叫排隊領粥的人小心一點，別跌下去。趙卿卿那隊還好，因為趙卿卿帶的是她爹的人。軍隊裏的小年輕，往那兒一站就有威嚴感，大家都自覺排的整整齊齊。但是宋歸意那隊就有問題了，越靠近施粥的地點，隊伍越歪。大家都探着頭歪着身子，像企鵝走路時的姿勢。

這看啥呢周侃侃想。她也站過去，學着他們的樣子探着頭歪着身子。

她定睛一看，好家夥，擱這兒看美女呢！看的不是別人，就是那正在側前方施粥的趙卿卿。

只見趙卿卿穿着紅鬥篷，小小的腦袋埋在大大的帽子下，雪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肩上，袖口上。乍一看，好一個楚楚可憐的小紅帽！

“好看吧？”周侃侃在旁邊幽幽道了一句。

“好看啊！”排隊的大叔不自禁回應她道。

等他反應過來有人在跟她說話時，迅速轉過頭來，然後他就看到自己旁邊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大活人。

周侃侃消瘦，身上披着純白的鬥篷，她靜靜站在那裏，不聲不響地，仿佛能跟天地間的這場大雪融為一處。又因為在雪地裏站的久了，睫毛上都凍了冰渣子，臉被凍的煞白，整張臉白霧霧的，一點血色都無，但嘴唇卻是一反常态的嫣紅。就這麽猛一回頭看，她好像是由這漫天大雪幻化出的妖精。

“啊！！！”那人吓了一大跳，同時迸發出高亢的尖叫。

周侃侃被他這一叫吓得往後退去，因為是下意識的反應，她的腳步慌亂，鞋底踩在雪裏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打了滑。

她往後倒去，身後是幾十個鋪滿大雪的石階。因為害怕自己被摔死，面容逐漸變得扭曲。

她企圖抓住身邊能抓住的東西，讓自己不被摔下去。然後，就是非常幸運的，她真的抓到了一個東西。

等她穩定心神擡頭一看，哦，她抓住的東西竟然是宋歸意的手！

當時宋歸意看她的神情也是驚恐不定，瞳孔似乎都在震動。周侃侃想，他應該是害怕自己在他的施粥現場鬧出人命，讓他既無法向這排長龍的領粥百姓交待，也無法向谷蘭寺交待，更不好向朝廷交待。

宋歸意拉住了周侃侃，讓她免于摔死的凄慘下場。周侃侃站穩後，連連道謝。宋歸意卻說不出話來，只緊閉着雙唇，目光直視着周侃侃，一張臉慘白慘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