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蘿蘿的牙口真是好。”微涼指尖帶着濡濕寒意, 掐住蘇錦蘿的下颚,被迫露出一口貝齒銀牙。

“啊啊……”被捏着臉, 半張着嘴, 蘇錦蘿說不出話來, 只能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聲音。

陸迢晔寬袖一甩, 掐着蘇錦蘿的下颚就把人給壓進了書房。

書房的大門緩慢阖上, 唯一的光源順着縫隙被越擠越窄。蘇錦蘿大睜着眼,眼見門扉徹底阖上,她眼中的光亮完全消失。

這是蘇錦蘿頭一次來陸迢晔的書房。

書房裏很暗, 門窗緊閉, 連一絲光亮都沒有。戶牖、槅扇處傳來呼嘯冷風席卷而過的聲音。外頭是黑夜, 但書房裏的夜卻比外頭更濃厚,那種一種能沁入四肢百骸的夜。

呼吸間, 蘇錦蘿能聞到清晰的墨香和書卷味, 還有陸迢晔身上無時無刻萦繞着的冷梅香。

因為太暗,所以空間被無限放大與壓縮, 蘇錦蘿胡亂擺着手,下意識抓住陸迢晔掐在自己下颚處的手。

未知空間的恐懼,再加上眼前人氣勢洶洶的壓迫,蘇錦蘿腿一軟,差點又要跌倒。

陸迢晔箍着蘇錦蘿的腰肢, 将人壓到書案上。

書案很矮, 蘇錦蘿後背處被磕的有些疼。不過好在她身上的襖裙夠厚。

陸迢晔半跪在地, 撩起的長袍搭在小姑娘散開的裙裾上。暗夜裏, 他那雙眼更顯晦暗深沉,渾身清冷之意盡褪,整個人顯出一股難以壓制的隐戾兇殘。

蘇錦蘿聽到男人在笑,可是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臉,只能模糊瞧見一個輪廓。

“不知蘿蘿睡夢之時說的,弑帝奪位,乃是何人?”男人貼上蘇錦蘿的耳畔,說話時露出尖利牙齒,似觸非觸的壓在白玉耳骨處。

蘇錦蘿渾身一顫,想起今日醒來之時與男人睡在一處的事,當即吓得冷汗噌噌。

她,她睡着的時候說夢話了?

“讓本王猜猜,蘿蘿說的,可是我。”

異常篤定的一句話,讓蘇錦蘿原本吊起的心徹底哇涼。被發現了。

“王,王爺在說什麽,我,我聽不懂……”蘇錦蘿轉着一雙眼珠子,聲音軟綿綿的連話都說不全。

“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一口叼住蘇錦蘿的耳朵,陸迢晔的舌尖卷過那顆耳珰輕轉。

蘇錦蘿渾身一哆嗦,纖細的身子軟倒在書案上。

這個僞君子,在幹什麽?

“噓。”改掐住蘇錦蘿的面頰,陸迢晔側眸,在暗色裏看到小姑娘被擠壓起來的兩團臉蛋肉。

身上幹巴巴的,臉上倒是有些肉,只這臉這般小,這些肉到底都是藏在哪處的?

“泥揍開……”蘇錦蘿噘着小嘴說話,使勁掰扯陸迢晔的手。

陸迢晔俯身,一口咬住蘇錦蘿的臉蛋肉,跟叼着肉骨頭的小狗崽似得。

“嗚嗚嗚……”陸迢晔并未用力,但蘇錦蘿卻被吓了一跳,她感覺自己臉上的肉觸到那堅冷的牙齒,下一刻就會血肉模糊。

“真軟。”又細又嫩又滑。

陸迢晔意猶未盡的起身,放開禁锢的蘇錦蘿,然後轉身去點燃放置在書案旁的琉璃燈。

蘇錦蘿一離開陸迢晔的禁锢,便趕緊撅着小屁股往外逃。陸迢晔頭也不回的踩住小姑娘拖曳在地的裙裾。

“哎呦……”蘇錦蘿飽受摧殘的小屁股再一次跟光滑的白玉磚親密接觸。

跌的不輕,蘇錦蘿激的雙眸通紅。

書房內亮起了燈,蘇錦蘿睜着一雙紅通通的眼扭頭看去。

只見偌大書房內空蕩寬敞,白玉為磚,紅木為梁。牆邊擺置高架書櫥,書案上置筆屏、筆格等物。書案後是蓋着緞面的蒲墊,牆上挂着書畫,角落裏有熏爐,槅扇邊置着一張軟榻。

很普通的一個書房,但因為久不通人氣,便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蘿蘿怎麽這麽急着要走?”陸迢晔撩袍坐到書案上,擡袖一揮,那些筆屏、筆格等物盡數被砸到了地上。

硯臺裏養着墨,蘇錦蘿下意識一躲,臉上卻還是被濺到了一些墨汁。

墨汁陰涼,滴滴答答的順着瓷白肌膚滑落,沾染在衣襟處。

蘇錦蘿揉了揉自己被咬痛的臉,鴉羽睫毛輕顫,顫巍巍的擡眸看向眼前之人。

男人與平日裏那副清冷模樣大相徑庭,他大刺刺的坐在書案上,居高臨下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蘇錦蘿。

因為剛才的掙紮,蘇錦蘿發髻已亂,身上的襖裙衣襟也被扯開,露出一截白皙脖頸,臉蛋上是被啃出來的紅痕,圓圓一塊,狀似胭脂。

小姑娘有些害怕,眼裏蘊着淚珠,眼尾發紅,可憐兮兮的坐在陰冷的白玉磚上,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是被吓得還是被冷的。

“時辰,不早了,我,我要回房歇息去了。”蘇錦蘿絞着一雙小手,偷偷觑看一眼自己被陸迢晔踩在腳下的裙裾。

她慢吞吞的伸手扯了扯,然後又扯了扯。粉嫩指尖用力的泛白,但那只踩在裙裾上的皂角靴卻還是未挪動半分。

陸迢晔斂眉,随手拿起一塊白玉鎮紙捧在掌心把玩。

白玉鎮紙不大不小,形狀長直,打磨光滑。上刻精致花紋,有蹲虎一頭,虎頭雕工細膩,虎尾上翹粗犷,兩種全然不同的感覺卻奇異的雜糅在一處,就像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

虎身周邊包鎏金,被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托在掌心,更顯光滑玉澤。

“時辰尚早,不急。”用鎮紙敲了敲書案,堅硬的鎮紙與紅木書案相觸,發出“咚咚”的敲擊聲。

蘇錦蘿身子一抖,趕緊把自己的手拿到腰後藏好。

這鎮紙應當比竹板子打起來還疼吧?

“蘿蘿可知,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什麽人?”把玩着鎮紙,陸迢晔微微俯身,用它挑起了蘇錦蘿的下颚。

蘇錦蘿被迫仰頭,纖細脖頸撐出一段優美弧度,越發可憐。

“不,不知道……”

“是死人。”

白玉鎮紙包着鎏金邊緣的棱角滑過細嫩脖頸,抵在半敞衣襟處,尖銳的直角卡在系帶上輕挑。

蘇錦蘿兩眼一翻,吓得就要昏過去,腦門上突然被敲了一下,頓時一個機靈摟住了腦袋,蜷縮成一團。

“嗚嗚嗚……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太可怕了,她承受不來。

捂着臉,蘇錦蘿抽抽噎噎的哭的厲害,又驚又怕的恨不得鑽到書案下頭。

陸迢晔敲着白玉鎮紙,緩慢起身。

蘇錦蘿兀自哭的傷心,她抹着眼淚,被人扯過胳膊,往懷裏塞了一只白玉茶碗。

“什麽時候把這茶碗吃完了,蘿蘿什麽時候便能回去了。”

蘇錦蘿怔怔抱着那只茶碗,見陸迢晔彈了彈寬袖,又恢複成一臉清冷模樣,然後大步流星的打開書房大門往外去。

一溜煙的從地上爬起來,蘇錦蘿貓着身子躲在戶牖處往外瞧。

穿廊兩邊挂着剛剛點上的宮燈,男人身披狐白裘,在穿廊拐角處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身穿太監服,應當是從宮裏頭出來的小太監,但因為隔得太遠,所以蘇錦蘿看不清容貌。

“姑娘。”

“啊!”

被突然出聲的鳶尾吓了一跳,蘇錦蘿把懷裏的白玉茶碗往外一抛。

鳶尾眼疾手快的接過白玉茶碗,遞還給蘇錦蘿,“姑娘,王爺說了,您若是不願意進屋子裏頭睡,便在院子裏頭睡。這風花雪月的天,最是适合把天作幕,把地當席,以石為枕了。”

一會子要她吃茶碗,一會子又要她幕天席地的,怕不是真想要她早死……

蘇錦蘿嘟嘟囔囔的抱着茶碗趕緊遠離這只僞君子。

穿廊處,身穿太監服的小太監恭謹與陸迢晔行禮。宮燈下,小太監一副唇白齒紅之相,眉眼清秀細膩,笑起來時左頰印出一個淺笑梨渦。

“王爺,四皇子之事已被查明乃邊域奸細嫁禍。方貴妃被下旨接出冷宮,只是……”

“只是什麽?”陸迢晔慢條斯理的抽出帕子擦手,眉眼清明,聲音冷冽。

“只是身子大虧,怕熬不過幾日了。”

擦完手,陸迢晔抿唇輕笑,他仰頭,看向漆黑夜幕之中綴點的幾許繁星冷月,狀似嘆息道:“将這事告訴文國公。皇兄身邊,可不能缺了人。”

“王爺的意思是……”

“死了一個方貴妃,還會有更多的‘方貴妃’。文國公可比本王更明白這個道理。”

“是。”

……

理國公府內,蘇清瑜坐在太師椅上,面前站着他的貼身小厮蘇回。

“爺,奴才已經将蘇涵送到賭場裏頭,奴才走的巧,正好看到他被砍了一只手。”

“左手,還是右手。”蘇清瑜端着茶盞,斂眉時眸色冷凝。

“左手。”蘇回話罷,想起在後門看到的老婆娘。“爺,三姑娘的親母又尋來了。”

“放進來。讓她跟蘇寶懷好好敘敘舊。”

“是。”

夜沉,幕黑,不知何時又落起了雪。

蘇寶懷站在院內,面前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拉扯她裙裾的親母,張氏。

“寶兒啊,你不能這麽絕情呀,他可是你的親哥哥啊……”

“又不是我讓他去賭的。我已經沒錢了,你們真當我是有金山還是銀山,能給你們這麽花嗎?”自打她進理國公府,這一大家子人就都指望着她一個人,她不給,就厚着臉皮去尋老太太打秋風。

全然不顧及她在理國公府裏頭的臉面。她一個養女,本就被人诟病,處境艱難。她心疼他們,可誰來心疼她呢!

“寶兒,娘求求你了,咱們家可就只剩下涵兒這麽一個命根子了。”

“我管不了。”蘇寶懷轉身欲走,張氏猛的一下起身拖住她。“寶兒,我知道你跟涵兒要害那蘇錦蘿的事,你若是不救涵兒,我就去告訴老太太。”

“你……”蘇寶懷怒瞪向張氏,呲目欲裂。

“寶兒,娘也不是在為難你,只要你救了涵兒,娘什麽都答應你。”蘇寶懷雖然也是張氏親生,但畢竟是個姑娘家,自小又不養在身邊,哪裏有蘇涵重要。

蘇寶懷恨得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氣。她使勁吞咽,眼前是紛繁落飛的白雪,穿廊掠院的砸下來,冷到了心口。

“你以為,我想這樣?若不是你們逼我,我會變成這樣嗎?”蘇寶懷猛地一下推開拽着自己裙裾的張氏,淚流滿面。

“當年若不是你們執意要将我送進理國公府,我便是跟着你們吃糠咽菜,也沒有怨言。可是你們呢,吸血蟲一樣的黏在我身上,我活着就是為了給你們送錢的,你們哪裏有管過我的死活。”

“寶兒……”張氏怔怔坐在地上,哭着搖頭。“可若不是因為要幫你,涵兒也不會變成這樣呀。”

“是他自己蠢,被蘇清瑜抓住,送進了賭館,關我什麽事。”對于蘇涵沒将她供出來這件事,蘇寶懷是有些意外的。

她的這位親哥哥,每次來找她,就是為了要錢去賭。認真說來與她并不親厚,平日裏瞧着也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無賴模樣。

可沒曾想,就算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也沒将她捅出去。

深吸一口氣,蘇寶懷仰頭看天。

“最後一次了,不過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好好。只要寶兒答應了就好。”張氏喜極而泣。

……

亥時一刻,文國公府。

那位在皇城內都赫赫有名的蘇家姑奶奶,此刻正面色蒼白的跌坐在羅漢塌上,眸色倉皇。

堂內厚氈被打開,身穿官服的方淼跨步而進。

“淼兒。”蘇氏起身,急急上前,“如何了?”

“熬不過元宵。”方淼皺着眉頭,褪下身上大氅。

“這進冷宮前,明明還好好的,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人事在天,說不準。”方淼落座,吃了一口熱茶。

蘇氏坐回軟榻,身後靠着緞面軟枕,面色疲憊。“巧兒還有半年才及笄,她年紀這麽小,我可舍不得将她送進那個吃人的地方。”

方貴妃一去,文國公府在宮內無人,勢必要送另外的姑娘家進去頂替方貴妃。即便不受皇帝寵愛,也算是占了一分地,尤其是在文國公府如此艱難的處境下,這次送進去的姑娘尤為重要。

“我原以為,能娶得鎮國侯之女,咱們文國公府也算苦盡甘來,卻沒曾想,這人說不行,就不行了。”

“送不送巧兒還不一定,要姑母點頭才成。”方淼口中的姑母便是方貴妃,文國公的親妹妹,四皇子的生母。

蘇氏斂眉,突然道:“理國公府裏頭不是還有兩個沒出嫁、沒訂親的嘛。”

說的是蘇珍懷和蘇錦蘿。而蘇寶懷的身上還帶着跟定遠侯府的小侯爺,沈玉澤的親事,蘇氏自然便沒将她算進去。

方淼垂眸,想起那個帶着雪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抿唇未言。

當今皇上正值不惑之年,身體也不大好,朝廷動蕩,皇城不穩,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現在将自家姑娘送進去,無異于守活寡。

一輩子就只能被圈在那冷冰冰的禁宮之中,活死人般過活。

蘇氏不願意将方婉巧送進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蘇錦蘿和蘇珍懷身上。

“二表妹沒甚心機,就算送進去,也站不穩腳跟。倒是大表妹……”方淼轉着手指茶碗,眸色深沉。

“老太太前幾日尋我,本是要給你與這蘇珍懷做媒的,被我給推了。現今這姑娘都十八了,婚事也沒着落,聽說在皇城裏頭還是個有些名氣的才女,你姑母定會滿意的。我明日便去理國公府尋老太太說道說道。”

“嗯。”

“對了,淼兒呀,你跟翹憐的婚事,還是盡早辦了吧。若是方貴妃提早去了,那這婚事可得往後排了。而且你早辦了婚事,也算是給你姑母沖沖喜氣嘛。”

蘇氏雖掌文國公府中饋大權,在後宅內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在方淼面前卻明顯氣勢不足。

方淼與那鎮國侯之女從未見過面,但方淼從小就知道,他的婚事只會利于文國公府,于他自身,毫無幹系。

“好。”方淼颔首點頭,面上毫無表情,喉嚨裏卻突兀湧出一股幹澀。他垂眸,看到手中茶盞,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茶坯乳白,清淩淩的就似那個小姑娘。

有緣無分,終歸可惜。

然,大丈夫,不該拘于兒女私情,國家榮辱,家族運勢,皆系他身。以他之身,換來文國公府一時安穩,才是他該做的事。

“我讓人替你算了日子,就初十吧,雖說倉促了些,但你姑母怕是熬不過元宵,咱們提早辦了也好。”

“都由母親做主。”

方淼放下茶盞起身,打開厚氈,轉身離開。

屋外,溯風四起,飛雪凝枝。

方淼立在廊下,仰頭望天。

亥時三刻了。

也不知那日裏被尋回後,小姑娘可有受驚。現今在理國公府內,又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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