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沈越好幾年沒用學生證買過門票了,聽到這一句噗嗤笑了一聲。那老頭兒回過頭來,沖他也笑笑,“不好意思,那讓這位小同學先買吧。”
沈越吃驚不小,認出這個人來,“袁老。”
這人是國畫積墨法的創始人之一,國寶級老畫家,怎麽的也過知天命的歲數了。沈越只在一些美術刊物上看過。老教授點點頭,“這年頭還能認出我的學生真是不容易碰到了。”
兩人結伴而行。沈越抱着畫板在門口用炭筆随便塗了兩張煙籠寒水月,橋柳分明。
“教授看我這個塗得還行吧?”沈越開玩笑,“您老給點意見?”
老教授和他不是一個技術系統的,戴着老花鏡看了好久點點着那個柳說,“絮子多了。”
沈越趕緊拿袖子擦擦,“對的,秋天都是瘦柳。”
“哎,瘦柳,對了。”
進了門穿過商業街到石窟口——風蝕地貌坑坑窪窪,那樣子不太好看。沈越拍了兩張照片,扶着老人家,“您第一次來嗎?”
“每隔幾年就要來一次的。”
“都一個人來?”
“哎,一個人來啊。老太婆在家帶孫子。”
“那不正好您享清福嘛。”
老頭兒笑笑,“女人家喜歡小孩子這些玩意兒,我們這些剩餘勞動力也就在這方面再回饋一下社會,給社會培養下一代。”
“那您現在還畫嗎?”
“畫,每天都要上手的。”老教授看着他那畫,“一天不拿筆手都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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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有點不好意思,老教授眼睛毒,看得出他手生。這幾年工作了之後畫畫的時間少了,忙着賺錢,已經淪落到“不務正業”的地步。手腕兒力道都捏不好了。
“你是學油畫的?”
“嗯。現在在美院念研究生。”
“美術生念碩士的不多啊。”
“嗯,因為以後想靠這個吃飯,還想再專研專研,只能再多學點。”
老教授終于爬上臺階了,拍拍膝蓋,“體力差了,不好意思。”
“沒,您看着挺精神的。”
“累是累一點,趁着還能走動還是要多走動。”老教授指着前頭那石窟洞,又指了指腳下的臺階,“到底要入廟拜佛,得先進山門。”
聞言沈越一怔。
老教授撥了撥老花鏡,慢慢悠悠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叨叨,“能不能見着真佛,不是經念得多就行,得看真本事。”
原來後面還有這麽一句。沈越不自覺發笑。
老教授問,“怎麽了?”
“沒,您這話讓我想起一個朋友。”
出來玩了一個星期,沈越這才覺得有點想念梁君秦。他想起以前梁君秦和他說過類似的話。沈越當時年輕,思維簡單消極,他以為那是個邀請。如果靠自己,一輩子可能都進不了那個門。可要是梁君秦幫他就簡單多了。幾年下來,門是進了,佛沒看到,怕是越走越遠了。
有時候命運是個挺會捉弄人的東西。
恍惚間竟有四五年了,都差點忘了——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
紅燈,車停。梁君秦碾了碾煙灰,有點漫不經心,“那你自己呢?”
沈越不說話了。黑暗的車廂裏,他和梁君秦的距離有點危險。
最終車子停在了學校宿舍門口。但是鐵門關了,這個點沒有人開門。外頭是滂沱大雨。梁君秦車子掉頭開回了梁家。那時候的梁家還在老街的巷子裏,是個堂屋,古舊的兩層樓。後來沈越知道是因為梁君秦的前妻喜歡堂屋,兩人新婚才買來的這套房子。
進門口右手邊靠牆是一架紅木佛龛,左右兩盞七彩琉璃蓮花燈,中間是黃銅香案。沈越走近去看,裏頭供着一尊小金佛,他沒認出那是什麽佛來——七彩的蓮花燈映着腥色的神龛照在金佛臉上,有些昏昧。
梁君秦過去點了三支香,拜了三拜,插上。沈越看呆,從未把他和敬佛連在一起。
梁家那時候有些空曠。梯子踩着咿咿呀呀一唱三嘆。
“馬上要搬新家了,所以你看到有些東西都沒了。”梁君秦帶他上樓,“我前妻信佛,早年為了她從寺裏請了一尊小的來家裏。離婚那年請了個老師傅算算,說這個房子要有這尊佛鎮着,不然有大災,就留下來了。這次估計也挪不了了,它得在這兒候着新主子呢。”
沈越覺得自己回到民國時代,繞着木梯子跟着他看,那些雕花窗戶、彩色玻璃、欄杆,“我母親也信佛,但是她只是每年過節放放泥鳅,大年初一去上個香。”
“女人都愛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是什麽佛?”
“藥師佛,我前妻身體不好。”
沈越仔仔細細還在那兒看,“哦,真漂亮。”
“佛祖估計不愛你這麽說他。”梁君秦低笑。
沈越覺得他有敬佛禮,無敬佛心,“我能不能也進三支香?”
梁君秦點點頭。
于是沈越過去進了三支香,還在那蒲團上拜了三拜。
梁君秦站在他後面,“你這樣見佛就拜,許了願如果成了沒辦法回來還願怎麽辦?”
他跪在蒲團上,梁君秦的影子籠罩着他。沈越臉上十分窘迫,才想起來自己随随便便跑到了一個男人家裏,終于有點緊張,腹诽道,佛祖先饒我這一回,下次不敢了。
當天晚上沈越睡在客房,一夜平安。那段時間梁君秦喜歡帶他出去玩,給他買點小禮物,陪他看畫展聽音樂會吃飯。最後一次他去梁家舊邸,屋子已經全然空了,剩下稀稀拉拉幾件大家具和佛龛。那也是沈越看到過的梁君秦最後一次上香,佛龛的猩色照着人的臉顯得格外寂滅。沈越跟着他上香,梁君秦靠着門邊抽着煙不讓他上,說,“幾支香你還真想入佛法眼了?我供了他這麽久,一樣離婚。你上你的香,他鎮他的宅,才懶得理你。”
沈越迷茫。梁君秦仰着頭吐着眼圈,“誠心則靈,那還得是入了他老人家法眼之後,沒入之前,就各憑本事吧。”
不久梁君秦接他去淞景園的新居參觀,一并慶祝喬遷,他被勸着喝了一小杯酒。當天晚上,他上了梁君秦的床。梁君秦很溫柔。沈越在半夜醒來,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自此,那個紅色佛龛從沈越的記憶裏淡去了,他好像再沒想起過那尊面容慈和的金佛。
不知道是佛終于抛棄了他,還是他終于抛棄了佛。
梁君秦回家,沈越在書房整理文件。
“不是說要在那邊呆一個星期?”
沈越擡頭,環着他的脖子,熱情地接吻。
梁君低笑,“小別勝新婚啊?”
“想你了,就回來了。”
“吃了什麽嘴巴這麽甜,好玩兒嗎?”
沈越說,“嗯。碰到了積墨法的創始人袁老教授,還送了我一張畫。”
“沒留個聯系方式?”
“留了個手機號,打算下次邀請他來這邊開講座做交流。”
梁君秦把他手裏的文件抽掉,“休息會兒,沈老板,不用這麽拼命。”
沈越膩在他懷裏,輕輕地笑,“您還記不記得從前堂屋那尊藥師佛?”
“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去看石窟,都是佛像,就想起來了。”沈越從屜子裏抽出一張畫,“你看,老教授的畫。”
赫然一尊大佛,眉目清明,隐在石洞中。
梁君秦不以為意,“好幾年前的事了,有點印象吧。”
“咱們把它裱起來挂家裏好不好,好歹是國寶級的畫家大作,值錢的。”
“好,你喜歡就挂。”
假期過了,沈越的美術廊繼續開門營業。
張尉寫份檢讨給沈越,沈越把他招進辦公室說,“報告就算了,拿回去吧。”
張尉不敢看他,“沈哥……”
“你願不願意換個地方工作看看?我可以介紹你去我朋友的工作室。”
“你要開除我?”
沈越耐着性子和他說,“你總是在一個地方工作也沒什麽意思,趁着還在學校可以多換些環境試試,才知道什麽是最适合你的。”
張尉抿着嘴巴,點頭,“我知道你在多寶那邊被停職了,這事本來就是我不對,我認。”
沈越嘆了一聲,張尉的事情是梁先生定的,“我停職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以後……你要需要幫忙就随時找我!”
“好,我需要人手一定會再去找你。”沈越撥了幾張名片給他,“這是我幾個朋友的工作室,有些專門做藝術設計的,你可以去試試看,就說我介紹去的。”
“好,謝謝沈哥!”
張尉前腳出去,吳江後腳跟着進來,“這就是上次犯事兒那個小實習生?”
沈越揉揉太陽穴,他真不适合幹這個事,“啊,以後你看不到他了。”
“我看他幹嘛,你這兒需不需要人手我介紹人過來?”
沈越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