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是西方某個不知名的小鎮。

一年之中, 天空有一大半的日子都是霧蒙蒙的,如今更是被籠罩在了帝國蔓延開來的驚慌與恐懼之中。

疫病。

不知從何而來的疫病以帝國首都為中心向周圍擴散,迅速波及到了這些邊遠的鄉村小鎮。

人們不知所措,就連帝國首都都是一片哀鴻遍野的樣子, 他們更是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尋求幫助, 只能無助的在家中掩面哭泣。

可是苦難從來都不單獨降臨, 俗話說禍不單行, 他們被疫病逼迫至崩潰,卻連哭聲都要壓抑住, 哪怕染上病也要控制住痛苦的呻/吟。

因為那樣的話,在死神造訪之前,會先一步招來惡魔。

這是個傳聞, 而人們深信不疑,只能日夜對着神明虔誠的祈禱。

沒有人不想活, 他們的期盼無比強烈, 充滿希冀。

一個醫生來到了鎮子裏。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帝國裏幾乎所有的醫生都被調到首都去了,此時看見醫生,鎮子裏的人們喜出望外。

他們紛紛哀聲求着醫生為自己,或者為自己卧病在床的親人醫治, 醫生答應了。

病弱的鎮長得到消息,睜開眼睛便看見醫生站在了自己床頭, 對上那可怖的鳥嘴面具心裏發怵, 讨好的笑容還沒露出來,就僵在了臉上。

燭火搖曳,醫生的影子映在身後的牆面上,那影子頭上, 分明連着一對角。

鎮長的叫聲被扼在了喉嚨裏,接着徹底平靜下去。

醫生開始為整個小鎮進行治療,他不辭辛勞,一家又一家的跑,等掩上最後一家的門,天色已近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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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準備離去時,聽見了從後院傳來的動靜,他腳步停頓片刻,并未理會。

越過黃昏的邊線,他頃刻間就回到了首都,如今入了夜,這裏更是死寂一片,連烏鴉也被埋沒在了路邊的污水當中。

醫生進到了教堂裏,這是首都最大的一間教堂,在疫病初期,還有無數人來到這裏,将希冀寄托于神,祈求得到神明的救贖,可到最後,幸免于難的似乎就只有一人。

神父着裝的青年站在灰敗的神像前,雙手于胸前十指交握,閉着眼睛,聽見了腳步聲,才回頭望去。

他在這場殘酷的浩蕩中安然無恙,卻不是由于神明的慈悲,而是受到了惡魔的庇護。

“親愛的,”醫生走近了,語氣輕快,“我今天也出去救人了。”

救人,将這些可憐人的靈魂從飽受病痛折磨的軀殼中解放出來,讓他們從苦難中解脫。

“因為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話,我今天放走了一個。”

他像是在邀功,又因為違背本心做了不想做的事情,所以有些苦惱。

“你身上的罪孽又加重了,”青年有些悲憫的看着他,“你是打算把世界上所有人都殺光嗎?”

“什麽殺光,我說了我是在救人,”醫生有些不滿地說,“不過真的成為救世主也不錯。”

“親愛的,這個國家已經差不多崩潰掉了,你還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青年背過身去,重新面對神像。

而那神像的肩部往上空白一片,頸脖處是粗糙的裂口。

他說:“你這樣是不對的。”

“又是神說的?”醫生不以為意,“你以前可是會誇我的,我都把一個人放跑了,你怎麽不誇我?”

青年低低的念起了禱告詞,而醫生站在他身後,距離極近,地面的黑影将他完全籠罩起來。

“明明都沒有旁人了,你怎麽還是這種道貌岸然的樣子?”

醫生在青年耳邊低語,像是毒蛇吐舌發出的“嘶嘶”聲響。

神父無聲落淚,惡魔笑起來。

“你哪能救贖我呢?”他說,“你的心腸也是黑的,用再多的聖水都洗不幹淨,只能跟我在深淵裏糾纏。”

他用微涼的手指摩挲着青年的側臉。

“一直,跟我糾纏下去吧。”

***

仉淮睡了個好覺。

盡管他很想立刻就回到人界去,可昨天時間确實已經晚了,伊安便讓他先休息。

期間生怕他感到不舒适,跟在伺候他似的,忙前忙後,還幫他鋪了床。

嚴格來說那并不是床,伊安的屋子裏沒有那種正規的床,而是在地面上鋪的墊子跟毯子。

這屋子就這麽大點地方,伊安本身也好像為不能給他提供更大的居所感到內疚一樣,本來就是自己在麻煩人家,他總不能讓伊安跑到沙發上去,那裏根本就不能睡人。

好在不是真的睡床,這在他的認知中就跟打地鋪差不多,又不是真的擠成一團,一起睡就一起睡了吧。

明明經歷了一串的變故,還是魔界裏別人的地方,仉淮都為自己這優秀的睡眠質量感到驚訝。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伊安應該是早就起來了。

他剛睡醒還有些懵,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夢,背景好像是中世紀,再多的內容卻已經模糊,如清晨的霧般散去了。

現在“夢”這個東西在他心裏差不多等同于洪水猛獸,因為先前那個破廉恥的夢記得實在清晰,幸虧他現在沒感覺自己身下有什麽異樣,不然就身處的這個環境,他可以去死一死了。

仉淮去洗漱完,便聽見伊安在叫自己吃東西。

雖然是魔界,但一些日常流程還是一樣的,他聽見了從那個小廚房裏傳來的聲響,知道伊安應該是在做早餐。

結果才擡眼一看,只覺得血液全都湧上了大腦。

伊安确實是在做飯,不過不像人類那樣親自動手,各種顏色的法陣在半空中出現又消失,他更像個指揮家。

不過仉淮可以說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花裏胡哨的咒語跟法陣上,他看見伊安背對着他,沒穿上衣卻系着圍裙,後背的肌肉線條流暢且迷人,下/身一條白色長褲,跟他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

不行,太危險了。

這、這樣是可以的嗎?!

仉淮感覺自己的心砰砰跳,努力按着腦袋想了一下,又感覺人家在自己家裏自然是想穿什麽就穿什麽,自己這種反應才大有問題。

他怎麽會有問題??難不成是大清早起來太激動了??

仉淮冷靜不下來,他打算去往臉上潑點冷水讓自己恢複正常,還沒動作伊安便轉過身來,這下直接一個正面暴擊。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着在吃東西了,這時再離座反而會顯得奇怪。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将關注點轉移到食物上。

有一說一,相當不錯,跟殷九昭的手藝不相上下。

吃過東西,可能是血糖上去了,他頭不暈了,卻還是不太能直視伊安,只能把目光往下移,差不多盯着地板,卻看見了伊安的腳上挂着裝飾。

那似乎是個腳環。

銀色,金屬質地,墜着個小小的十字架。

仉淮頓了一下,問:“這是腳環?”

“嗯?”伊安低頭看了一眼,“對。”

“怎麽了,不好看嗎?”

“不,不是……”

仉淮欲言又止,可實際上他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他先前一直沒留意到,是褲子蓋住了,還是說伊安僞裝成人類的時候會把這腳環藏起來?

這只是人家的一個裝飾品,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管這麽多。

可是,伊安一幅惡魔的形象,戴着十字架……沒事嗎?

嗯……不得不說,好看還是好看的,還帶着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對,仉淮努力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又有點要走到歧路上去的意思了。

伊安似乎沒留意到他的不對,先是轉身從抽屜裏拿了什麽東西,然後走近他。

“等下我們就要出去了,阿淮你從人類過來,身上人類的氣息很濃,走到路上肯定會被注意到的。”

到時候看見了他,那就會認出他的身份,基本能想象到時候街道上“魔王大人”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的盛況。

“戴上這個吧,能把你的氣息掩蓋掉,存在感也能降低一些。”

仉淮見伊安手裏拿着的是一枚銀戒指。

他還沒出聲,伊安便已經十分自然的拉起他的手,将戒指套進了左手中指。

讓一個男人給自己手上套戒指,這行為感覺好像有點怪怪的。

不過仉淮想着套都套了,他再說些什麽就顯得矯情,而且聽伊安的話,是貌似是擁有特殊能力的道具,他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尺寸正正好好,看着平平無奇,他看久總感覺有些眼熟,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丢在顧英鵬那裏的戒指。

他都快把顧英鵬給忘了,忘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左右這人已經死了。

在左手中指上套戒指是什麽意思來着?

仉淮想了想,除了結婚是戴左手無名指外其餘的都想不起來,就算了。

這些想法都是正常的,可離譜的是,他看着這戒指,居然莫名聯想到了伊安的腳環。

真是太離譜了,他再次懷疑自己的腦子或許真的是被撞壞了。

“到外面跟好我,或者,”伊安問,“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嗎?”

他都這樣禮貌的詢問,仉淮遲疑了一下,答應了。

仉淮先前随意抓的黑布被伊安扔了,改換成了一件黑色的鬥篷,這下子是真的将他整個人都蓋住大半,只露出小半張臉。

他跟着伊安出門,跟在伊安身邊,手被對方握着,讓他心安。

他小心的打量着周圍的建築,卻不敢往過路行人的身上看,因為伊安說魔族感官敏銳,能感受到別人的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我們這是要去哪?”

他問。

“去找一個叫瑞的魔族,”伊安道,“我們應該能從他身上弄來一次性的通行證。”

“不過他的行蹤飄忽不定,我只是聽說他最近在這邊出沒,所以要找到人的話,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他說得委婉,仉淮聽了他這個說法,便明白過來其中要花的時間可能并不止“一點”。

他雖然急着想回去,但這會兒也只能耐心,總不能強行讓伊安變出一道門來。

“不用擔心,我一定能帶你回去的。”

“就當是我們兩個人在這邊約會,好不好?能夠跟阿淮待在一起,我真是太開心了。”

伊安對仉淮說。

“說實話,我甚至有些希望瑞能藏得再好一些,讓我們找不到。”

這樣的話,他們“約會”的時間就能變得更長。

啊,真好,如果能無限期的延長,沒有人打擾,永遠都是兩個人的二人世界就好了,這個誘人的想法是可行的。

伊安想起了童年時,那修道院裏的修女。

明明內心感到畏懼,卻還是要強行在臉上勾勒出笑容,裝作親昵地喚他的小名——

‘瑞。’

作者有話要說:  意思是這狗自導自演(。

開頭那一段跟下一章是回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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