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傳說, 人若是死于非命,靈魂并不會立即落入黃泉。

有一小部分的人會被選中,進入人間與冥界的夾縫中,參與只有唯一一個複活名額的游戲。

“……沒了?”

“沒了。”說話的人有些尴尬, “可我真就只過這麽多。”

“嘁, 還指望有什麽重要消息呢, 結果就這?”男人的臉上紋着刺身, 看着可怕極了,他語氣不屑, “這不就是一般的都市傳說嗎?扯呢吧?”

從他們一夥人突然出現在這醫院門前,那莫名其妙的廣播聲響起,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

他們肯定是沒法立刻相信那廣播的, 此時便是聚在一起,交換一下情報, 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什麽東西來。

說到底還是這能跑能跳, 他們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哪怕腦海中死亡的記憶如此鮮明。

在這裏的人,全都是想活下去的。

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況下,一個領頭人的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實際上剛才讓大家不要着急, 先冷靜下來交談一番的人也是他。

他是一號,一個穿着西裝的青年男性, 看着像是在商務大廈裏上班的精英。

為什麽說是“一號”, 因為他把自己的名字給忘了。

本來是想要起個頭做一下自我介紹的,結果才一開口便卡了殼,驚悚的發現,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在所有的記憶中,仿佛自己的名字被作了消音處理。

有這情況并不只有他一人,其他的人也驚覺自己遺忘了自己的名字,在腦海中留下的只有一個冰冷的數字代號。

這裏一共有十一個人,五女六男,前面從一號往下順到十號,最後一個的號碼卻不知為何跳了兩個數,成了十三號。

十三號就是先前那個舉手對廣播提問的青年,從這個舉動感覺出好像膽子挺大的,可再觀察一會兒吧,又覺得他好像有些怯懦,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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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記不得,那就只能用數字作為代號,一號讓衆人先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他為做表率,先開了口,說自己是一名朝九晚五的白領,至于死因……

他說到這的時候頓了一下,随後說自己是猝死的。

其他人看他眼神裏頓時充滿了同情,可能是覺得這又是一個社畜打工人,九九六的受害者。

跟問鬼死因犯大忌不一樣,他們現在一點都沒有自己已經死了的實感,所以除了特別丢人的死法,并不會想要藏着掖着,但說起來的時候情緒還是會有些穩定。

這些人裏三個猝死,四個車禍,一個溺死,一個墜樓,還有一個是被綁匪撕了票。

一圈人按着順序說完了,最後便只剩下了十三號。

問他是怎麽死的,他說摔死的。

起來很敷衍,但都到這了,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知道明天跟意外哪一個先到來。

了解了基本情況後,一號便又問他們對于現狀心裏有沒有什麽路數。

然後唯一有點參考價值的,就是八號說的,被三號嗤之以鼻,覺得只是普通“都市傳說”的傳聞了。

八號是個長得流裏流氣的黃毛,他被三號嗤笑後心裏是有不符的,可看對方那不好惹的樣子,只能憋了回去。

‘奪得醫院的所有權,成為最終的勝者,就能活。’

廣播是這麽說的,非常的簡單明了。

可他們的問題有很多,比如怎麽樣才算是奪得醫院的所有權,如何才能奪得,還有就是,這個“最終的勝者”的人數。

究竟是讓他們團體作戰,還是僅依靠個人,如果是後者的話……

那這個游戲的主辦方,那個廣播背後之人的惡趣味相當明顯,他根本就不是要好心幫助他們複活,而是想看一場殘酷的自相殘殺,讓他高興。

甚至到了最後,他能不能對最後剩下的那個人遵守承諾,讓人複活返回人間,那都是不确定的,就算是被他戲耍了一遍,那他們也毫無辦法。

實際上,心裏稍微有些心機的人都不會樂觀的覺得這是團隊作戰,不過他們不會現在就提起這事,在一開始就撕破臉皮讨不到任何好處,他們只是這麽心知肚明的跟周圍的人周旋,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五號小聲道,她看着年紀最小,身上還穿着屬于高中生的校服。

一號看了五號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只能進去了。”

“這……就這麽無頭蒼蠅似的進去嗎?”

四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剛才說自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此時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猶豫與懼怕。

主要是那醫院的外觀看着就讓人心生寒意,門口黑洞洞的透不進一點光,只能隐隐約約看見正對着門口的地方有個臺子,臺子後面的牆上标着“挂號處”。

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沒人想進那種鬼地方。

可是他們已經在這裏待了好一會兒了,除了進去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路可選,他們後頭被一片詭谲的森林包圍,森林裏彌漫着黑霧,如果說進醫院還有可能謀求生路的話,後退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條。

二號想找那個廣播問清楚,她是一名幹練的女性,可對着醫院喊了好幾聲都得不到回應,倒顯得她像個傻子。

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直直的便看向了一旁站着的十三號。

在剛才大家交流的時候,除了輪到他介紹自己之外,他基本沒有出聲,頭也是低着的,活脫脫就是一個好捏的軟柿子形象,只不過現在沒人有閑心想去欺負他。

二號心裏急躁,她道:“十三號,你剛才問的都是什麽東西,為什麽不問點有用的?”

這完全就是遷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過這會兒沒人出聲。

“啊?我、我不知道……”

十三號有些無措。

“對不起,我剛才也很懵,不知道該問什麽,我問的……我只是那麽想着就那麽問出來了。”

他說完,頓了一下,遲疑道:“那什麽,你在流血,沒事吧?”

二號皺眉:“什麽?”

她見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确實是有些不對,擡手往臉上一抹,居然看見了一手的血。

她先是楞了一瞬,随後才察覺到渾身蔓延上來的疼痛,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她、她這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啊,怎麽突然就……诶!你也在流血!!”

人們慌亂起來,清楚的感受到痛楚的擴散,猙獰的傷口也在他們身上慢慢浮現。

六號是個二十來歲的女生,一開始也是驚慌的叫着,随後她的喊聲戛然而止,像是被扼住了脖子,青紫色的勒痕在她的脖子上顯現,她沒法出聲,喘不上氣,瞳孔劇烈的顫抖着,緊接着,一條細細的紅線出現在她脖子上。

跟撕紙一樣,那道傷口一點一點的被撕開來了,随着時間的流逝,馬上就要還原成原本的樣子。

他們竟然是在慢慢重現死亡的過程!!這樣下去的話,他們會落入原本的結局!

“你、你怎麽沒事??”

八號眼尖的看見十三號沒事人似的站在一邊。

十三號臉色蒼白,他說:“我有些頭暈。”

說完,他往後腦勺抹了一把,手上同樣沾滿了血。

一號同樣是眼前發黑頭疼欲裂,耳鳴甚至讓他不清周圍的聲音,他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下一刻他喊道:“進醫院去!快點!不想死的都進去!!”

喊完後,他先一步往醫院的方向跑去,雙腳剛踏進醫院門口,死亡的陰影如潮水般從他身上褪去,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其他人見了他的喊聲,甚至還沒有看見他恢複原樣,只死馬當成活馬醫,拼命往醫院裏跑,同樣在進門後逃出生天,脫力的倒在了地板上。

理論上說死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可是沒有人能克服那種恐懼,瀕死的感覺能逼瘋所有人。

盡管如此,還是死了兩個。

九號死因為溺水,呼吸被阻斷,五感被蒙蔽,讓他根本不清一號的話,而十號倒是見了,只是車禍撞斷了她的雙腿,她先前因為懼怕,離醫院又是最遠的,根本跑不到醫院門口,只能倒在地上,血流一地。

剩下的九人或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或靠在牆壁上竭力平複呼吸,除此之外沒有人說話,他們看着不遠處的兩具屍體,深刻意識到,游戲已經開始了。

一號平緩了一會兒,低聲道:“估計是我們在外面太磨蹭,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催促我們。”

他之所以讓衆人進醫院裏,也是基于這個猜想,不然的話他們這些人在外面都死完了,游戲直接結束,那就一點樂趣都沒有了。

一直待在外面就只能死,他們幾乎被剛才發生的事情吓破了膽,根本不敢再怠慢,只能被迫積極起來。

“那、那我們先去探索一下?”

“大家一起麽?”

“不行,那樣效率太低了。”

單獨行動絕對是危險的,他們最後決定分組,分別探索完畢後,再回到這裏。

如今九個人,三三成組是最好的,可問題是,居然沒人願意跟十三號一組。

四號提高聲線:“幹嘛啊,前面一二三,四五六,後面的不就是七八跟十三麽,你們就是一組啊!”

其實是八號不願意,他覺得十三號唯唯諾諾,遇到什麽事情肯定靠不上,說不定會尖叫着逃跑。

更何況七號是女生,沉默寡言的,看着就不讨喜,他可不是那種會願意保護女生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只覺得七號跟十三號都是拖累。

八號還想再表達不滿,十三號卻出聲道:“啊,這樣的話,那我自己一個人走吧,這樣就不會麻煩到大家了。”

衆人一愣,随後三號再次嗤笑出聲,覺得這真是個傻子。

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落單的危險,現在還扯什麽麻煩不麻煩??随便吧,反正不關他的事。

一號是想說點什麽的,他覺得自己作為領導者……雖然明面上沒有定下來,但他自認為是領導大家的人,是不能就這麽放任大家這麽明目張膽的排擠人的,何況十三號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就是看上去弱了一些。

可分組下來的話,他的隊友是三號,三號是絕對不會跟十三號成組的。

二號看起來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

而四號雖然跟五號六號組隊,但組員是兩個女生,男生就只有他一個,讓他心裏的大男子主義被滿足,覺得這兩個女生只能指望他了,所以并未覺得是帶着兩個拖油瓶。

當然,後頭遇到點什麽事情,心态會不會發生改變,那就不一定了。

反正四號不願八號推人過來,八號想換個人也沒人跟他換,最終一號對十三號說:“抱歉……那你去附近逛逛,要是沒有發現什麽的話,就來這裏等我們吧。”

“或者你在這裏等着也行。”

然而一個人在這裏等着,同樣是落單,誰也不知道期間會不會發生點什麽。

這看起來,實在是被逼無奈了。

十三號:“不會不會,那我就先去……先去二樓看看吧。”

他說完,還對幾人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三號:“好歹是有點自知之明。”

一號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又把話吞了回去,他看向五號,五號臉色蒼白,眼神空茫茫的落不到實處,像是在發呆。

他剛張口,四號便帶着兩個女生要走,他只能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

十三號上了二樓。

這醫院從外表詭異,實際進來了以後那種陰森的感覺也一直揮之不去,內部設施灰敗破舊,像是荒廢了許久,可卻沒有落灰,手往窗臺上摸一下居然還是幹淨的。

黑暗最能讓人感到不安,可這醫院卻不是一點光都沒有,而是随着人行的腳步逐漸亮起,光線微弱,只能勉強視物,并不能驅散心中的恐懼,往遠處望去,那裏依舊是一片陰影,代表着未知。

十三號在走廊裏走着,他的腳步看着很奇怪,既不是因為謹慎緩慢踱步,也不是因為膽怯而躊躇不前,他走得不緊不慢。

若是在平常,那沒有任何問題,可在這種背景下,他這種速度就顯得分外奇異。

有什麽東西,潛伏在陰影中一路看着他。

走廊的燈亮一盞滅一盞,往前望去是無盡的黑暗,給人一種這走廊無窮無盡的感覺,不知道前方會出現什麽,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卻不能停下,如果停下的話,這樣卡在中間是更加可怕。

走廊旁邊設置着各種房間,從護士室到手術室,一個個黯淡模糊的門牌标示着各個房間的用途,裏頭沒有燈,門是打開的,黑洞洞的門口像是一張張怪物的嘴,光是決定踏入進其中一個就要花費莫大的勇氣。

十三號走到其中一個房間門口時,見裏頭忽然傳出了聲響,“刷拉”一聲,拉窗簾一樣的聲音。

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門口上方的“診室”二字,走了進去。

那微弱的燈光亮起來了,房間內就是尋常醫院标準的診室模樣,一張桌子兩張椅子,牆上還貼着日歷跟排班表,裏側放着一張看診用的病床,不過周圍的簾子是拉起來的。

簾子的布很厚,壓根看不清後面是不是有人,而十三號似乎有些畏懼,想要走,卻又猶豫不決,最後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伸手一把将那簾子拉開。

雪白的病床露出來,空的,沒有東西。

而十三號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見身後傳來一男聲:“這位患者,你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被吓了一跳,猛地轉過身去,看見桌子前坐了一個男人。

男人的神情冷峻,身上穿着白大褂,那雙眸子不帶感情的看着他。

“你……”

十三號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明明剛才那裏還沒有人的,男人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并不會讓人覺得總算在這鬼地方見到了一個活人,而是會讓人背後冒冷汗,覺得這十有八九是什麽僞裝成人的怪物。

“如果身上沒有需要檢查的地方,是不需要用到病床的。”男人道,“請在這裏坐下吧。”

但看外表的話,從他身上看不出異常,跟常人去醫院看醫生一樣,除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就是普通醫生面對患者的表現。

男人的胸前挂了個胸牌,上面寫着他的名字,狄绛文。

十三號看了一眼門口,門已經在不知何時關上了,走廊的燈也熄掉了,應該是不能直接離開。

他緩慢的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面對着狄绛文。

“姓名?”

“……不記得了。”

男人:“十三號。”

他完全沒有要僞裝的意思。

“來醫院主要是來看什麽?”

他的聲音跟先前廣播裏頭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就算剛才被吓了一跳沒能注意,現在再幾句,怎麽也該察覺出來了。

“啊……”可十三號沒有反應,他像是被問住了,過了一會兒,說:“憂思成疾。”

男人頓了一下,他看向十三號,還以為十三號會說自己摔到了腦袋,又或者是別的回答,掙紮尖叫不肯靠近也是正常的,唯獨不會是這樣順暢的回答他的詢問,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答案。

他感覺自己有點看不透這個十三號,說實話,他的計劃中,他原本設計的游戲場裏就沒有這個人。

本來的入場名額就只有十個人,從一號數到十號,五男五女,他也不清楚為什麽會多出來一個十三號。

狄绛文沒有想太多,他并不在意,多一個玩家區別不大。

只是,他覺得自己居然有點看不透這個十三號。

青年說話的聲音不大,頭似乎一直都是微微低着的,明明是怯懦的樣子,卻又能在開場的時候主動對他問話,還是問的那種奇怪的問題。

以往的那麽多場游戲,從來沒有玩家敢直接對廣播提出問題,而他剛才在走廊上根本看不出恐懼,現在在他面前卻又……總之就是沒有定數。

狄绛文想着這個十三號會不會是摔到了頭,所以腦子出問題了。

他面上沒有任何波動,順着對方的話問:“噢?為什麽?”

手上甚至在病歷上寫上了“憂思成疾”這四個字。

十三號:“我真的很想養一只狗。”

狄绛文停下寫病歷的筆,眼神冰冷的看向他。

這要不就是真的腦子出問題了,要麽就是膽子大得很,這是在耍自己。

十三號像是并未察覺到危險,他繼續說:“就是,去哪裏找都找不到合适的,我真的想要一只合我心意的大狗。”

因為找不到,沒得養,所以就憂思成疾了。

他說着說着,情緒起伏過大,竟掉了眼淚,嗚嗚哭起來,上前幾步一下就抱住了面前的醫生。

狄绛文猝不及防被抱住,他瞪大眼睛,見十三號帶着哭腔問:“醫生你是這兒的院長嗎?”

“是,你……”

十三號這動作太過突然,狄绛文壓根沒被人這麽對待過,一時失去了反應。

然後十三號說:“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狄绛文剛要說什麽,下一刻整個人一僵。

他的頸側被捅進了一支鋼筆。

正是他剛才用來寫字,放在桌面上那支。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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