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阿眠

這話太突然了, 等江野反應過來,霎時抱滿了震驚和愧疚,他不知如何表達情緒, 擔心再次因為口無遮攔而冒犯謝栖眠。

“沒事, 都過去好幾年了。”謝栖眠輕松道, “別那麽緊張,我說給你聽就代表不介意你問也不介意你知道。”

江野垂眸:“我知道的話不會那樣問你。”

“現在你知道啦。”謝栖眠側身和他面對面,良久, 問,“江野, 你想了解我的事嗎?”

他凝望着江野,眼眸堅定不移。

幾年前那些事,謝栖眠沒有刻意隐藏,早期的隊友、粉絲都知道他是吃苦過來的選手,而他在世上如游魂般生存的時光被收容在那個小小網吧裏,混沌地和許多人一起度過,也一直為人所知。

但除了成皓……甚至連成皓也沒有聽他如何将心掏出來說起那段時光。

他撕開結好的疤,露出藏在骨骼下的血肉,用來迎接江野。

“謝栖眠,我求之不得。”江野沒有任何猶豫地說。

謝栖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醞釀了一會兒,道:“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就說道哪兒算哪兒吧。”

江野的手輕輕搭在他腰上,用低沉的嗓音“嗯”了一下。

“我爸是名警察, 就和我們今天見到的那兩個民警差不多, 分管片區的, ”回憶悠長, 謝栖眠都覺得有些模糊,“他好像……一直都很忙,反正我現在回想起來,都是他吃飯吃到一半又跑出去的身影,有時候還要加班,回家了也是晚上九、十點。我母親……”

他頓了頓,改了稱呼:“我媽,不喜歡他的職業,經常和他吵架,說他對家庭不負責任,一直和他鬧着,有時候吵的火大了還會帶我離家出走。”

“嗯。”江野認真聽着,沒有打斷。

“雖然吵吵鬧鬧的,但好像也過了十幾年,我都習慣家裏那樣了,”謝栖眠咬了咬唇,胸口明顯起伏,說道,“高考沖刺那段時間,我爸還是經常出警到很晚,我媽覺得他不着家,也不關心我高考,争吵就格外頻繁起來。高考前一個星期,有天晚上我爸接到所裏電話,說有孕婦想跳橋,他淩晨兩點趕出去,把那位阿姨勸下來以後又陪她聊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家,我媽可能實在忍不了了,又和他大吵了一架,我那時候剛好出門上學,不知道……”

江野明顯感覺到他的聲音變得難過自責,在他腰上輕柔地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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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具體怎麽吵的,最後我媽氣的跑出家,我爸追她的時候被貨車撞了,”謝栖眠停了許久,說,“沒搶救過來。”

他努力說的雲淡風輕一些,但始終沒辦法掩蓋悲恸。

父親以這樣的原因意外離世,對他來說是恨也是痛。他不能原諒母親,也不能原諒當初離開家門的自己。

如果自己不對這樣的争吵習以為常,能在中間說和兩句,父母就不會盎盂相擊,造成這樣的悲劇。

“高考那幾天,我也不清楚自己幹了些什麽,就覺得怎麽連呼吸都那麽困難,提一口氣跟吊一塊沉鐵似的,”謝栖眠有悔,“我知道自己考不好了,什麽名校什麽夢想,跟我這樣的人也沒什麽關系了,所以我爸葬禮結束以後,我就離開家了。”

江野知道他是打網吧賽出身的,只是沒想到竟是被命運生生逼迫至此。

“後來的事就沒什麽好說的,網吧老板收留了我,我晚上做網管,白天睡覺,有網吧賽就出去賺點錢,”謝栖眠語氣輕快了些,“也是那個時候認識何晨的,就是你認識的慕辰,他很早就和家裏出櫃,和我一樣無家可歸,靠一些線下小比賽賺錢,我們認識以後就一直搭檔走下路,贏了挺多比賽的。”

江野點頭,問:“那段時間吃的好嗎?睡的好嗎?”

“不記得了,渾渾噩噩的,有時候白天連睡十幾個小時,有時候也十幾個小時不睡地通宵,說不清楚。吃的也就那樣吧,外賣泡面之類的,肯定不如現在阿姨做的飯,那時候網吧會有一些簡餐,別人點的時候,我就也多做一點給自己吃。”謝栖眠頗有些感慨,“後來聯盟賽事越辦越好,那種線下的小比賽就變少了,沒錢賺了不就得想辦法,我聽網吧裏朋友說的開始做直播,一不小心被歐小典看中,簽進了MST,一直到現在。”

“那……還有和你媽媽聯系嗎?”江野問。

“元宵那天見了一面,”謝栖眠說,“她挺好的,有新的家庭了,對方應該……比我爸更合适。”

“原來是這樣……”江野啞聲說着,心卻疼得要死了,他沒想過謝栖眠的人生如此不同,在他過着幼稚高中生活時,謝栖眠卻已經失去了一切,還要費勁地養活自己。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種網吧,充斥着散不去的煙味和嘈雜的人聲,謝栖眠被淹沒其中。

他想,謝栖眠不該在那裏的。

“愣着幹嘛,”謝栖眠拍拍他鎖骨,“我說完了。”

江野摟着他,将他長久地放在懷中,直到熱度過剩,謝栖眠想要正常呼吸。

“你再不說話,我要以為你共情得哭了。”謝栖眠碰他的眼睛,摸到他撲閃的睫毛,“原來沒哭啊。”

江野手指壓着他的耳朵和鬓發,低聲喊他:“阿眠。”

謝栖眠茫然,大腦出現短暫空白,仿佛這個詞用江野的聲音發出來,變成了什麽令人沉迷的咒語。

他羨慕江野從骨子裏生出的勇氣和驕傲,但今天之前,他也篤定自己不會依賴江野。他自覺比江野年紀大,經歷的事比江野多,強大獨立到可以泰然承受江野給他的一切,好的壞的,他都能照單全收。

卻沒想到自己這樣輕易被他擊中。

“過去的事,我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好,”江野低聲道,“但我想告訴你,你很好、很值得,值得擁有溫馨的家庭、順利的學生生涯、良好的戀愛關系和健康的身體。”他頓了頓,“雖然有些東西被命運帶走了,但你永遠配得上,配得上最好的。”

謝栖眠額頭抵着他胸口,聽見撲通撲通的、無比熾熱滾燙的心跳。

“江野,別再說了。”謝栖眠的聲音被隐住,聽起來像一陣柔霧。

江野堅持:“我是真心這麽覺得的。”

“我知道,”謝栖眠揪着他睡衣的扣子,“可是你再說,我真的又要哭了。”

江野無奈地笑了一聲,松開懷抱,想看謝栖眠的臉,被謝栖眠推了下巴:“爬,沒哭。”

“可是你好容易哭啊。”江野說,“我才知道你這麽愛哭。”

謝栖眠閉上眼:“真是三分鐘的限定情商,又開始直男發言,天都給你聊死了。”他包好被子,“睡覺了,笨蛋。”

“好吧。”江野推開他,讓他躺好,被謝栖眠抓住手,問,“幹嘛,抱一下取暖都不行了?”

“沒說不行,我是覺得你腰不舒服,躺直了睡會好一點。”江野說,“而且明天九點多我要去拍攝,怕起來的時候弄醒你,分開睡好。”

謝栖眠:“那你怎麽不說回隔壁睡好?”

“……”江野讪讪,臉皮厚地要留在謝栖眠房裏面,“倒也不用那麽遠……就稍微睡整齊一點,明天好起床。”

謝栖眠踩他的小腿,重新像只樹懶挂在他身上:“拉倒吧,這會兒睡整齊了,半夜不還是要滾到一起去。”他打了個哈欠,說,“知道什麽叫‘人生忽如寄,抱緊眼前人’嗎,明天回到基地你可是連我的床都上不了。”

江野一想确實後悔萬分,馬上就老實了,擁着謝栖眠。此刻深夜,那些旖旎的心思被謝栖眠的故事吹散了大半,他有些難以入睡,輕拍着謝栖眠的背,希望自己可以捂熱他。

等了十幾分鐘,謝栖眠呼吸漸漸平穩,江野屏住呼吸,吻了吻他頭頂,說:“謝栖眠,晚安。”

難得睡的早,謝栖眠被江野一弄就醒了,緩慢地眨着眼睛看他:“嗯?”

“沒事,接着睡吧,我去拍攝。”江野幫他掩好被子,剛下床,謝栖眠便從被子裏伸手出來抓住他。

江野莫名生出奇怪的事後心理,回頭蹲下身,不好意思地問:“怎麽了?”

謝栖眠困倦着閉上眼,過了一分鐘又睜開,很費勁兒地抵抗困意,用沙啞的聲音同江野說:“去吧。”

江野掃他松開的虎口,心中沾沾自喜。

原來謝栖眠只是不舍得他走。

怎麽辦,一大早的,就好想和謝栖眠在一起……

江野俯身過去,額頭偷偷碰了一下謝栖眠的額頭,在謝栖眠癢癢得晃腦袋時,裝作什麽都沒幹地起身。

拍攝很順利,除了江野拒絕做很多可愛的動作外。

品牌方喜歡他的手,拍了許多張,原本設定十一點半結束,硬生生拖到了十二點半。

江野是一個人來的,東西都放在自己身上,拍攝期間時不時掏手機出來看有沒有謝栖眠醒來的消息,被攝影助理提醒了幾次,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幫我保管吧。”江野放下手機,“有消息的話……和我說一聲。”

助理點頭,随眼一看屏幕,驚得捧不住了。

靠!

什麽模糊的合照!

好刺激,好想再看一眼!

她在道德底線處和自己的好奇心掙紮,終于在半個小時後等到了一次機會。

江野收到一條消息。

她飛快瞟了一眼,确認了屏幕上的是誰。

接着,她就在攝影棚門口看見了照片裏的人。

謝栖眠彎腰探了探路,确認是拍攝地以後小心走進來,同工作人員打招呼:“江野還在裏面嗎?”

助理小跑過去,激動地問:“是眠神嗎?”

謝栖眠沖她禮貌地點了點頭,問:“江野呢?”

“還在拍攝,快結束了,再補兩張單人照。”助理立刻把江野手機送上去,“他放在這邊保管的。”

謝栖眠擡起手機,拇指一碰解鎖了,擡腿越過滿地電線往裏走:“麻煩你們了,我看看他拍的怎麽樣。”

他悄悄走到攝影機後面,摘了口罩沖棚裏招了招手,那個一直裝酷的男生突然就睜大了眼睛看過來。

“哎!這個好!”攝影師咔咔咔連拍了十幾張,“總算有一張笑着的了!”

江野在謝栖眠面前不好意思拍照,動作僵硬的很,好在攝影師拿到想要的照片,便不強留他:“可以了,辛苦辛苦。”

還不等他叫人過來選照片,模特本人就大步流星地沖到他身後,搖尾巴似的,欣喜着低頭問眼前人:“你怎麽來了?”

“餓了,”謝栖眠揣着兜,笑道,“就來找飼養員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野崽: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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