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親哥哥

陳羽千确實什麽都沒準備。別說西服,他連校學生會開展了半個月的免費舞蹈班都沒去過一次,于舟的好意他不好意思領,把紙袋放到于舟桌上,說:“我還以為今年的舞會辦不成了。”

于舟先是不明所以,意識到陳羽千具體指的是什麽,不由調侃:“看不出來啊陳羽幹,你還挺關注校園新聞的最新動态。”

陳羽千不想關注都不行,從寝室到教學樓的路上,每天都會有紅底黃字的匿名條幅呼籲omega不要參加新生舞會,言辭激烈者甚至把參加與否和自愛自重挂鈎。就今早,陳羽千還看到一條全是英文和感嘆號的,翻譯過來就沒外文那麽簡潔有力了,大意是“不要主動把自己當成貨物供alpha挑選”。

大學裏的社團活動頻繁,校園內有專門的幾個點供學生貼告示和挂條幅,這些條幅被學生看到的幾率越大,被舉報的速度就更快,內容如果真的涉及惡意中傷和挑釁,就會有保安來把摘掉。

然後就會有更多的條幅出現在道路兩旁,表述溫和的條幅下也會有人用記號筆留言:當尖銳的聲音被掐滅,溫和的話語也會顯得刺耳。

U大的omega聯合會自該校上世紀建成起就成立,是U大歷史最悠久的社團,致力于在校內外改善omega學生群體的弱勢地位。這些條幅就是由O聯的成員锲而不舍挂起來的,希望更多沒有入會的兄弟姐妹能意識到戴面具和陌生人跳交誼舞的不可取性和背後的性別歧視。

但“面具交誼”是新生舞會的傳統環節。早在社團活動尚未如此豐富的上世紀,能考入大學的omega不足總人數的一成,學校出于安全考慮對ao群體進行隔離教學,除了每年的新生舞會,alpha和omega幾乎沒有集體見面交友的機會。生性膽小的omega就算接受再多的西式教育,需要跟陌生的Alpha有肢體接觸,哪怕只是跳支舞,總歸是嬌怯的。

但既然來了大學,還是要去看看的。那個年代的O聯講究自由和開放,致力于傳遞出ao沒什麽兩樣的信息,鼓勵omega多和alpha接觸。O聯牽頭準備了各式各樣的精美面具,供omega在跳舞的時候使用,沒有舞伴的alpha和omega會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随機配對,交誼舞結束後還會有個六十秒的熄燈環節,當晚配對的alpha如果不合眼緣,結束後分開便是了,反正對方不知道面具下的那張臉是誰,而如果燈亮後兩人都站在原地,alpha就可以摘下omega的面具,雙方正式認識。

“面具交誼”在部分父母還包辦婚姻的時代是非常超前的嘗試,但不知從哪一屆開始,幫助omega拓寬交友渠道的面具逐漸成了枷鎖。有omega反映自己熄燈後被亂摸,但根本不知道是誰;也有omega表示自己并沒有得到alpha的尊重,就算戴了面具,也會被評論身材和露出來的眼睛……每年到了新生舞會即将舉辦的十月末,校學生會都會收到一讀就是omega的信件,懇請取消面具交誼環節,學生會每年都不為所動,以面具交誼是O協傳統為理由搪塞,直到今年,一兩個沉不住氣的alpha代表自己的性別群體也拉起了長長的條幅回應:

“難道我們現在指望的是a和o勢不兩立?”

“然後發情期到處随便解決?”

“然後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然後只要喜歡的omega,跟她一牽手就告你性騷擾?”

“只要喜歡的Alpha,還沒追求他就被你的拳頭吓跑?”

“不會吧?”

“不會吧!”

“不會吧!!!”

事後,那兩個alpha在個人社交賬號上反複強調,自己之所以這麽做是出于維護兩性關系的穩定和正義感,希望omega清醒,alpha并不是他們的假想敵,卻不料越描越黑,反倒成了一鍋粥裏的兩顆老鼠屎。alpha群體這回真的成U大O聯的敵人,大量的條幅、告示和文章出現在線上網絡和線下校園,逼迫學生會重視,對今年新生舞會的流程做出改變。

“這對你來說不是好消息嗎?”于舟說,“反正你也沒學過怎麽跳舞,面具交誼的環節如果真的取消了,你就穿着這一身過去,随便找個地方站着就成。”

于舟沒說後半句:陳羽千這麽好的身材再花點心思在穿搭上,不管站在哪兒,就足夠賞心悅目。

“還是算了吧。”陳羽千說,“我寬松款的運動服穿習慣了,正裝什麽的,不合适。”

陳羽千幼兒園就跟着老家體校的教練游泳,每年都能拿到國産運動品牌跟學校合作出品的四季隊服,陳羽千不愁衣服穿,基本上是他母親不給他添置,他自己在購買新衣服上的需求幾乎為零。好幾次于舟回來晚了,陳羽千睡眼惺忪的來開門,他穿的都是件右胸口繡了U區某高中校徽的棉長袖,那件洗滌次數太多變得松垮,肩線都往下掉,就被他拿來當睡衣穿。

于舟一度懷疑陳羽千家境不太好,陳羽千并沒有申請任何補助,就是物質欲望低,特別能湊合,白白浪費了衣架子的好身材。于舟軍訓前就被新上任的校學生會主席一眼看中,舞會的策劃也有他一份,他醉翁之意不酒,就是想飽眼福,借着出席正式場合的由頭,特意按照陳羽千的三圍體重定制了一套店裏最貴的。

“什麽不合适,哪裏不合适?怎麽可能不合适!”于舟聽他一次又一次的推脫,把自己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氣不打一處來。殊不知自己在陳羽千眼裏也是喜怒無常的,高興的時候特別高興,下一秒又變臉,讓人摸不着頭腦。

于舟用激将法:“我看你也和那些alpha一樣,就是想乘熄燈的那60秒占omega的便宜,omega今年集體抗議,你就慫了。”

陳羽千一言不發,但那不容所動的堅定眼神像是在說: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于舟:“……”

于舟今晚是不會住寝室了,憤憤然正要摔門離去,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走到門口處回頭,問陳羽千:“你知道這次抗議最積極的omega都有誰嗎?”

陳羽千當然不清楚。于舟就說了個名字,很耳熟,陳羽千反應了片刻,才想起喬依是之前在運動會上拍了他很多照片的攝影師。

“他是傳媒院的新生,會拍照也會寫文章,不管是在校報還是其他社團協會裏都很活躍,前兩天還帶着幾個小姐妹來校學生會的辦公室裏叫板,她們的訴求已經不止是取消面具交誼環節了,而是整個舞會,還說他們肯定會去‘捧場’,當然了,不戴面具。”于舟自己就是校學生會的,說的話有可信度。他原本想開兩句陳羽千的玩笑,慫恿他到時候和喬依“前緣再續”,轉念一想,陳羽千不吃這一套。

那陳羽千到底吃哪一套?

“你猜那天晚上會發生什麽?”于舟繼續暗示陳羽千,如果說對其中一個環節的争議還情有可原,那麽把整個舞會都取消,就是無理取鬧了。不止學生會,校方領導對O協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喬依等人到時候若一意孤行,場面必定會很難堪。

“你作為一個Alpha,就不想去看笑話嗎?”于舟故意把話說得尖酸刻薄,也不等陳羽千有所回應,就關上了6203的房門。

陳羽千并沒有追上去,望着門口的方向看了不知多久,然後一個人坐在書桌前。靜默了足足五六分鐘後他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往前翻到第一頁的收藏夾,裏面的照片全都是對實體照片的再次拍攝,只有十幾張,且年代久遠,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陳舊感。其中最清晰的一張是三人合影,站立在兩側的父母是陳羽千的父母,中間的那個年輕人比父親更高,但很清瘦,戴着頂鴨舌帽遮住額頭,頭發貼着脖頸遮住腺體,形象和初見時的于舟有那麽一兩分相像。

他們更相似的是眼睛裏不屑隐藏的煩躁,和父母的喜悅形成鮮明對比。只是于舟更倨傲,沒有人能強迫他做不樂意的事,照片裏的人并沒有使性子,滿足父母的心願,在U大的正校門前拍了張合照。

陳羽千至今不清楚這張照片是陳鴻大幾的時候拍的。只知道二十多年以前,他的親哥哥也曾就讀于這裏。

手指一滑,下一張拍立得的背景光線更昏暗,把人物凸顯得白皙,尤其是陳鴻,膚色透到發冷的程度,他并沒有看向鏡頭,整個人從眼神到姿态都是漫不經心的,一只手搭在同學肩膀上,指尖勾着一根黑色松緊繩,繩端連接着能遮住上半張臉的狐貍面具。

陳羽千的手機自動黑屏,他盯着黑色屏幕裏的自己的臉,随後起身,把于舟桌上那個紙袋裏的襯衫馬甲外套全部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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