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壞小孩

陳羽千和于舟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民宿。

他們去的網吧是于舟在地圖裏随便找的,叫“小螞蟻”,一聽名字就不太高級——他們都放着兩千塊錢一晚的民宿不住去網吧通宵,還要什麽高級。

網吧在一棟老舊的娛樂中心的二樓,于舟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非常自豪地将自己的身份證遞給前臺,一手叉腰一手在櫃臺裏指指點點,要這個煙那個酒,恨不得把所有不向未成年兜售的東西全都收入囊中,一次性過個大瘾,他在陳羽千的幹涉下只買了一包煙和兩瓶啤酒。

陳羽千順便把那包煙先收起來,語重心長對他說:“錢不是這麽亂花的。”

小網吧的收費标準是一塊五一小時,包夜只需十塊錢,于舟一個激動,給兩人的賬號先各充值一百塊,陳羽千:“……”

小網吧也有包廂,但于舟選了大廳的位置,陳羽千坐在他旁邊,兩人開了電腦後只是盯着屏幕,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玩什麽游戲。

于舟撐起手肘怼了一下陳羽千:“你倒是動呀,你就沒什麽想玩的嗎?”

陳羽千的手肘也怼回去:“是你說要來網吧的。”

“你以前沒來過嗎?”

“我自己家裏有電腦啊。”陳羽千補充,“我很少玩這些。”

于舟撇撇嘴:“你好無聊哦。”

陳羽千假裝被激将法到了,打開某個熱門射擊類競技游戲,和于舟雙排。兩個人都是菜鳥,操作本來就不太熟練,于舟還會時不時把啤酒瓶口湊向陳羽千,對他造成幹擾,陳羽千:“我等會兒還要開車。”

“對哦。”于舟只能遺憾獨酌,一不留神又被爆頭了,他在血條還撐得住的陳羽千身上亂摸,掏人家褲兜裏的煙盒之前在胸口和腰際都揉了好幾下。

于舟買的是本地煙,捏薯條似地兩指夾住煙頭,點上後突然手腕一轉塞陳羽千嘴裏。陳羽千早産體弱有輕微哮喘,進行游泳訓練後雖然再沒複發過,但長這麽大從來沒抽過煙,被這麽冷不丁一嗆後忍不住咳嗽。惡作劇成功的于舟咯咯直笑,也吸了一口,那股得意勁兒随着自個兒的咳嗽聲洩了。

“呸呸呸。”于舟趕緊把煙掐滅。輕薄的煙霧散去後,游戲裏的陳羽千被人擊殺了,游戲外的陳羽千直勾勾盯着于舟。

于舟眨眨眼,稀奇道:“你生氣了?!”

陳羽千沒理他,繼續下一局。于舟的心思本來就沒在游戲上,很快就聽到附近一位戴着耳機、鍵盤敲打聲激烈的玩家發出一聲優美的方言國罵,他想學,湊到陳羽千耳邊問他那人罵了什麽,陳羽千手繞過他腦後抓了把頭發往下拽,問:“鬧夠了沒?”

于舟仰着腦袋,嘴角一抹得逞的笑:“你生氣了!”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陳羽千再怎麽好脾氣,放着自掏腰包的民宿不住陪人到小網吧過夜,還被提無理取鬧的要求,他總該不樂意了吧,他松開抓住于舟頭發的手,胸膛起伏好幾下後語氣平和道:“我有一個……哥哥。他年輕的時候和父母關系很差,又生了一經診斷就是晚期的病。”

“治療費用不菲。如果不是父母給予經濟上的支持,他連最開始那幾期化療都負擔不起,他并沒有心懷感激,而是态度惡劣,對所有幫助過自己的人全都惡語相向,就連父母在他逝世後也松了一口氣,一度慶幸,他終于死了。”

陳羽千說,那時候就連他的父母都忽略了,他的哥哥生前是很溫柔純良的性子,之所以性情大變,更像是為了自己離開後,所有人能夠毫無負擔地忘卻,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糟糕”的人。

“你昨天還說你是認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來和我上床的。”陳羽千居然把這種話當面複述出來,“你今天就要出爾反爾嗎?”

網吧大廳裏,他們前後左右的玩家全都戴着耳機,并沒有人在意他們到底在交流什麽,陳羽千目視屏幕,胡亂敲了兩下鍵盤,臉頰還是輕微有些發熱。

于舟湊過來,雙手環抱住陳羽千的胳膊,小聲道:“對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談戀愛。”

陳羽千默默看着示弱的于舟,欲言又止。他其實都知道的,于舟未必是真的想來網吧玩游戲,而是找個地方消磨時光。至于為什麽不能是民宿房間裏,可能于舟怕擦槍走火,兩人很快就要異國,這絕對不是發展出進一步關系的好時機。

異國戀說起來輕松,實則是個極大的考驗。盡管看起來掌握着主動權,于舟自己都未必意識到,他對這段感情的走向是茫然的,所以情不自禁表露出惡劣的那一面,若是哪一天兩人又要分道揚镳,他願意做道德上被譴責的那一方,成全一個好聚好散的結局。

“……算了,你開心就好。”陳羽千硬氣不過幾秒,又一次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于舟。于舟不說話也不肯撒手,大挂件似地黏住陳羽千的半邊身子。陳羽千只有一只手可用,只能玩起掃雷。

剛開始全憑運氣,且毫無章法,純粹是打發時間,于舟的數理DNA在目睹陳羽千連輸十句初級掃雷後動了,概率這一塊拿捏得死死的,最後助力陳羽千以99秒的成績掃光高級局的99顆雷。陳羽千眼睛都酸了,趴在桌子上小憩,迷迷糊糊透過眼縫他發現于舟曲起雙腿盤坐在椅子上,也不玩電腦,就是看着自己,他睜開眼,于舟就等候多時地眯眼綻開笑,仿佛之前一臉深謀遠慮的并不是自己。

陳羽千開車回民宿的途中經過海灘,路邊有很多售賣游泳裝備的地攤。于舟不知看到了什麽,突然叫停,從副駕駛下車走到一個攤子前,拿起一套粉色的比基尼,對着陽光看了看,然後轉身放在陳羽千的身前比劃。

陳羽千:“……”

于舟在陳羽千說出那句“錢不是這麽亂花的”之前把泳裝貼近自己的胸前,陳羽千喉結動了動,嘆了口氣,除了泳衣還買了一個美人魚尾造型的游泳圈,上車後把自己撇幹淨道:“給你買的,要穿也是你自己穿。”

于舟連連點頭,先把游泳圈吹足氣再說。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陳羽千也強調了不止一遍自己不游野泳,兩人停好車後就來到民宿的公共休閑區域,裏面的游泳池面積不大,但很适合拍照,找準角度可以拍出泳池水面和遠處海面持平的錯位感。于舟是這麽盤算的:比基尼什麽的肯定不能在室外穿,但若是能拍到陳羽千抱着這麽少女心的游泳圈的照片也不虧。陳羽千以後若是跟自己提分手,他可以用這些“豔照”做最後的掙紮,

于舟千算萬算,沒算到泳池裏已經有人了。吳北躺在陰影處的沙灘椅上百無聊賴地玩手機,他那位omega表妹在水裏來回游動,姿勢是最基礎的蛙泳。

“你們今天去哪兒玩了啊,快坐,坐。”吳北招呼他們倆在另外兩張沙灘椅上歇一歇,陳羽千離他更近,真要算年紀,于舟和緩緩游到岸邊的小表妹才是更有共同話題的同齡人。

小表妹趴在水池岸沿,摘下泳鏡後仰望着于舟:“謝謝你昨天替我哥解圍。不過我聽我哥說,你其實是Alpha。”

“嗯。”于舟對omega沒有惡意,但一聞到這位小表妹的信息素就頭皮發麻,心中還陡然生出緊張的情緒。他長相俊美雌雄莫辨,信息素一遮項圈一戴,他扮演的omega會讓alpha流連忘返,但他并不讨omega喜歡。

在當今這個社會,他并沒有像那份基因報告檢測的那樣分化成omega是一種幸運,但他的omega母親不喜歡他,他母親的那些omega助理也不喜歡他,軍訓時的胡言亂語把後排的omega吓到,跟他針鋒相對的喬依也是omega……

小表妹還是太年輕,尚未有alpha和alpha也可以在一起的概念,以為于舟和陳羽千只是要好的朋友,于是出于欣賞向這個長得好看的alpha發出邀請:“你今天晚上會去看天燈嗎?”

天燈節是T市一項歷史并不悠久的傳統,但起源頗具傳奇色彩。在戰争的陰霾密布在U區上空的那幾年,U區和周圍大大小小的島嶼不通郵,不通商,不通航。多少家庭分隔兩地無法重聚,只能靠放飛的天燈遙寄思念。

導彈危機一觸即發之際,正是民間組織的天燈放飛活動暫緩了軍方的行動。千萬燈光不約而同地從陸地和大小島嶼升空,照徹黑夜的星火傳達了民衆對和平的期許。這場曾經起到轉折作用的活動如今成了T市旅游業的招牌,游客們哪怕知道這個傳統的由來,心境也不一樣了。

于舟看向陳羽千。陳羽千正在聽吳北傾訴學業上的煩惱,以及這場旅行的尴尬和荒誕。一個能一起出游的大家族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是相扶相持的,這本來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所以他們這些小輩也願意加入,但現實并不盡如人意。

“……會和解的,會有相互理解的那一天的。”陳羽千的安慰聽起來就像個水中撈月的願景,被于舟反駁,“不會的。”

“我不會去看天燈。”于舟的目光從陳羽千的背影挪向oemga,說,“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于舟徹底把天聊死了。

小表妹:“……”

“不好意思、不……對不起。”年輕的omega語無倫次地道歉。

“沒關系。”于舟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絲毫看不出傷心,“我都沒見過他。”

于舟獨自回了房間。

陳羽千沒讓于舟等多久便推門而入。

輪到陳羽千看着于舟的背影,于舟坐在陽臺,遙遙看着那個被漆成黃色的大油罐,那是他最中意的“景點”。

“他和我母親是在U大認識的。他們應該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所以我母親懷了我,但他很快就參軍了——那時候情勢迫切,他這一專業的人員缺口很大,他并沒有受過太多訓練就被緊急分配到一艘核潛艇上,返航途中意外出現了放射性元素洩露。”

“只有他知道進那扇門後要去擰哪個轉盤。那麽高的輻射量……他在進那扇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死了。”

于舟說,這些是他進少年班後才了解的,他去參加保密級別的工程項目,就是想多窺探些封存的檔案,從而知道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父親到底是怎麽失蹤,自己的母親又為何多年避而不談。

“但我對他根本沒有任何的血緣情感。我得知真相後的反應也只是,‘哦,原來如此。’我但凡有那麽一丁點兒的良心,我之前都不會答應把游玩的時間訂在這兩天。”

于舟臉上依舊沒有絲毫的傷心,但随即,有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湧,他自己都覺得驚恐:“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和別人說話,我害怕你眼睛裏沒有我——”

——所以可恥地把那道自己都漠不關心的傷口撕給你看,只為了逼你心疼,強迫你在意我。

陳羽千站到于舟身前。

他的身影代替那個黃油罐占據于舟的全部視野,于舟的臉貼在他的小腹處,啜泣兩聲後自我反省道:“我真是個卑鄙的壞小孩,本性難移。”

于舟如願以償躺在了陳羽千懷裏,後背貼着陳羽千的胸膛,他在夜晚時分被喚醒。

陳羽千說帶他去一個地方。

車輛再一次駛過沙灘。已經有大量游客在這裏聚集,圍在孔明燈四周捏住邊角保持平衡,海浪聲,人潮鼎沸聲和火光一起撲面而來,陳羽千并沒有在這裏停留,而是開往一個遠離海岸線的方向。

喧鬧聲逐漸遠去,迎接他們的只有兩側路燈。很快,燈與燈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陳羽千駛入一個靜谧的白日裏并不起眼的周邊漁村,在這座村莊的河堤邊停下。

河堤口停了一艘只能容納兩個人的木船,是陳羽千提前問村民借來的。于舟愣愣坐在副駕,陳羽千下車後繞到他那一邊開門做出邀請的手勢,說:“我晚上看不太清楚,如果沒有你幫忙打燈,我會翻船的。”

陳羽千和于舟面對面坐上那艘小船。陳羽千劃槳的動作不太熟練,但不至于出現颠簸。也不知道劃向了哪裏,陳羽千臉上突然有了笑,忍不住的那種,于舟疑惑地問他有什麽好笑的,他說:“小舟王子坐小舟。”

“明明是長發公主!”于舟跟他唱反調。

“好好好,”陳羽千說,“現在可以往前看了,長發公主。”

于舟這才關了手機的照明燈,扭頭。

只見河流兩岸的蔥茂樹木将天空分隔成狹長的一條暗色錦帛,數不勝數的星光點綴其間,華麗而紅火。

那些火光往大海深處飄去,而他們在靜谧的河流之上。

仿佛置身于兩個世界。

“于舟。”

被呼喚名字的于舟置若罔聞。呼喚他名字的陳羽千繼續說:“不管經歷了什麽,公主都會在故事的最後戰勝艱難險阻,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所以你也要開心。”陳羽千對着那片星空許願,“我希望你開心。”

于舟回過頭,傾身在陳羽千唇上落下不止一個吻。

木船在不确定中搖晃。至少在這一刻,飛鳥落于舟,這勝過探索整個星空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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