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舟

貓咪入住公寓後,陳羽千和于舟的視頻電話的頻率直線上升。

作為房主,于舟有權要求陳羽千在每個去給貓咪添糧換砂的晚上直播全過程,監督的鏡頭起先對準貓咪,但很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于舟就會給出些奇奇怪怪的暗示。比起貓咪舔爪子翻肚皮,他更想看到的是陳羽千。不管陳羽千當天什麽時候來公寓,于舟總能把他拖延到宿舍門禁前後。陳羽千臉皮薄,不好意思幾次三番擺脫宿管阿姨,就順理成章地在公寓另一個房間住下。拓寬疆域的小舟貓咪也很喜歡跟陳羽千去卧室,當屏幕那一頭的于舟剛通完宵,或者囫囵眯了幾個小時後剛醒,陳羽千正要入睡,毛發白又長的貓咪已經躺在他的枕頭邊,呼嚕聲規律得像白噪音。

陳羽千的作息規律,就算換了環境,也會自覺在寝室熄燈時間入睡。于舟不準備打擾他,開門見山道:“要貼貼。”

陳羽千屏幕稍側對準旁邊熟睡的貓咪,那意思是如果弄出動靜,會把貓咪吵醒。于舟幹脆扯開嗓子大聲喊:“喂,小舟,起來找男媽媽!”

于舟的聲音從耳機裏瀉出。貓咪的耳朵動了動,睜開眼打了個大哈欠,醒了,又沒完全醒,前爪交替着在枕頭上坐出踩奶的動作,于舟給出官方配音:“看吧,它也想要貼貼。”

陳羽千:“……”

陳羽千把鏡頭重新對準自己,沒露臉,把睡衣下擺撩上去。

于舟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但很快又嫌陳羽千無趣,需要自己給出一句句準确的指令,才慢吞吞地擺出其他姿勢。電話play的标準結尾是陳羽千問他最近是不是又有什麽煩心事,于舟先是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否認一番後語速變得飛快,想到什麽說什麽,把陳羽千當作樹洞傾訴。于舟從來不會用CFOCEOCOO之類的代稱,而是嚴謹地直呼每一個人的名字,陳羽千沒記住幾個,粗略地總結為姓氏越長的代碼水平越高,如果沒有他們,只負責提供想法和演說的于舟就像個光杆司令,所以于舟新的兌換協議談攏後,于舟絕對會是股份稀釋最嚴重的那一個。于舟只有和陳羽千單獨溝通時才透露出擔憂,他有預感這個項目并不會像設想的方向發展,就好比……好比他們起初希望用戶在DreamWeb的指導下能回憶起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夢境裏的關鍵劇情,并繼續探索,但追根溯源後浮現的卻是業務端植入的廣告,簡直是讓人大跌眼鏡。

陳羽千不是專業人士,從來不幹涉于舟的任何決定,他罕見地提出建議,如果不接受那筆來自對沖基金的百萬投資,于舟是不是會開心一些。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要于舟願意,他絕對可以從其他渠道拉來這筆錢,只需稍微提及他是誰的兒子。于舟堅定不移道:“那我寧肯要陌生人的錢。”

陳羽千能理解他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情。

“想做成一件事,真的好難啊。”于舟似乎是在打退堂鼓,就差有人在旁說一句,那就回來吧,我也很想你。

然而陳羽千并不解風情。于舟問他:“你記不記得我暑假的時候還和你承諾,我只在北聯邦待一個學期。”

陳羽千說:“那邊更需要你。”

于舟:“……”

“确實。我現在別說學生寒假,回家過春節的時間都沒有。”于舟扯扯嘴角,氣得正要把視頻電話挂斷,那只貓咪又蹭到陳羽千的脖頸間,前爪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踩動,并不知道自己觸碰的是alpha的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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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這個小舟了。”于舟語氣酸酸的,只能眼睜睜看着陳羽千側躺,手輕輕搭在貓咪背上,像是在擁抱自己。

U大寒假為期一個月。陳羽千不舍得把貓咪放到寵物店寄養,提前給李黎打了個電話,詢問可否把貓咪帶回去。在搬進商品房的高層之前,李黎和陳騰飛也從未養過寵物,對寵物的概念也停留在農村餐桌底下給口飯吃的阿貓阿狗。陳羽千說他到時候會在打車平臺上預約從U市到T市的專車,價格在八百上下浮動,陳騰飛面色頓時不悅,不由插講一句:“八百塊錢都夠你動車來回四趟了,耗時還慢,沒必要。”

“你找輛大巴車托運不行嗎?”陳騰飛是個講道理的人,“是,家裏是不缺這個錢,但為了條畜生,沒必要。”

陳羽千聽到李黎在邊上嘀咕了句:“那你親自開車去趟兒子學校不就行了。”

陳騰飛不樂意:“你剛買了車,你怎麽不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代步的電動車,充滿格也只能跑120公裏,還沒開到U市就沒電了!”

“好好好,我不打專車了。”陳羽千怕父母為這事吵起來,趕緊讓步。把貓咪帶回家的最後方案是陳羽千也買了大巴車票。按照規定,關着貓咪的航空箱只能放在車下面放行李的地方,這四個小時的颠簸似乎注定了貓咪會在陳羽千家裏持續受委屈,把貓咪的活動範圍限定在客廳衛生間裏的陳騰飛表示:“有什麽好委屈的,給它吃喝還管它拉撒,幸福還來不及。”

陳騰飛本質有塊豆腐心,嘴上說着不待見這只貓咪的話,陳羽千偷偷把貓咪從衛生間裏放出來,或者半夜抱回自己房間,他也睜只眼閉只眼,并不發表評價。相安無事小半個月後,貓咪已經能正大光明地在客廳活動,同在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擡頭見,陳騰飛嘗試過跟貓咪互動,叫它的名字給它扔了塊蝦皮,但沒得到回應,他不由借此教育起陳羽千:“你還不如養條狗。人對狗好,狗都知道沖人搖尾巴。”

陳羽千腦補了一下長着狗耳朵和狗尾巴的于舟沖自己眯眼笑的模樣,差點沒驚得飯都吃咽不下。陳騰飛繼續拿這只貓跟別的動物做對比:“雞也好,你養只雞,還能每天收獲一個蛋。你天天給貓鏟屎,貓回饋給你什麽?”

陳羽千并沒有反駁,畢竟房本上沒有寫自己的名字,陳騰飛如果不顧及父子之情,完全可以把自己和貓一起趕出去。李黎多多少少能感受到陳羽千的消極,安慰他:“等過兩天吃完了酒席,去你奶奶那兒住段時間,把貓帶上。你爸眼不見心不煩,你耳邊也清淨。”

陳羽千笑得勉強。他知道這是眼下最合适的法子,卻不是最好的。他奶奶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如果知曉了貓罐頭的價格,肯定會給貓咪吃湯汁拌剩飯。村鎮裏的流浪貓能從垃圾桶裏翻到這些就是吃到了大餐,小舟貓咪在血統上和這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野貓沒什麽兩樣,陳羽千完全可以想象父親的那些論調從奶奶嘴裏說出來,就算不說,也會藏在心裏。

用自己的方式養育一只貓咪竟如此受掣肘,陳羽千不得不進行更深入思考,他在接下來的大學時光裏該做什麽樣的改變,找什麽樣的實習和兼職,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在用自己的錢預約專車帶貓咪在兩個城市來回。

他吃拜年酒席時也會思考這些問題。每天晚上,他都要陪父母去不同的飯店,見不同的親戚,被當作名牌包包一般被誇贊成績和樣貌後,陳羽千就和母親坐到另一桌。當同桌的女眷和小孩開始百無聊賴的玩手機,陳騰飛坐的那桌alpha酒才剛過一輪,還有漫長的夜晚來吹噓攢了一年的牛皮。

這時候,李黎今年剛添置的電動四驅小車就派上了用場。不用再等丈夫盡興,母子倆自己就能先回去。

陳羽千一一跟長輩們道別,表示自己要先和母親離開,一位跟他奶奶差不多歲數的阿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跟他聊起了貓咪。

“我聽你爸說,你從學校裏撿回來只長毛白貓,還挺漂亮,就是脾氣不好,不讨人喜歡。”阿婆向陳羽千傳授起自己多年的養貓經驗,從年輕的時候到現在養過五六只土貓,“土貓是最聰明的,有一兩只都不用我訓練,自己就會在踩在馬桶上……诶,你家的馬桶是自動沖洗的嗎?你可以把貓咪抱上去,然後握住它的尾巴在感應器前晃一晃,次數多了,它就懂了,就不需要人再去給它處理貓砂。”

阿婆絮絮叨叨的,像是打開了封閉很多年的話匣子,逮住陳羽千一頓輸出。陳羽千非常禮貌地靜靜聆聽,阿婆建議他多陪貓咪玩游戲,在紙杯裏藏乒乓球,調換順序後要貓咪猜,爪子碰對了就給小零食作為獎勵,久而久之,貓咪也能和狗一樣聽話。

陳羽千想了想,說:“它不聽話的樣子,也挺可愛的。”

“但你爸爸不喜歡呀。”阿婆往滿是alpha的那一桌戳了戳。陳羽千看着他那在男人堆裏談笑風生的父親,篤定道:“我喜歡就夠了。”

阿婆的表情也不知是欣慰還是憂慮,又握了握陳羽千的手。還在村鎮的時候,阿婆散養的貓都被人偷走了,那只唯一帶到城市高層住宅的也在幾年前不翼而飛,陳羽千問她有沒有封窗,阿婆面色凝重,又往alpha的那一桌看去,她的老伴正喝得面紅耳赤,好不快活。

陳羽千問阿婆家住在哪裏,要不要他順路送她回去。阿婆謝絕了,轉而跟結賬回來的兒子嘟囔,說現在的春節沒了年味,連團圓飯都不親手自己準備,放在飯店裏……

陳羽千和李黎來到停車場。他很自覺地打開駕駛室的車門,李黎說這車太小了,她開就好,陳羽千說:“我現在夜盲症狀減輕了不少。”

李黎把鑰匙交給了陳羽千。開車回去的路上,陳羽千的左眼皮不知為何不停地跳,他把這種不安告訴李黎,李黎安慰他:“沒事的,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陳羽千覺得這俗語還挺熟悉,仔細一回憶,就意識到自己記錯了,陳騰飛以前說過“貓來窮狗來富”,這兩句還挺對稱。

“你奶奶這些年吃齋念佛,只求素淨,親戚請她吃酒席她都不樂意。後天吧,等把明天晚上這頓吃完,你就帶着貓去奶奶那兒住。”李黎知道現在的年輕人不喜歡走親戚,相比之下陳羽千已經很配合了。陳羽千也從未因為貓咪和陳騰飛起争執,在這個家裏,他們都給足了陳騰飛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威嚴。

陳騰飛今天看樣子是要和那桌alpha不醉不歸,母子倆從停車場坐電梯上十五樓,一開門,開燈,客廳裏安安靜靜。

“小舟。”陳羽千叫了一聲,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這一刻他都只是隐隐覺得不對勁,畢竟貓咪的嗅覺靈敏,他和李黎身上都必不可免沾有陳騰飛的氣味。

“小舟吶。”李黎也叫了一聲,換上脫鞋後進客廳的衛生間,打開燈後疑惑,“會不會跑到你房間裏了啊。”

“不可能,我出門前特意把我房間門關——”

陳羽千輕輕把門一推,都不用開燈,就已經迎面感受到夜風從窗臺灌入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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