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寂夜無聲,除卻夏夜特有的蛙聲鳥叫,外頭街道清清冷冷,唯有幾個宵夜攤正煙氣袅袅,相稱之下,遠處的妓館飄飄渺渺,紗燈朦胧,好不熱鬧,陣陣歡聲樂語随着夜風隐隐約約飄了整條街,迷了多少人的心,又傷了多少人的夢。
白纖已經信步獨游了幾條街,碰到了于街頭睡作一堆的乞兒,又撞到了迎面跌蕩的幾個醉鬼,胡言亂語地絲毫不知家于何處,本就煩亂的心立時更加煩躁。
尋了街邊一處老夫妻經營的小攤,就着空位坐了下來,要了碗冰鎮綠豆湯,捧着碗喝了幾口,入肚清涼,煩悶之氣霎時減了一半。
托腮半趴在桌上,賞着漫天的繁星圍了一輪半月,皎潔灑了整個城鎮,寂寥的街頭竟更顯得靜谧而空蕩。
夜宿客棧,卻夜不能眠,想要尋了魏令隆重新盤問一番事情經過以及今後事宜,推門而入,卻不見其人,尋了小厮問了,才知是在樓下大堂裏灌着悶酒,下樓一看,果真桌上滾了三四個酒瓶子,人早已喝得不省人事,糊裏糊塗地,不知嘀咕着什麽。
順手将他手裏抓着不放的酒瓶子扯了出來,剛想去喚聲管家,手上一熱,便被那人握進了懷裏,這時才聽清了他的呓語:“沐蘭...沐蘭...”
除了這兩個字,便再無其他了,但也夠了。
白纖費了些勁兒扯出了手,碰巧瞧見匆匆下樓來的管家。
管家眼色極好,立馬跑過來扶起了醉的糊裏糊塗的魏令隆,惶恐道:“富貴那臭小子也不知多看着點爺,早早地就睡死過去了,真令小姐費心了...”
“不礙事兒,管家便好好照顧吧,看樣子喝的不少。”
管家連忙稱是,小心架着魏令隆便上了樓去,嘴裏還無奈抱怨了句:“哎,兩年裏攢的酒瓶子,都能搭個房子住了...”
問話既是問不成了,睡覺也定是睡不着的,想着想着,一回神便已閑步于街上了。
白日裏,于馬車上閑談,逼問之下,他總算是招了個大概。
自兩年前一別,他尋得了幼年時失散的妹妹,自是開心異常的。
天倫之樂沒享多久,好事又是一樁,他與葉沐蘭之間鹣鲽情深,總算是好事将近,婚期既定,只待良時近,卻在這良辰吉日裏,洞房花燭間,挑開了自家妹子的紅蓋頭,原本該娶的心上人卻不知所蹤。
即便日後花了再大把的錢,花再多的工夫,終是沒能尋得,無奈之下,只好差人繼續四處打聽,一尋一等,晃眼就是兩年,而今總算是有了消息,說是最近在虞國一帶似乎現過身,也沒有再多有用的消息了,他卻不想再繼續等,就這麽匆匆往虞國趕了。
猶記得颠簸的馬車裏,他嘴角帶笑,眉目卻含愁,有一下沒一下地将一把紅扇點着額打趣道:“她來府裏沒多久時,我就曾笑她是哪裏來的山野精靈,亦或是不甘孤坐玄池的九天仙女,私自偷下了凡來,卻被我給撿了回來,可終歸有一天是要被捉妖師捉去,要麽就是要被天帝捉拿回天治罪的,”嘆了口氣,他又輕笑了聲,卻是滿腔的無奈與苦楚:“那時只當是個玩笑罷了,如今,我倒是相信了自己那番說辭,要不然,你說,我怎麽找也找不着她呢...”
記得那一年,她和秦子煜同魏令隆葉沐蘭初遇于祈國遼城的熙攘街頭,兩個落魄,兩個金貴,兩廂因魏令隆所做的一件胡事而大打出手,鬧了個不打不相識,此後竟結成了知己,方知會武的女子名為葉沐蘭,身份乃是魏令隆的貼身随從兼護衛,一張嬌顏,豔若桃李,深刻的五官微微透着些許異國風情,偏偏粉黛不施,眉眼盡顯淩厲,一身勁裝,幹練的不符那張柔美之貌。
說起這知己,卻也不知算不算,那年四人相遇,相伴也不過半年,此後一別,便無甚聯系,期間不過如水之交,嬉鬧之友,亦或偶爾的交心之誼。
說起來,自己藏了些未說,秦子煜藏了些未說,魏令隆與葉沐蘭也藏了些未說,若說是知己,恐怕也還是未達吧,故此,所知曉他二人之事,也不過以上如此而已。
“姑娘,夜深了...”友好而可親的聲音自耳邊傳來,白纖方從兩年前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面前是個老婆婆,正是攤子的老板娘,餘光瞥到一旁的老爺子,正仔細地收着東西,恐是要收攤了。
白纖望了眼天色,果真,夜深透了呢。
對着面前笑得慈祥的老婆婆笑了笑:“耽誤你們收攤兒了呢...”
老婆婆的笑又加深了一分,搖了搖手道:“不礙事兒,倒是姑娘你,那麽晚了,更深露重的,該早些回家了。”
“這就要回了。”白纖笑着從挎包裏取了銀錢塞到老婆婆手裏,便匆匆離開了,完全不理會身後要找零的呼喚聲。
踏着一路銀輝回到客棧,大堂早無一人,燈光也昏黃了許多,之前被魏令隆喝的一塌糊塗的桌子也早被收拾的一幹二淨,只餘小二哥一人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得香。
輕聲邁去自己的客房裏,經過魏令隆房前時,似乎仍能依稀聽到幾聲壓抑的呓語,有些缥缈,有些虛幻,虛幻的恍如兩年前的那個春日,楊柳依依,清溪粼粼,似假,卻是真。
這夜,白纖睡得很香,夢裏面,春日暖暖,正是煙溪嶺上,雲燕雨柳,有誰一身破爛沾血藍緞衣,頭束玉冠,腳踏黑雲靴,一把三尺青鋒刺地幾寸,撐起虛弱到了極致卻依舊堅.挺的身軀,滿眼兀傲,一雙眸子說不出的堅毅凜冽,令人望一眼便移不開眼,那溢血的嘴角卻噙了鄙夷的笑,斥責着對方數十敵人,聲音清越而倔強:“為虎作伥,當真恬不知恥!若要本太子落入惡犬之爪,倒不如就此魂散煙溪崖!”
又是誰,清冷俊逸的臉上,難得地噙一抹壞笑,黑亮的眸裏卻滿是認真:“我若當真娶了你呢?”
還是誰,一身明黃錦袍,與一地金黃梧桐葉融成一處,對着正背道而行的一襲紫影喊去:“跟我回去可好?我會好好待你的!”
一句承諾,伴着蕭瑟秋風飄至她的耳邊,輕輕的,重重的,焦慮而真誠,殷殷切切,實實在在。
于是,那遠處的一襲紫衣,便停了步,回了頭,高興而鄭重地點了頭,然後輕輕一字:“好。”
夢是甜的,可黑夜裏,無聲無息沒入發鬓,沒入孤枕的淚,卻是苦的,等淚痕幹涸了,就真的沒了,不見一絲一毫痕跡,就如那夢裏的一切,只在黎明到來前,無可奈何地支離破碎,不複從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剛考完一門重頭戲,前幾日真的是背的我頭昏腦脹,四肢酸痛,心力交瘁,神魂颠倒,趁今晚不需要熬夜啃書,就趁空上來更一章...嘿嘿嘿...(嘿你個死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