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涼雨夜

下半夜,突然下起了雨,噼裏啪啦的雨點,打在玻璃上,響聲震耳欲聾。

柯正輝睜開眼睛,外面的夜色,還是睡下前的明明滅滅,燈火閃耀,沒日沒夜。

他雙手枕頭,聽外面打在玻璃上零零落落的雨點,迷蒙的光線,隐約可見的雨簾,傾斜而下,垂入地表。

他昏昏欲睡,房間裏的熱氣,肆意流轉,他身上的毛絨毯,太薄,薄得他感覺很冷,忍耐着穿心刺骨的冷意,他不想醒來,就想這樣沉睡在夢裏。

一個分不清現實的夢,夢裏,感覺二十歲的身子,被掠奪和重壓,那喘不過氣的感覺,幹澀的呼吸和一聲聲吞吐,進出的是渾濁的氣息,他不知道這個夢的根源是什麽,他感覺,好像,在二十歲的時候,這具身子,早不是自己,他想不起那晚,都發生過什麽不堪回首的畫面和沉痛,他只記得,有一具熱烈的足夠壓倒自己沉重的身體,自上壓迫,那排山倒海的氣勢,讓從未被壓迫的他,感到難受。

他想推開,他想起身,熏人的酒意,麻痹人神經的酒精,他的反抗,猶如隔靴搔癢,根本毫無作用,為此,他垂首掙紮,他感覺突如其來的穿心裂肺的疼,那樣的疼,疼遍全身,由內置外。

柯正輝分不清那僅僅是個人的惡夢,或者是真真确确的發生過。

他二十歲的生日,第一次喝得爛醉,第二天醒來,他躺在大哥的房間裏,他早上睜開眼,只覺得全身像是散了架般,疼,所有地方都隐隐作痛,他感到不舒服。

那時,守在床邊的柯正宏,他似乎是一夜沒睡,他滿臉的疲憊和倦意,強打着精神,守着在夢中反反複複蘇醒沉睡的弟弟,他伸出的手,溫厚的掌心,落在意識混沌的人額頭上,他說,“正輝,哪裏難受,是不是不舒服?”

柯正輝迷迷糊糊的掙紮着,他轉臉,靠近額頭上的手掌,恍恍惚惚的又睡過去。

從小,柯正輝就落了一個毛病,他喜歡那種溫暖的感覺,哪怕是手間的緊握牽着,他也想靠近去,索取溫暖,他特別的信任和依賴柯正宏。

柯正宏從來不許自己的四弟,手上沾半點血腥,他說,“你和我們三位哥哥都不同。”

他緊緊的護着這純白的弟弟,他不許最小的他走上他們的道路。

柯正輝不能理解,他問,“那為什麽,二哥三哥可以,就我不能。”

他不願被別的同學說,自己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不管做任何,都是他們哥哥在出手,而他沒有任何的決定權。

柯正輝記得,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大哥,把出言不遜的學長打得血流滿面,只因那長了年級不長腦袋的男生,侮辱作學弟的原來不僅學習有兩下子,招引男人的風姿更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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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正輝第一次聽到那樣侮辱的言辭,他握緊拳頭,就直接沖上去,這是作為男生本能的反應,他是被三位哥哥護着沒錯,他是被其他同學孤立沒錯,他只是不習慣以外的人,他們那種假惺惺的作态。

可能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從小被外祖父家的哥哥姐姐孤立,他就與所有人格格不入,為此,回到了父親身邊,他與那些親哥哥特別生分,柯正宏、柯正昕和柯正宇都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最小的弟弟害怕他們的靠近。

小時候,柯正宏想盡了一切辦法去為這個少年解開心結,他用盡了心去呵護這唯一這從小就只有母愛而沒有父愛及兄弟的關懷成長的弟弟,他說,“我們以後都會保護你,即使媽媽不在了,但你還有我們?”

柯正宏拉住了想掙開手的弟弟,他說,“正輝,我是你哥哥,我們會和你在一起,我們絕不會冷落你。”

柯正宏盡力了,柯正輝也終于釋懷了,十六歲,柯正輝在新的環境裏,慢慢的改變自己怯弱的性格和适應身邊的三位哥哥的保護,他慢慢的将身上裹着的瑟縮懦弱都抖了一幹二淨。

他忘了以前的家,他融進了最新的家,即使媽媽不在,但他還有父親,還有三位哥哥,他不停的告訴自己,他也在不斷改變變得堅強,比如,他也學會打人,和別人打架,就像那一次,他和年長的學長動手,他的行為,吓壞了所有老師和同學,他在所有人的眼中,明明是特別安靜的孩子,甚至是有抑郁傾向。

那天,柯正宏去學校接放晚學的弟弟,他第一次看到極力護着照着的弟弟被人打得出血。

柯正宏剎住車,他下車,即刻拿起手中的傘,朝着那高個子打去,周圍陸陸續續放學離開學校的同學,停下腳步,他們震驚的看着這一場充滿血腥的暴力。

那時,天下着雨,柯正輝勢單力薄,原先和人對抗,他被推開後,仗着人高馬大,作為學長的竟毫不留情的給了毫無反抗力氣的學弟兩拳,那兩拳,讓柯正輝嘴角流血,沒人知道,那一刻的少年,他是什麽心情,雖然說,小時候,被身邊的小朋友孤立,雖然說,十五歲之後,身後有了作為兄長的守候,可是他從來沒有收到這樣的打擊和侮辱,所以,站起來,踉踉跄跄的想要還擊,可是,手都還沒有起來,就又被以大欺小的人,推了一把,甚至踢一腳。

柯正宏那天,往死裏打,柯正輝坐在地上,他擦去嘴角邊的血,當看見前一刻步步緊逼,将自己逼至絕地的學長,被打得往人群躲,他看到對方嘴角上的血,還有紅腫的一張臉,甚至是他額角上也流血。

柯正輝怕出人命,他上去抱住打得走火入魔般的柯正宏,他說,“大哥,大哥,別打了,不要打了。”

柯正宏還想上去,柯正輝抱住想要殺人的哥哥,他不停的叫他,天上抖落的雨水,沖刷着暴怒的人的意識,他回頭抱住受了傷的弟弟,他說,“正輝,對不起,對不起。”

他極力護着的人,有一天,被打得無力反抗,柯正宏抱着懷中的人顫抖,他說,“以後不會了,以後不會了。”

柯正輝點點頭,柯正宏把弟弟送上車,他還想去打,柯正輝回頭拉住,他搖頭。

那些聽聞消息趕出來的老師,還有臨近的警車,柯正輝都沒有來得及理會,他拉了還想繼續往死裏揍的大哥,他說,“大哥,回家。”

柯正輝拉着手上沾染了血色的兄長,柯正宏把弟弟送上車。

柯正輝當時以為,這事本可以這麽過去,可,那張狂的還不知死活的學長,他老爸剛好是市裏某官的兒子,為此,柯正宏被叫到警察局詢問。

柯正輝那時也想跟去,柯正宣看住自家四弟,柯正宏和柯正昕一起去了警察局,兄弟倆,做二弟的承擔事情的起因,柯正宏承擔動手的過程。

那一次,為了這件事,柯老爺氣得半死,老人家認為,作為他兒子的雖然可以憑借強硬的拳頭解決事情,但絕不能仗勢欺人,胡作非為,況且,那是柯正輝就讀的學校,作為大哥,去那裏鬧事,那最小的弟弟,怎麽能在那裏安心學習?

老人家究了三個大兒子的錯,柯正輝想上前解釋,柯正昕跪在前邊,他揮起手,打了大哥一拳,柯正宏瞪一眼,他說,“正昕,你還想動手?”

柯正昕說,“我就想,當時我怎麽不把那小子打得殘廢。”

柯老爺那個氣血上湧,他手上的拐杖,就差沒在一急之下往整齊跪在面前的三個大兒子招呼過去。

柯正輝站在身後,他看到柯正宏回頭示意,“別說話!”

所有的過錯,他們承擔,而他柯正輝,要好好學習。

柯正輝最終沒被問責,反而是三位無關的哥哥,他們都受了罰,他們跪在後園的祠堂裏,從早到晚。

柯正輝對此記憶深刻,因為他的三哥,暈倒了,他說,認錯這活承擔可真是不好受,他寧願和別人拳打腳踢,打上一架。

柯正宏和柯正昕一起,将老三搬上床,而柯正輝,忙着四處端茶倒水,他說了很多次對不起,柯正宏拉過愧疚的弟弟,他說,“正輝,我們之所以護着你,其實就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像我們這些做哥哥的依靠拳頭解決問題。”

那也是柯老爺的意思,他三個大兒子,打小跟着粗漢子混,什麽混賬事,混賬話,他們都能挑,獨獨腹中無墨水,手中握不住筆頭。

柯正輝在那以後,再沒有被同學欺負,後來,柯正宏才知道,原來,是弟弟,他自己去解決了。

長大後獨立自主的柯正輝拍着大哥的肩膀說,男人的事,只能是自己解決。這是他經過被打後三位兄長替自己承擔罪責後得到的最深刻認識。

柯正宏後來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懂得了輕重,他每一次,在解決幫派間糾葛時,只要有四弟在的地方,他都不會動手,即便動手,也是讓人把老四帶離後,他才會下手。

柯正輝沒殺過人,更沒有把人打殘廢,在作大哥的還在的時候,他手上沒有沾過血,直到柯正宏被同幫派的人設計陷害,這個從來幹淨看似毫無任何作為的柯四爺,他終于拿起了槍,就對着人的腦袋,扣動扳機。

他不動聲色,他面無表情,那一刻的柯正輝,讓許鳴感到震驚,而震驚之後,也是過往雲煙事。

是,他們都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如果沒能力保護好自己,那麽只能等着被宰割。

許鳴說,“你大哥真的很護着你。”

柯正輝說,“我知道。”

他就因為知道,所以有一天,才會拿起那冰冷的槍。

沒人能想象,那個少年,面對失去至親的人,他心裏的惶恐和痛徹。

再也沒有人,那般護着他;再也沒有人,會在他接連高燒不退的三天三夜裏,寸步不離時的守在床邊,悉心的照顧着他。

那一次的傷勢,柯正輝沒有得到任何的解釋,柯正宏面對弟弟身上那些斑斑點點的暧昧痕跡,只說是那是被打留下的傷痕。

柯正輝毫無記憶,到底是誰人對自己動手了,他不記得了,那好像是他和柯正宏兩個人知道的事而已。

柯正宏在高燒的柯正輝病好後,他把蔣耀光綁來,他說,“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那麽,這個人,他來保護你的安全,正輝,你可以說不需要他,也可以讓他點頭作出承諾。”

柯正宏把被五花大綁的蔣耀光,踩在腳下,他威脅着被捆綁的人的命,他讓做弟弟作出一個選擇。

如果柯正輝說不需要,那麽,蔣耀光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柯正輝那時沒想過要蔣耀光來保護自己,他就是不想看見大哥手中的槍開花,所以,他說,“留下他吧。”

他不知道,自己願意留下他,後來竟然會愛上他。

因為蔣耀光兌現了承諾,他答應柯正宏,會保證柯正輝的安全,所以,他拼了命,護了他的周全,讓他活過那麽多年,甚至讓這個一度揭穿自己是卧底的少爺,他放棄了要把自己身份告知柯老爺。

對于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有太多黑暗,柯正輝不想回憶想起,他以為能忘記,但是,忘記的前提是先想起,然後篩選其中的記憶,将其遺忘。

他說不清,喜歡蔣耀光什麽;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夢,困住自己那麽多年,感覺這個身子,不再是自己,而自己,竟然會卑微的去求一個卧底警察的愛情。

他轉頭看着窗外還在哇啦啦下的雨,想起第一次打架,也是下雨,第一次,那個困惑多年的夢,讓他覺得自己很惡心。

他起身,摸黑去打開冰箱,再拿出一瓶酒,坐在黑夜裏,一個勁灌自己,一口接一口,一瓶接一瓶,在醉醺醺的感覺離沉澱,他好像記得了二十歲生日喝醉那晚,自己是怎麽被人壓下,而自己又是怎麽推拒,最後所有的抗争掙紮,換做是嘶啞的哽咽。

他丢下手中的酒瓶,他扶着隐隐作痛的額頭,他站起來,想出門,想出去淋一場雨,可,人走到門口,就被身後的人,拉入懷中,他将他抱起,帶回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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