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他老子啊?
一頓飯吃得展駿心裏很舒暢。女孩笑意盈盈,做飯的手藝雖然和自己比是差了一點點但撫慰弟弟的胃口已經足夠,說話和舉止非常溫柔卻毫不小家子氣,落落大方的儀态能看得出她良好的家庭教育給她的影響。
席間一對情侶時不時對視微笑,卻也沒冷落了他這個哥哥。吃完飯之後展韋也循着在家裏養成的習慣,端着碗筷盤碟去洗了。女孩洗了幾個水果招呼展駿吃,然後跑到廚房裏和展韋一起幹活了。
倆人住的地方确實不大,也就十來平米,是那種城中村裏最常見的單間。沒有陽臺,又當客廳又當卧室的房間牆上有一面還算寬敞的窗子,窗子外面密密麻麻橫橫豎豎,都是這個城中村裏胡亂拉的電線和網線,糾纏成一股股。展駿心裏百味雜陳:一方面他覺得展韋和姑娘住在這個地方,實在很讓他心疼,自己弟弟從小是吃苦長大的,但是現在和準未婚妻一起擠在這種地方,不會讓姑娘的爸媽看低麽?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展韋真是成熟了,他再也不能把他當做一個永遠被自己庇護着的弟弟看待了。這個潮濕、逼仄的空間,被兩個人打理得井井有條,整整齊齊,俨然就是一個小小的安樂窩。
所以才有句話說,遇上一個合适的對象,能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
在展駿心裏,一個人能不能獨立的最好标志,就是他是否有能力讓自己的生活齊整舒坦。
當然現在住在他家裏的那只是不符合的了。展駿往不知情的溫珈言膝蓋上戳了一箭,心裏感到十分快樂。
和親家的見面安排在第二天,當天晚上展韋和姑娘就帶着展駿出門玩兒了。展駿雖然在這個城市裏念了四年書,但他确确實實沒怎麽出校門,而且城市發展非常快,短短幾年間已經有了巨大改變,他乖乖跟着展韋倆人,一路走馬觀花地看過去。
新建的游樂場裏有這個城市最高的一個娛樂設施:摩天輪。展駿沒坐上去,遠遠地在山上望了望。他記得畢業那年這個游樂場剛剛開始興建,這個項目就是薛景烨他家裏的,薛景烨興致勃勃地跟幾個相熟的人說游樂場建好了請所有人去玩。大家都是成年人,對這個興致缺缺,唯有展駿心中雀躍。
他已經不記得是從哪裏看來的這個事情了:摩天輪是為了讓自己和心愛的人一起跨越天空而存在的。于是他憧憬着完工的那一天,憧憬着和薛景烨一起緩緩越過天空的一刻。
後來這游樂場什麽時候建好的他不知道,連他自己都把這件事給忘記了。而此時此刻他在想念着溫珈言。
尤其在看到自己弟弟和姑娘手牽手肩并肩親昵昵甜蜜蜜地說悄悄話的時候。
第二天展駿起床時,發現手機裏多了幾條溫珈言的微信,內容如他所料,十分無聊。
【醒了嗎?】
【昨晚聊到一半你就睡了,今晚換你陪我聊。】
【醒了沒醒了沒?麽麽噠~】
最後一條是語音信息,溫珈言的聲音又低又沉,還帶着點鼻音:“展哥,我起床了。還沒起麽?別忘了賴床的人要受懲罰。”
Advertisement
展駿臉上發熱,在床上翻個身,給他回複過去:“我沒賴床。你感冒了?”
溫珈言果然是感冒了。他說是回家在動車上睡了一覺,結果忘了套外套,穿着短袖被空調吹了一程,回家就頭疼發熱。展駿囑咐他注意休息多喝水繼續發燒的話一定要去醫院,溫珈言懶洋洋地回複:“回答不正确。你應該說小溫啊你開門吧我就在門外站着呢。”
展駿:“……”
确定溫珈言其實精神百倍就是身體稍微欠了點妥,展駿就不太想被他牽着鼻子走。但洗漱完了之後他忍不住給溫珈言打電話,認認真真地問候和囑咐了一遍。溫珈言縮在被窩裏,展駿說一句他就悶悶地回一句“我想你”,聽得展駿心裏發癢,說話磕磕巴巴的。溫珈言最後笑出聲來,問他:“能提前回來麽?我也提前兩天回去。”
“好。”展駿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親家定的酒店頗上檔次,展駿穿得整齊端正,打了個的就往市中心去了。因為對準弟媳的印象極好,又覺得自己弟弟和姑娘在一起越發有男子漢的樣子了,他對這次見面就更為緊張,生怕自己儀容不整禮數不足,轉而害弟弟被扣分。
展韋和姑娘到得早,姑娘去點菜了,展韋在門口等展駿。看到展駿一身倜傥風流地走過來,展韋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笑着狠狠抱了抱他哥:“哥,你難道把相親的衣服都給穿來了?”
“是啊,夠給你面子吧。”展駿心知自己這張臉和這個身材,穿上正裝之後分數絕不會低,擡頭得意地笑笑。
展韋攥着他手臂,笑着笑着眼裏浮出了一點淚光:“哥你真帥,你在我心裏永遠是最帥的人,真的。”
展駿相信展韋此時此刻說的話。展韋長大懂事之後,除了開心的時刻和給自己電話說借錢時候順帶撒嬌賣萌,其餘的表情展駿很少在他臉上看到。他攬着展韋,拍拍他肩:“你也很帥,啊。看着,今天哥給你長臉。”
也許是展韋之前已經和女孩的父母見過幾面還上門吃過飯什麽的,整個宴席下來都和和氣氣。兩個老人對展駿很滿意,說的話越來越親,談的內容也詳細到訂婚的具體日子和所需物品了。展駿對這個完全沒概念,只有聽的份。好在親家談到什麽具體事情都要轉頭征詢一下展駿意見,展駿知道兩個見過世面的老人自然看得出自己對這個內容毫不熟悉,這是對他表示出的尊重。
展駿這下不僅對準弟媳很喜歡,連帶着對親家那邊的兩個老人也心懷微妙的感激。
一頓飯賓主盡歡。快吃完的時候老人們問起展駿什麽時候回去,聽到他說還在這裏呆多一天之後,和他熱烈地讨論起了這最後一天的行程。一來二去,展駿竟然發現這對老夫妻都是自己的校友,大學時跟着做項目的老師居然還是夫妻倆的同班同學,話題頓時源源不斷。
展韋接了個電話出去了,姑娘和他們一起聊,四個人很快就把明天的行程定為母校一日游。事實上展駿對這個興趣不大,他對自己就讀的學校所有的印象,除了各種榮譽和王钊君,就再也沒有什麽好的回憶了。而就連那些榮譽,也成為自己傻乎乎的一個證據。但老人興致很高,他也笑着應承了下來。
正談話間,包廂外突然傳來推搡和叫罵的聲音,其中有展韋的一份。
“……怎麽了我為什麽進不去?”
“你先走,先走好嗎?現在不……”
“我他媽怎麽就得先走啊?我不是你爹我不是他老子啊?!展韋你良心哪兒……”
“不行!你不能進去!”
“你他媽敢攔我?!”
展駿猛地站起來,胸口堵着一口氣,太陽穴突突地跳。
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縱使十多年不聽不想,也死死地印在他腦子裏,就等着這麽一個機會全都躍出來惡心他。
姑娘和父母都愣了,互相對視了幾眼,姑娘忙站起來說:“我去看看阿韋什麽情況……”
“不不,你們繼續聊,我去就行。”展駿站起來制止了女孩的動作,關上包廂門之前還朝兩個老人露出輕松安撫的微笑。
然後這個笑容在關門轉身的下一瞬間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無法掩飾的怨戾。
展立國和展韋正在拐角處拉扯,兩個服務員跟在倆人身後一臉緊張。在展駿轉身的時候,展立國吼着“我他媽白養你了”,狠狠給了展韋一個耳光。
展韋背脊撞到了牆上,差點滑下去的時候被展駿扶住了。
展駿盯着展立國。昔日離家之前還四肢俱全的父親,此時拄着一根拐,右腿膝蓋以下空空蕩蕩。
比憤恨更強烈的空虛感突然湧了上來。
展立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展駿和展韋長得很像,他在一瞬間就認出了這個冷冰冰怒視着自己的人,正是自己今天想見的大兒子。
“他是你養的?”展駿沒看展立國的腿,死死盯着他的臉,“你給他煮過一次飯?你給他洗過一次衣服?你去開過他家長會?你連我們兄弟倆現在幾歲都記不起來了吧?”
面前蒼老的男人沒有反駁,緊緊抿着嘴唇,被酒氣久熏的眼睛和鼻子全都泛着不正常的紅,臉上坑坑窪窪,氣色極差。
在展駿的記憶裏,展立國最後一次出現在他們兄弟面前是在某個夏日的晚上。他從外面回來,将帶回來的幾百塊錢塞到展駿懷裏,告訴十幾歲的少年“明天去給你媽交藥費”。展駿沒有告訴這個臉上帶着被毆打傷痕的男人,幾百塊錢只能支持兩天,而母親還要住很長一段時間的醫院。展韋坐在沒了家具的客廳地板上,把書放在腿上,作業本攤在小木凳上,認認真真地做作業。展立國摸了摸他的頭,說爸爸晚上給你買拿破侖蛋糕回來吃,說完之後回房間收拾了一會,提着個塑料袋就走了。
毫無心機的展駿不知道就在自己沒注意的二十多分鐘裏,展立國拿走了家裏一切值錢的票據和所有的現金、存折、儲蓄卡,母親珍藏着的一小箱首飾他也沒忘記,還連帶着夫妻倆結婚時樸樸素素的一雙金戒指。展韋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等待着父親承諾要帶回來的拿破侖蛋糕。展駿每次從學校或者醫院回來,都能看到坐在門口咬着個哨子小聲吹着的展韋。
他練習過的小提琴和展韋學過四五年的鋼琴早就賣掉讓展立國還債了,展立國拿走的幾乎就是他們當時的所有資産。想到弟弟所有的玩具将會越來越少,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卻沒錢醫治,他當時瘦小的身軀差點就承受不住那麽可怕的痛苦和壓力。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說你孝不孝了。”展立國舉起沒拄拐的那只手,顫顫的手指直戳向展駿的臉,“我都聽展韋說過了,你不是把那房子賣了嗎?那房子賣的錢一分都沒過我的手,你覺得有道理?那是我買的房子,婚前財産,寫的是我的名字。”
他一舉起手身體就不穩。空蕩蕩的褲腿上打了個結,褲子上灰灰白白盡是灰塵和石灰粉,狼狽不堪。
展駿把伸手擦鼻血的展韋往自己這邊拉了拉。他覺得站在這裏試圖跟展立國交流的自己也是挺蠢的。
作者有話要說: 展爹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