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後是不是就算朋友了哇?”

那之後,大(1)班的同學就這麽自覺分成了兩撥。

一大群小朋友和許拙邢刻,遠遠望去,界限十分分明。

不過小孩子的定性也沒有那麽長,沒多久一大群圍聚在一起的小朋友便漸漸散開了,到處跑來跑去的。

唯有邢刻和許拙始終坐在一起。

邢刻沒有吃糖,最開始也不願意用許拙的彩筆。

這種筆就是很容易沒水,當初小胡老師讓他們分享的時候,就有一支筆才到邢刻手上就沒了水,彩筆的主人立刻嚎啕大哭起來。

也是在那之後,整個班級再也沒有小朋友願意同他分享彩筆,所以邢刻不願意用。

許拙哄了他好半天,邢刻都不肯。

沒辦法,許拙才笨着手,将一張大大的畫紙折疊成兩部分。

這個年紀的小孩手指沒有那麽好用,折不出筆直的一條線,更折不出一模一樣的兩半。

許拙折騰了好半天,把平整的紙張虐待成皺巴的模樣。

他沉默地看了會自己的傑作,最終心寬體不胖地将稍大也稍平整的一邊,放在了邢刻的面前。

并為自己的聰明辦法高高興興道:“那我和你畫一張紙,一人半邊,這樣就不算浪費筆啦!到時候和小胡老師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作品。”

小孩聽着是真的為自己想到的辦法感到歡愉,說完之後還在旁邊興奮地小蹦了兩下,一派期待的小眼神。

邢刻沉默了一會,将桌面上的紙對調,把大一些的換回給許拙。

許拙抓了抓頭發,沒拒絕。

邢刻才終于拿起筆來。

這是他沒有的東西,所以使用起來格外小心,不必要的筆觸從來不落。

黑色頭發黑色眼睛,淤青和深紅的血痂,還有灰撲撲的衣裳,好像早就構成了邢刻身上陰暗的色彩,導致他畫畫時連顏色挑得都很沉。

同許拙五彩缤紛的畫完全不同。

許拙畫到一半的時候,偏頭看了邢刻的畫一眼,都給看愣了,忍不住咬咬筆說:“這是你想畫的冬天哇?”

邢刻瞥了他一眼,說:“嗯。”

然後垂睫繼續将手下那一筆補完,一邊補一邊道:“別咬筆。”

許拙沒聽清:“啊?”

“我說別咬筆,會爆水。”邢刻皺眉又重複了一遍:“他們爆過。”

“喔。”許拙連忙将手裏的筆放下,看着邢刻,有些欲言又止。

許拙是因為這幾個月爸爸生病,媽媽實在是太忙了,所以才瘦了一點點。但底子還在那裏,皮膚是白的,臉頰上的肉非要說也是有點的。

可邢刻不同,他更像是真正的營養不良。雖說比許拙大幾個月,卻比許拙要矮上幾厘米,身體看上去特別的幹柴,小小年紀臉上竟然就是看見骨頭更多,再配着眼角的淤青。

許拙這麽近距離觀察下來,哪怕不需要成年人的思維,他也能感覺到邢刻這個階段身處的環境很不對勁了。

更別提邢刻畫的冬天,裏面的房子是黑顏色的,風是黑色的,人是黑色的,就連太陽都是黑色的。

孩童的繪畫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剖析出很多,但對于五歲的許拙來說,不需要那麽複雜,只消知道這顏色落在他眼底,本能就能感覺到危險和壓抑就可以。

“邢刻。”許拙的腦袋已經無法去翻那些過大的回憶,但他還記得一點昨天晚上才翻出來的。

幼兒園和小學時,許拙都和邢刻不親近,許拙甚至會本能回避邢刻。一直到初中,兩個人的關系才走近一些,而那時的邢刻依舊很孤僻,救過許拙一次以後便再也沒有主動同他說過話。

許拙對邢刻說,他們是朋友。

邢刻也只是很冷很冷地回了許拙一句,誰跟你是朋友。

如果沒有更後來和邢刻的重逢,這句話在初中的時候其實是傷害過許拙的。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重生回今天,許拙已經不希望邢刻再像上一世一樣那麽孤零零的。也隐隐意識到,或許就是因為童年便已經構成的這幅畫,才會讓邢刻在上一世的後來變得那麽極端乖戾。

他不希望這一世的邢刻再變得像上一世一樣,所以要改變的,就不僅僅是後來的那一場車禍而已。

邢刻畫好了,聽見他叫,蓋上筆蓋看他。薄薄的單眼皮給人一種同年齡不相符的鋒利感。

“我們一起畫了一幅畫,”小孩子的語言組織能力也沒有太好,許拙只能努力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搓着筆蓋小聲道:“那以後是不是就算朋友了呀?”

邢刻早就知道許拙是前一天在鄰床朝他哭的出出,把筆放了回去,沉默兩秒:“不算。”

從沒有小朋友真的喜歡同他做朋友,就算結交了,過不了多久也會“斷交”

許拙脾氣特別好,被拒絕了也不生氣,只乖乖地看着他,問說:“為什麽呀?你讨厭我嗎?”

……但也從沒有小朋友會問他疼不疼。

邢刻垂睫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和許拙的也不一樣,有倒刺,有血痂,不白嫩。所以他內心一點也不明白,會被媽媽抱起來溫柔親親的幸福小朋友,為什麽會想要同他做朋友。

而許拙依舊在耐心等待。

他看得出來,這個時候的邢刻是沒有後來那麽封閉的,黑發下的黑眸還有一點光彩在。

如果把初中的邢刻看成一個完全封閉的硬殼,那麽眼下的邢刻還是有柔軟之處的,他這時候畢竟也只有五歲。

所以許拙總覺得,他只要再等等,也許從這一刻開始,邢刻就可以被改變,走向和上一世不同的道路。他有這個預感。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邢刻沉默了好半天,就要說出口的那一句話,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打斷了。

劉北辰的家長來了。

大胡老師讓邢刻和劉北辰出去。

許拙親眼看見,劉北辰母親的聲音傳來的一瞬間,邢刻方才才變柔軟一些的神色,便瞬間陰沉了下去。

走的時候,甚至連頭都沒有擡,也沒有拿走許拙給的那顆太妃糖。

小朋友的忘性普遍是大的,早上的那一通插曲,在寫寫畫畫下早就被抛之腦後了。

以至于大胡老師進來喊邢刻和劉北辰時,還有不少小朋友反應不過來。

就連劉北辰自己,最開始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看見門口急急忙忙的媽媽,劉北辰才回想起什麽,人還沒跑出教室,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劉媽媽面容姣好,心疼地抱住孩子,惡狠狠地瞪了邢刻一眼。

大胡老師帶着他們去走廊上說話,大班的孩子又一次……沒炸開鍋,只是凝固了一下。

說過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記憶不算很好,也理解不了一些事的後果,便不會随之産生恐懼。

邢刻和劉北辰被帶出去以後,頂多嘟囔兩句“小胡老師呢”、“劉北辰又哭啦”、“那是劉北辰的媽媽嗎”就沒有別的了。

再被(2)班老師喊一聲安靜,一個個頓時又沉浸回了自己的繪畫之中。

唯有許拙手腳不安地坐在原地,站起來不是,坐下去也不是。

“那位同學,畫你自己的。”前排的老師說了一句。

許拙這才規規矩矩地坐回原位,扒拉一支筆,目光卻還是眼巴巴地望着門外。

李東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他身邊,撥了一下許拙的筆,一副很懂的樣子說:“邢刻有可能會被開除。”

許拙被吓了一跳,扭頭看去:“啊?”

李東老神在在:“我爸爸以前和我說過,在幼兒園打架的小朋友,是會被開除的,就是再也不準上幼兒園啦!”

許拙的心裏本能一慌,仔細思索過後,才搖搖頭說:“不會的。”

“你怎麽知道不會。”李東說:“劉北辰的媽媽也是老師,好像還是小學老師,比大小胡老師都厲害,肯定會開除的!”

許拙用力搖頭。他已經開始翻找回憶了,可是一翻頭就疼,只能反複搖着小腦袋道:“不會不會,大小胡老師也很厲害,他們會保護我們的。”

話才說完,就突然聽見走廊裏傳來了一句尖銳的:“撞他一下他就可以打我的孩子了是嗎?這點是非都分不清楚,你們兩個怎麽當老師的!”

大(1)班所有孩子都一縮。

李東也吓了一跳,随即朝許拙露出了一個“你看吧”的表情。

許拙頭太疼了,反應能力也随之變慢。他已經想不出這個時候的自己能幹什麽了,只能不住地轉過腦袋朝教室窗口的方向看,眼底帶着期盼。

那扇窗戶是正對幼兒園大門的,但距離他們有點遠。 (2)班老師不讓他們亂動,所以許拙只能這麽坐着,看不到外面。

“你看什麽呀?”李東捕捉到了許拙的動靜,好奇地問。

“看邢刻的爸爸媽媽有沒有來。”許拙焦急道。

小孩是無法和大人抗衡的,尤其無法和盛怒的大人抗衡。所以眼下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邢刻的父母也來幼兒園。

“可是我看不到……”許拙說:“劉北辰的媽媽都來了,老師不會只和一方家長說呀,他爸爸媽媽應該也會來呀?”

李東也看了看窗口:“那過去看看呗?”

“老師不讓。”許拙小聲。

李東轉了轉眼珠:“那我去找老師說話,你等一下從那個桌子下邊跑過去?就那個,被櫃子擋住了,不顯眼的,我們經常往那邊躲。”

許拙呆住了,随即眼睛一亮:“李東同學,你怎麽這麽好哇!”

李東叉腰:“嘿嘿!主要是出出同學你之前那句話很酷!我去啦,你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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