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怪惡心的
許拙笑得一抽一抽的。
這孩子打小就好看又乖巧, 沒有什麽七八歲狗都嫌的階段。一直是大院人家都特別喜歡的乖孩子,聽話嘴還甜。
皮膚越長大越白,五官也出落地愈發精致。
因為許拙愛笑, 所以他的五官看上去就是很甜的樣貌, 讨喜。再配合白淨的皮膚和偏淺的發色,很像那種好看的瓷娃娃。
瓷娃娃已經快笑栽了, 一邊捂着泛疼的肚子,一邊伸手去按自己的作文本:“你別。”
然而就他這幅搖搖欲墜的樣子,哪裏攔得住邢刻, 作文本一下就被拿走了。
許拙的夢想是:“我想成為一個可以照顧爸爸媽媽和阿刻的人。”
筆跡稚嫩,卻很認真:“他們是我生命中的星火, 我想要他們永遠ran燒。”
“你幹嘛啊。”邢刻才剛粗略掃完,許拙就探身一把搶了回來:“多害羞啊, 看我夢想。”
随即咯吱咯吱地笑起來:“你都不好意思把你的夢想寫出來,你還看我的。”
邢刻:“……”
眼睛都成兩死魚了。
他捏了捏筆, 可最終還是沒能落下去。
許拙就愛招他, 這時候湊上去,側臉靠在他扶本子的手臂上說:“寫呗寫呗,阿刻,你的夢想是什麽呀?宇航員?科學家?”
邢刻說:“……不是,我當這些幹什麽。”
“啊!我知道了!”許拙恍然大悟:“你喜歡數學!所以你以後會不會……咦, 你好像也喜歡物理哎。”
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是接觸不到物理的,但邢刻不一樣。
他這兩年暑假都有在做幫工,工種雜七雜八, 接觸到的人也很雜。有一回突然就知道了物理這個東西, 還得到了一本很舊的物理著作, 邢刻看完之後, 如今對物理的興趣那是一點兒不比對數學低了。
邢刻晃晃筆杆說:“和這些也沒關系。”
許拙好奇了,臉頰貼回邢刻的手臂上,一臉懵懂道:“那你的夢想是什麽呀?”
邢刻垂睫看他。
孩童的夢想很多時候更像幻想,來自于偶爾見過的電視畫面、街角貼報、亦或者是長輩們的交談之中。如若引發了他們對世界的向往,那基本就可以成為他們的小小夢想。
邢刻很少看電視,也沒有什麽長輩的交談。
街角貼報他倒是很熟悉,但那些所謂的宇航員和科學家,在邢刻看來,雖然能接觸到更寬廣的世界,卻似乎太飄忽,太無憂無慮了。
只有童年好好成長、有得到過滿足的孩子,才能勇于幻想那樣寬廣的世界。
像邢刻這樣從童年開始就沒有依靠的人,他更需要一份最基礎的安全感,去源源不斷地填補他幼年期那個無窮的恐懼黑洞。
邢刻想了很久,說:“錢。”
許拙一愣。
“很多很多的錢。”邢刻的瞳孔黑深道。
許拙呆住了:“阿刻你的夢想,好、好直接啊。”
“你的不也很無聊。”邢刻瞥了許拙蓋起來的本子一眼:“夢想怎麽都是別人。”
許拙很理直氣壯:“怎麽不可以啦?你們都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哇,那當然是你們開心我就開心了!”
邢刻思考了一會,搖頭說:“怪。”
許拙做鬼臉說:“你才怪。”
“幼稚鬼。”
“反彈!”
兩個小孩兒拌起嘴來。
而就這樣磨到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邢刻才把這篇作文寫完。
他的字很利落,也很大,時常會超出框框,這點經常被李老師批評。
然而批評了很久之後邢刻依舊沒有改。
他也沒有直接将自己真正的夢想寫在本子上。
經歷的越多,邢刻似乎就變得越內斂。就像他不會去争辯自己的父母到底是做什麽的一樣,從很小開始,邢刻就已經學會如何隐藏真心了。
他寫自己想當宇航員。
內容是看完作文書上的幾篇範文之後胡謅的。
三年級的酷暑持續了比過去更長的時間,全球變暖這個議題在這時候鬧得沸沸揚揚。
不過國慶過後,天一下子就冷了起來。
伴随着年紀的增長,許拙的體質變得好了許多,不會随便生病,生病之後也不會莫名嚴重。
他知道這和他的記憶承載有關系。伴随着他長大,他的大腦在變得更成熟,能接納的記憶更多,與此同時一些重合的上一世記憶也會被這一世所覆蓋。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了。
但有時許拙也會惆悵。
上一世即便不快樂,也是他走過的人生。倘若那段人生按照當下的趨勢,到最後全部于他腦海中消失,那麽他重生後的人生會剩下什麽,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會怎樣去理解自己基于上一世的記憶,而做出的一些奇怪行為?等到那時,他的人生會不會像殘缺了一樣?
這個問題在短期內沒有答案。
所以只能穿上秋季校服和孫芳麗準備的秋褲,繼續開始國慶後的學習。
哦對了,長大雖然體質變好了,但有一件事不好。
那就是許拙不能再像之前一樣随意地牽邢刻的手了。這件事是循序漸進的,但是集中爆發,還得從三年級國慶後的一個早讀開始說起。
其實從入學,被陳豪說跟屁蟲之後,許拙在同學們面前就有減少那些過于親密的行為。
一般在學校裏他會靠着邢刻,但不會去牽邢刻的手。
兩個人只有上下課時的羊腸小道上會牽手,就這樣維持了三年。
邢刻和許拙內心都不覺得這個行為有什麽問題,他們本來就是同類,也是彼此最要的朋友。做習慣了這樣一個動作,能感覺到安心和依賴,那他們就這樣做。
只是很可惜大部分同學好像都沒辦法理解這一點。
平日裏同學們都是瞧不見的,也沒什麽。
然而國慶之後的某一天早讀,因為許拙假期作息沒維持住,不小心起晚了,兩個小孩兒不得不跑步去六小。
許拙的身體素質又委實不太好,一直到三年級還胖乎乎的,跑起來很慢,邢刻為了不遲到,于是就拉着他跑。
跑步,越到後面越乏力,不牽着別說停下,甚至有可能趴下。
這就導致兩個人一路到了班上,還沒有松開手來。
而這天正巧是英語早讀,魏岚在班上,李養秋也在。
許拙和邢刻沒有遲到,是踩着鈴聲到班門口的。走廊上這時的學生很少,也很寂靜,老師們一眼就看見了他們。
自然也看見了邢刻和許拙牽住彼此的手。
李養秋還沒來得及說話,魏岚便直接豎起眉頭來,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了句:“哎呀,都小學三年級了,兩個男生怎麽還手牽着手啊?你兩不覺得惡心嗎?”
她的聲音比較尖銳,也向來不會壓低聲音講話。
而教室裏又正巧是早讀即将開始的那個時間縫隙,大家雖然安靜着,卻誰的心思也沒真的在早讀身上。
于是乎,等這話無比清晰地傳入了五班後,幾乎唰地一下,四十多雙眼睛便全落向了教室外邊。
許拙臉頰跑得發白,再一聽魏岚這句話,差點沒喘過氣來。
魏岚則嫌棄地搖搖頭,率先進教室了。
小學的孩子就已經會議論人了,他們會給同學們起各種各樣的外號。
像“胖胖”、“啞巴”、“黑皮”這樣的稱呼在班級裏十分常見。
很多時候孩子們不給某一個同學起外號,并非是因為不想起,而是因為沒有那個契機點。也就是能引起他們共同認知,并且坐實外號的一件事。
邢刻和許拙就屬于這個範疇。
邢刻就不用說了,他孤僻得要命,從來不參加集體任務。
班上很多同學到了三年級,恐怕還不知道邢刻的邢是哪個邢。又因為他性格裏有很強勢的一面,大家不敢随便給他安外號。
許拙倒還算有交際能力,但是他小學時期的起點比較差。
一開始就被李老師盯着說走神然後罰站,之後再和劉北辰打架,還正巧是同邢刻這樣的同學交好的。成績比較差,又沒有什麽凸顯自己的機會。
孩子們會自主選擇朋友,像許拙這樣的情況,很難獲得同學們的大範圍認可,頂多是自己的小圈子不錯罷了。
這就導致大衆同學,對許拙和邢刻都有些刻板印象。
比如“不說話的那個”和“粘着不說話的那個”
同學們早就這樣想了,如今再被魏岚一說,簡直就像是往柴裏丢了把火。
當時就哄堂大笑不說,等到下課的時候,還有很多同學一臉幸災樂禍地跑過來。
“哎,邢刻和許拙你們都這個年紀了還牽手啊!”
“多羞啊,連魏老師都說你們‘惡心’!”
哪怕有些同學不過來當面說,也有像陳豪這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嘴巴,代為傳達的。
“你兩知道不,現在他們都在說你們呢,說你兩幹脆一個叫膩膩,一個叫歪歪得了,哈哈哈,讓你們平時老黏在一塊!”
許拙脾氣好些,最開始還會解釋:“我們是起晚了快遲到了,跑上來的時候我跑不動,阿刻拉一下我,這有什麽奇怪的!你們平時不幫助同學的嗎?”
“阿刻,阿刻!”陳豪立馬怪着嗓子學:“這叫得可真膩歪!”
旁邊的同學們也跟着笑,一起學。
許拙于是有些生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是這麽叫的啊!”
可是小孩兒想笑人的時候哪裏會客觀去判斷事物的是非,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會讓他們感覺很爽,陳豪當即繼續掐着嗓子道:“阿刻!阿刻!”
周圍的同學也一個勁兒地起哄。
許拙在座位上捏緊了小拳頭。
邢刻現在是數學課代表,他下課的時候上去給老師送作業了。
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陳豪他們圍着許拙在笑話他,當即擡起腳來,往陳豪的椅子上猛踢了一腳。
木凳在地板上摩擦出聲響,陳豪整個人險些栽到地上去。
陳豪頓時暴怒地回頭:“誰他媽踢我- -”
邢刻冷冷地看着他。
陳豪平日裏同邢刻有點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或者說,陳豪平日裏其實是有讓着邢刻的。
因為以他的性格,做他的同桌肯定要成為他的小弟。但是他沒有對邢刻這麽做,這對陳豪來說就是讓步了。
然而他都這樣讓步,平日裏邢刻也不怎麽搭理他,如今還直接當衆踹他的凳子。
陳豪回過頭之後,被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一瞬間就不想忍了,拍桌而起道:“你他媽踢我幹嘛!有病是不是!”
邢刻冷聲說:“沒你有病,嘴那麽賤。”
陳豪說:“是我一個人這麽說嗎?整個班不都這麽說!”
邢刻說:“我聽見你說就找你,一會再聽見誰說繼續找誰,有什麽問題?”
陳豪臉頰頓時漲得通紅:“那魏老師也說了,你要這麽狂有本事去找魏老師啊!”
邢刻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黑,這麽看人的時候特別陰冷,帶着一種這個年齡的小孩不該有的狠勁。
這麽同陳豪對視,不誇張地說,陳豪會在一瞬間覺得他和邢刻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當時便消了聲,周圍的同學們一時間也安靜了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魏岚從外邊走了進來。
第二節 正巧是她的課,她進來時應該是聽見了陳豪的話,把包往講桌上重重一放,高聲說了句:“找我怎麽啦?”
周圍的同學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小孩雖然不懂事,但卻很懂得觀察大人的臉色。比如說魏岚今天一進教室,就很明顯心情不太好,事實上她從早讀開始就有在班上若有若無地釋放心情不佳的信號了。
同學們看得出來,所以很快便悄無聲息地回了各自的座位,鈴聲都是在他們回座位之後才慢悠悠響起的。
劉北辰低着嗓音道:“上課。”
其他人都三三兩兩地坐好,唯有邢刻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是轉過頭來,看向講臺上的魏岚。
魏岚可不像陳豪,直接接下了邢刻的視線,目光裏像是帶了什麽堆積許久的厭惡:“上課了沒聽見,在那看着老師幹什麽?”
陳豪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總覺得以他對邢刻的了解,邢刻搞不好真把他剛剛那句話給聽進去了。
心裏頓時很慌。
他雖然氣勢大又兇,卻并沒有真的很讨厭邢刻,甚至對他有點小欣賞的。
和邢刻吵起來只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發火了。內心知道魏岚不好惹,不希望邢刻真的同她對上。
于是推了邢刻一把,壓低聲音說:“喂,上課了,進去啊。”
邢刻又在原地站了一會,才低下頭來,安靜地往座位的方向走。
第二節 英語課就此啓動,上課的氛圍很快就在五班升起,先從英文朗讀開始。
其他同學都配合得很好,可許拙張了張嘴之後,卻怎麽也沒辦法跟上。仿佛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喉嚨,心裏難受得要命。
許拙也不全認為魏岚說的話沒有道理。
畢竟世俗來說,孩子長大之後,社會就會希望他們獨立一些,不要那麽依賴和親近別人,這也是人成熟的标志。
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和邢刻之間的感情,這沒有問題。
可是不理解歸不理解,許拙覺得魏岚不應該那樣講話,哪怕她是個老師,甚至正因為她是個老師,所以更不應該。如果是大小胡老師和李老師,就肯定不會這樣說。他不明白魏岚為什麽能那麽直接地将“惡心”兩個字吐出。
而正當許拙內心無比難受時。
講臺上的魏岚講到一篇閱讀,突然見縫插針地說了句:“哦,雖然圖片上的兩個男生關系很好,但是我們在現實中,尤其是某些同學,最好還是不要這樣,比如牽手啊什麽的,真的是不要做,看的人怪惡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不要覺得小魏老師誇張,人物無原型,但是這個事跡是有取材的。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