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早上五點多的時候,幾只鳥在窗外清脆鳴叫着,窗外籠罩着輕紗似的霧。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我感覺我這一晚上都迷迷糊糊的,但沒睡着。

我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起身走過去。可能是陳毅醒了。

他坐在床上,看起來有點震驚。

我覺得他不記得昨晚的事了。我從衣櫃裏找了他的衣服。還好我回國後沒扔。

“你昨晚喝多了,再睡會吧。”

他臉色不太好,緩緩點了點頭。

“抱歉,蘇老師,給你添麻煩了。”

我還想和他說點什麽。但我看着桌子上的骨灰盒,我忍住了。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他突然開口了。

“我有點不記得了。我昨晚有沒有說過讓你為難的話?”

“沒有。”我搖了搖頭,去廚房做早餐了。

他昨晚只是說了很多胡話。

他昨晚遲遲不肯睡覺。一直死死地抱着我,嘴上嚷嚷着讓我不要離開他。

他還說了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他配不上我。

人類真奇怪。喝醉了什麽天馬行空的瞎話都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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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哄睡着。

你看,有些人表面上溫文爾雅,喝醉了就是個智障兒童。

我圍着圍裙,在廚房忙碌着,我想做頓豐盛的。我自己吃飯都是應付的,迷糊的時候連過期面包都吃過。但是陳毅吃的用的都是好的。

我告誡自己這不是餘情未了,而是對待客人的基本禮儀。

我做了兩份雲吞面,配上兩個煎蛋,炒了盤青菜。等我做好後,發現陳毅坐在餐桌上看我,不知看了多久。

“怎麽不睡了?”我把菜端到桌上。

他幫我端着菜,笑着說:“已經休息好了。”

我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充血的眼,心裏想着他在撒謊。

餐桌有一絲詭異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他給我往碗裏夾了根青菜。我沒動那青菜。現在挺有意思的。他一定知道我倆這感情玩完了,他在那裝糊塗呢?

“陳先生什麽時候回M國?”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什麽時候離開我家。

他慢慢放下了筷子,抽了一張紙巾擦拭手指,勾了勾嘴角,說:“我不回了。”

我瞪大了眼睛,我有點沒聽懂。

“M國的公司破産了,我以後我在國內了。”他笑着說。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麽雲淡風輕地說自己破産了。

這回我是真的呆住了。

他在國內的公司并不大。M國的公司才是他主要的財力來源,我曾經拿着計算器偷偷算過,他在M國應該算是上流社會的大富豪的。

這回我想起他昨晚說的那句話。他說:“蘇老師,我陳毅配不上你。”

現在解釋通了,可能是他一時間失去了財産,覺得落寞,才說了這番胡話。

我想安慰一下破産的他。可是我看着陳毅從容自若的模樣,還是把話咽回肚子。

吃完飯他從我手裏接走了碗筷。拍了下我的肩膀,說:“我來吧。六點了,你該去學校了。”

我留意到,他拿盤子的時候,手有些抖。我出門前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在門口偷偷探出腦袋。

他在廚房慢條斯理地洗碗,袖子只挽了一小截。隐隐約約的,我看到他左手上纏了紗布。

我現在再怎麽怨恨他,看到這一幕心裏還是被紮了一下。

陳毅昨晚的突然出現讓我一天都心不在焉。他還是用以前那套和我相處,好像我倆還在一起似的。

我狠狠捏了一把大腿內側,我暗暗發誓。如果他再這樣,我就直接告訴他我們已經分手了。

陳毅來我家這事很煩。

還有一件很煩的事,就是我必須給那只從M國帶回來的金毛找個主人。我不想看到那只金毛。所以它這段時間都住在李老師家。

我看到它我就想起笨笨的元寶,以及那個我愛得撕心裂肺的男人,用溫柔掩飾着冷血的陳毅。

從早到晚忙了一天,晚上下班後,我都不想回家。我怕陳毅還在我家,我不敢見他。

我是怨他,可我也愛他,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李老師在收留了那只狗後,又決定收留我。我在便利店買了日用品,又把在辦公室屯的教工服帶回李老師家。

說真的,我甚至想在他家常住。

晚上那個陌生號碼又給我打了電話,我沒接。我又想起他喝醉的時候說的話,我怕他是真的擔心,還是給他回了短信:在朋友家住。

他一直沒回我。

我就這麽在李老師家住了一周。到了周五晚上我才決定回家,陳毅現在肯定不在了。

下班後我收到了王昭的短信,他回國了,我和他約了頓飯。

我倆很久沒見,都喝了點酒。我不太能喝,喝了一點就迷迷糊糊的,有點神志不清。他拉着我的手,問:“蘇清,你是不是還和那個陳毅在一起呢?”

我拿酒杯的右手一顫,又伸出左手捂住胸口,向他搖了搖頭,難過地說:“我們分開了。”

“啊,你倆在一起挺久了吧?”

“嗯,都在一起三年多了。王昭啊,我沒愛過誰,但我真的很愛陳毅。”

“唉,往好處想啊,分了也挺好。咱們普通人還是和這些過于有錢的人的保持一段距離。”

“嗯。都不用保持,我倆本來就有距離。”我打了酒嗝。

王昭是個話唠,一直說個沒完。

“對對對,就是那事,笑死我了,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哈哈哈哈……對了,蘇清,我感覺,陳毅也不是什麽好人。”

我把頭湊近他,我這會覺得自己已經喝多了。“王同學,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你怎麽知道?”

“你記不記得,那次你在被一個混蛋騷擾了?我和你說,嗝,那個男進監獄了,在牢裏可慘了。我後來看到UG的老板,他說肯定是陳毅的手筆。我感覺他挺狠的!”

我腦子昏昏沉沉的,但我還是聽清了這句話。

我想起來他那天喝醉後抱着我,說“別離開我”,又想起他那些胡言亂語。

“昨天我就站在門口。如果你在我面前遭遇不測,那個男人将消失。而我也将在國內成為通緝犯。他敢碰你,那大家都別好過。”

我可能是喝多了。我這時候忽然覺得陳毅應該有些愛我的。

王昭把我送上了出租車,讓我到家後告訴他。

我在車上開着車窗吹風,外面夜色撩人,澄明的月挂在空中,璀璨的霓虹燈變化繁複。晚風吹亂了我的發,我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即使清醒了,我還是懷疑陳毅可能真的愛我。

我慢悠悠地上了樓,在樓道裏給王昭報了平安。防盜門打開的時候,我被吓得把手裏的鑰匙甩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毅就抱着手臂站在門口,表情不太好看。他穿着家居服,低頭俯視我。

門口的垃圾桶已經滿了,堆着外賣盒。餐桌上還擺着飯菜,應該已經涼了,竟然有我愛吃的熘肉段。

我突然想到他是沒有這個出租屋的鑰匙的,我頭皮有些發麻。

“你……你怎麽還在這?”

他把端在胸前的手臂緩緩放下,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等你回家啊,蘇老師。”

我盯着垃圾桶的外賣盒。

“你一直沒出門嗎?”

他上前接過我手裏的包,略帶歉意地說:“我沒有鑰匙,出去後沒法進來了。”

我膛目結舌。

說實話,我想得很美。他要是再這樣,我就用“咱倆分手了”,“咱倆玩完了”這樣的話朝他開炮,把他的體面撕的粉碎。

但這會我靠在沙發上,喝着他給我準備的蜂蜜水。

“和誰去喝酒了?”

“和王昭,他也回國了。”

他坐在我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點了點頭。客廳裏陷入了安靜。

我在沙發上捏着手指,還是打破了這寧靜。

“你為什麽等我?”

“只是想等就等了。”

他在單人沙發上坐得筆直,即使穿着家居服也難掩他的氣質。我盯着他看了一會,我覺得他也瘦了。

我這時才發現,茶幾上竟然擺着一個項圈,很眼熟。

是元寶的。

“你走時忘了拿。”

我盯着茶幾上的項圈。腦海裏是冰箱裏那個冷冰冰的屍體。我的肩膀不自禁的顫抖,手漸漸握成了拳頭,指甲狠狠扣着掌心。

我擡頭看向他。

這個角度可以從客廳裏的鏡子看到我的臉,我眼睛很紅,咬緊了嘴唇。

是一張帶着仇視和怨恨的臉。好像給我一包炸藥我就能和他同歸于盡似的。

他想伸手摸我的頭,卻把手停頓在半空中。

“蘇老師,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我想說你鐵石心腸、殘酷無情、是披着人皮的冷血動物。

但我沒說。

因為我看到他微皺的眉頭和黯淡失神的眼眸。

我最後腦子一熱,竟然用一句無厘頭的話來罵他。

我咬着唇說:“你個萬惡的資本家!”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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