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月。
枝丫上的花瓣飄揚而下,校園像彌漫着紛紛的雪花。
我踩在柔軟的花瓣上發呆。
“蘇老師!”
我回頭,看到李老師正朝我招手。我和李老師上周一起出差,我才得知他家的貓得了病過世了。我沒了元寶,心情也不佳。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一起喝了頓酒,很快成了“酒肉朋友”。
“蘇老師,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嗎?”
我笑着點了點頭。
這個電影是講寵物的。
只是我和李老師的電影看得很不順利。
有個小孩在離場的時候把可樂打翻了,正好撒在了李老師的褲子上。更糟糕的是他穿的白褲子。
我蹲在地上笑得前仰後合。
李老師因為褲子上的一灘可樂躲在廁所出不來。他臉皮很薄的。
我笑得肚子疼,趕緊脫了外套圍在他腰間,正好能遮住。但是李老師覺得,腰上綁着外套是奇裝異服。
我把他連拉帶扯地拖回了我家。我家離電影院很近。
到家後我給他沏了一杯茶,李老師教歷史,年紀輕輕的卻像個老古板。我和他聊着學校裏的那點趣事。正好講到一個學生開學考在大題那寫了很搞笑的答案。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帶着笑音說了句:“喂?哪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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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久久沒有發出聲音,挺奇怪的。
我挂了電話。
我和李老師聊了很久,我倆商量着下次再去看電影。兩個入職幾年的人民教師暫時買不起車,所以我把他送到了我家最近的地鐵站。
從地鐵站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家裝潢很有M國風格的酒吧。
我想起一樁舊事。
我剛和陳毅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外面有人。
有次我和王昭又去了酒吧,就是我和陳毅初見的那家,叫UG。
在酒吧裏我因為喝了太多果茶,頻繁上廁所。結果在廁所門口遇到一個人模人樣、西裝革履的男人。
這男的在廁所堵住我去路,還伸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而且這人力氣特別大。
我褲子都被他脫了。
我當時特別怕,在廁所裏用英文呼救。還好王昭靠譜,他趕來了廁所,一腳踢開了那個要侵犯我的男人。
就差一點,我就要和這個人模狗樣的男人在M國的法庭見了。
那天晚上陳毅的司機開車來接我們。陳毅坐在副駕駛上看合同。
王昭那天被吓壞了,在車上大聲說着剛剛的險情,他還說再也不帶我來酒吧了。他把剛剛的情況說的特別驚險,我覺得他有點誇大其詞了。幸運的是我也沒被那個啥。
我擰了一下他的大腿,讓他閉嘴。
我擡頭去看坐在副駕駛的陳毅,他翻了下文件,朝我笑了下,說:“下次要注意安全。”
然後他看了下腕表,繼續看着手裏的文件。
我當時挺失落。
我給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可能是王昭說得太假了,他沒相信。也可能是我的表現太鎮靜,他根本不知道我其實害怕了。
其實這種借口都挺扯的。現在想來就是他不愛我。
但當時我對這些狗屁借口深信不疑。因為我們脆弱的愛情就靠我的借口來茍活。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走回了家。
第二天休假,我在附近的超市買盒切好的菠蘿。
正好看到保安亭裏的阿姨在幹活。
“姨!吃不吃菠蘿啊?”
“別搗亂咯,蘇老師,我要查監控。”
“小區進小偷啦?”
“沒有咯,你對門養的泰迪走丢了。”
我拎着菠蘿進了保安室,給阿姨一個叉子。她咬着菠蘿盯着監控,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朋友回來咯!”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坐在她身邊,盯着監控。
果然是陳毅。
他竟然回國了。
我特別驚訝。阿姨給我的紙杯到了水,我慢慢喝着壓壓驚。
監控裏我和李老師拉拉扯扯地進了小區,像兩個在打架的小孩似的。
後面跟着一個穿黑襯衣的男人,是陳毅。
我牽着李老師進了我家,李老師扯着褲子上圍住的外套,緊緊挽着我的手臂。我倆看上去挺猥瑣的。
我家的門緩緩關上後,陳毅出現在了門口,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盯着門眼,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我猜昨天那個電話可能是他打的。
他挂了電話,把手機塞進了西裝褲的口袋。
接着他把上前一步,雙手撐着門框兩邊,把頭貼在了門上。
我一口水噴了出來,紙杯也沒拿穩,撒了一褲子水。
阿姨怼我肩膀一下,給我抽了張紙巾,埋怨我說:“一個有模有樣的老師,喝個水嘴都能漏喔!”
我慢慢擦着褲子。真不是我嘴漏,這監控沖擊性強。
一個天天衣冠整齊、舉止溫文爾雅、整日寫毛筆字又開着賓利車的男人。他貼着門偷聽我家的牆角。
這就像是三國裏的張飛朝你丢着手絹,嘴裏還念叨着嘤嘤嘤。
看了這個監控,我的腦袋要爆炸了。
首先,陳毅回國了。其次,他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門口偷聽。
我仔細想了一番,我已經快兩個月沒聯系他。他回了家看到兩個狗沒了,我的行李也沒了,定然是知道我倆拜拜了。
他兩個月沒提過我倆的後事,我一直覺得他默認我們分手了。
但我不知道他為啥偷聽,他還是在意我的,是嗎?
那天晚上我腦子特別亂。閉上眼睛後,一會是陳毅挺直背坐在沙發上看書的畫面,一會是我打開冰箱,一個金毛犬躺在冰箱的畫面。
半夢半醒之間,我聽到有人在敲門,确切來說是在拍門。我迷迷糊糊地看向門眼。
剎那間,我清醒了。
陳毅站在門口,一只手夾着一根很細的煙,另一只手插在黑色西褲的褲兜。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開了門。
他挺直背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照明燈。他把額前的劉海慢慢往後抄,他的頭發有些長了。
“蘇老師,好久不見。”他的聲音還是輕輕柔柔的。
“陳先生,有事嗎?”我低着頭,不去看他那張迷人的臉。
他上前一步,這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很濃的酒氣,有點像洋酒的味道。
“沒什麽事,來看看你。”他側着身,倚靠在我家門框上。
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有些迷離,臉頰很紅。
他可能喝醉了。
我有點無措,他以前喝酒,但是喝得很少,僅僅是幾杯紅酒。我從未見他喝醉過。
“你喝多了。”我扯着他的襯衫袖子,想把他往外推。
結果,陳毅突然把我往後推,一只手拖着我的身子,另一只手大力關上了我家的門。
這人不僅會偷聽牆角侵犯他人隐私,還有了非法入侵住宅罪。
他捧着我的臉吻了上來,确切來說,是咬了我嘴唇。他按着我的後腦勺吻着我,手在我的腰肢和臀間來回游走。我在他嘴裏嘗到了烈酒的滋味。
好了,現在他還多了猥亵罪。
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推開他。他不能吻我,他一吻我,我就起反應,沒法控制。
我費勁地把他往房間裏推,他走路有些不穩,伸手攬住我的肩膀,一直盯着我的臉。
我也盯着他的眼睛。
這時候他突然把我推到沙發上,撐着一只手臂,臉慢慢湊近我。
我以為他又要吻我,趕緊撇開臉躲開了。
結果,意外的是他沒想吻我,他用修長的手指撫摸着我的臉,摸得小心翼翼的。
“蘇老師,你瘦了。”
他摸得太輕柔了,我有些招架不住。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盯着他那雙溢出溫柔的眼。
“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了?找我有事嗎?”
他用氣音笑了下,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他頭發特別軟,讓我肩膀癢癢的。
“蘇老師,你怎麽随便帶男人回家呢?這世界上壞人很多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沒有壞人,只是好人誤入歧途。”我沒好氣地說。
我還想說,這個世界沒有壞人,非要說一個的話,那就是你陳毅。
一個把我養了兩年狗的遺體放進冰箱的冷血的壞人。
“蘇老師,你總是拿捏着理想主義和樂觀主義啊。”
我不懂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他以前從來沒說過我是理想主義者,我沒想到這麽自卑的我在他眼裏竟然是個樂觀的人。
“所以你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他雙手環住我的肩膀,把我抱得很緊。
“怕你被騙,怕你不安全。”
我突然想起的很久之前我在酒吧遇險的事。我抿了抿唇,還是問了出來:“如果,我真的不安全,你會難受嗎?”
他突然捧着我的臉,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他這個神情讓我覺得他接下來的話應該是真話吧。
“昨天我就站在門口。如果你在我面前遭遇不測,那個男人将消失。而我也将在國內成為通緝犯。他敢碰你,那大家都別好過。”
我愣住了。
他吻了下我的額頭,繼續輕聲地說:“所以,那通電話,是我和那個男人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