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外頭的天空藍悠悠一片,房間裏的門窗大敞開着,微風盈盈,孟佪立在書案前,手拿雕刻竹葉青玉畫筆,宣紙上畫着一位身穿白色刺繡梅花薄披風的女子,那女子側身而立于階梯之上,裙擺蹁跹,側面一株紅梅栩栩如生,頰側精美,一縷烏黑的柔發随意慵懶貼于頰邊,發如墨,膚賽雪,濃密眼睫下垂,兩片薄薄的唇微張。
孟佪在畫的旁邊提了一首詩,昨日裏自己随性而發的那首,将畫筆擱下,久久的望着畫上的人,仿佛她就站在自己面前。
睹畫解相思,愁上心頭。
這會,外頭忽然傳來聲音,老太太帶着林氏走進了屋子,墨潭也跟着走了進來,站在老太太的身後看向孟佪,眼裏似說着,老太太自己要走進來的,我也來不及通報。
孟佪用眼神示意墨潭出去,站起身來忙走了過去,道:“母親找佪兒何事?”
老太太自顧自坐了下來,沉聲道:“我讓丫頭請你,你不去,那我這個老婆子只好自己來了。”
孟佪倒了盞溫茶放至老太太面前,笑道:“我本想着下午再去母親那,上午有些犯困。”
老太太那雙精明的眼睛看向他,道:“你這精神頭,我瞧着倒是好,你方才忙什麽呢?都比我這個老婆子重要。”老太太說着看向那邊的書案。
孟佪眉心突突跳了兩下,鎮定道:“這不閑來無事寫寫文章什麽的嗎?”
老太太呦了一聲:“你如今怎倒有這些個閑情逸致了?”
孟佪慵懶的靠在了椅背上:“這家裏沒事幹,我總不能鬥蛐蛐吧!我這和舅父學經商,你和父親都那麽大意見,我要是整天鬥蛐蛐去外頭聽曲的話,父親母親怕不知要說什麽了。”
“既然你這麽閑,那我讓你父親給你請位先生回來如何?”老太太道。
孟佪不做聲。
老太太又道:“我這做母親的問你一句實話,昨兒個晚上我讓你去水榭亭臺,你乖乖的在那裏待了大半個晚上,若你對那姜姝沒有半點意思的話,你大概意思意思就走了,你是因為我才故意說讓姜姝回去的是嗎?你就是不喜歡母親給你安排的姑娘,是否?”
孟佪淡淡瞥向書案,他喜歡的是那畫裏的姑娘,跟誰誰誰都沒甚關系。
老太太見他心不在焉,随着他目光看過去:“你這都寫的什麽文章,能讓我瞧瞧嗎?”
孟佪收回目光,眼中眸光流轉,若母親看了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反應,他澹然道:“母親,讓那姜小姐早些回去吧!別耽誤人家姑娘了,我不喜歡那樣的。”
老太太看着他片晌,道:“人家姑娘相貌,才情,見識,家世都是萬裏挑一的,我聽說去她家求親的人都踏破了她家門檻,你以為人家姑娘是巴巴上門讓你嫌棄的嗎?人家不過就是看在我這個老婆子的一點面子上罷了,所謂父母的話大過天,人家來咱家這麽久,知書達禮,進退裕如,還難得對你有那麽一份青睐,這姻緣你去哪能求得來。我如今要是讓這姑娘巴巴的回去,你讓我這老臉往哪擱,感情是能培養的,你給我這個老婆子一個面子行嗎?”
老太太說的肺腑之言,句句都是為着自個兒子考慮。
孟佪卻覺得心煩,此時他忽然就明白了大哥那時候的心裏,心裏喜歡的是別人,母親卻讓他娶了如今的大嫂,所以才導致了那場意外的發生。想到這,心裏頭就更煩了,那天他以為自己比大哥命好,母親找的姑娘,自己怎麽看怎麽滿意,所以才答應的那麽痛快,原來都是錯的,命運偏偏是喜歡捉弄人的,哪能讓事情那麽愉快。
“母親,你幫我回了吧!”孟佪堅決地說。
老太太長長的嘆了一聲氣:“兒大不由娘喽!”
說着只得站起身來,步履蹒跚的由着旁邊的林氏扶着走了出去。
人一走,孟佪站了起來,風吹幹了畫上的顏料墨跡,指尖流連于她裙擺上的那株梅花,不應該放任自己,不是都已經把披風藏起來了麽,或許應該早日去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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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穿一身煙紫色的流紗裙,手臂挽着淺灰色披帛,懶懶倚靠在貴妃榻上,一頭烏絲垂下落至地毯上。
珠兒蓮花碎步走了進來,姜姝自貴妃榻上坐了起來,問道:“怎麽樣,打聽到了麽。”
珠兒笑着道:“珠兒自是打聽到了的,只不過珠兒不明白,小姐為何要打聽她,要打聽也應該打聽孟公子才對。”
姜姝摸了摸發髻上的那枚赤金镂空花紋簪子,道:“我自是有我的用意,你且說來聽聽,這位青氏的來歷。”
珠兒道:“這位青氏的父親是位教書先生,母親是位農婦,還有個弟弟,因她父親生了場大病,書沒教了,這連鍋都揭不開了,所以由汴京城裏一位媒婆做媒,嫁到了這孟家來,按照丫頭的描述,老太太是給那位殘疾二公子找了個伴,多養了口人罷了,在孟家實在算不上是什麽重要的人物,珠兒就不明白小姐打聽她的事做甚。”
姜姝手指在煙紫色的紗裙上繞着圈圈,輕聲道:“有句話叫做知己知彼方百戰百勝。”
珠兒歪着頭聽的雲裏霧裏,此時,老太太邊說着話邊從外邊徐徐走了進來:“姝兒,昨夜寒風侵肌,你回來沒受涼吧,我想着昨夜裏時辰太晚,今早就免了請安,讓大家夥多休息休息也好。”
姜姝聽到聲音忙站了起來,整理了下裙裝衣帶,走過去将老太太迎進了門:“勞孟伯母挂念,又這麽為我們這些小輩着想,姝兒昨晚上穿着鬥篷,一點兒寒風都沒吹着,倒是伯母你,大晚上別受了涼才好。”
兩人說着坐了下來,珠兒一人給斟了杯茶,老老實實的站到了不遠處。
老太太看着豐神綽約的姜姝,左看右看之下都分外滿意,心裏頭想着,這一看就是有福之相,豐潤的女子也好生養,可惜自己這兒子就是這樣的倔,又不敢逼的太過,怕他跑到那天高地遠的揚州去,她清清嗓子,裝作不經意道:“姝兒出來也有一個月了吧!”
姜姝嫣然笑道:“嗯,加上路程一月有餘了,也不知父親母親在家可還安好。”
老太太淺嘆一聲:“姝兒真是好孩子,所以都說這女兒好啊!你看我家那臭小子,一去到揚州就不歸家,他還哪管什麽父親母親,全憑他自己的性子來野,我是沒得法子呀!兒子大了不由娘。”
“孟公子可能年齡還小,但禮性是極好的,再大點就知道心疼父母了。”姜姝道。
老太太讪讪的,道:“姝兒真是個貼心貼己的好姑娘。”停頓片刻又道:“若要是挂念父母了,可回去看看父母,伯母這裏,你什麽時候想來,伯母都歡迎。”
姜姝一聽這話,心裏像是有一杆子稱重重的沉墜了下去,有些東西自己不喜歡不要緊,一旦喜歡上了,別人再給你一杆子稱,那滋味就不大舒服了,裏子面子都沒了,她堂堂官家女,這樣送上門,又那樣子回家的話,實在是沒了顏面。
姜姝維持着臉上的笑容,澹然道:“伯母就是太為着我們這些小輩着想了,像昨晚上那樣,一盒子的首飾去了大半,姝兒心裏實在不好受。”
說着姜姝站起身來,從一個紫檀木盒裏拿出來一串項鏈,将項鏈遞了過去,道:“孟伯母,姝兒在這住了這麽久,也沒別的給您,您也不缺這些個金銀首飾,這串項鏈上鑲嵌着一粒“牛黃”①,是母親給姝兒的及笄之禮,我現在把它給伯母了吧!”
老太太接過項鏈,眼睛看着項鏈上的那粒牛黃,道:“千金易得,牛黃難求!這,這太貴重,伯母實在難以承受,姝兒還是收好吧!”
兩人推來推去,最後老太太還是收了這粒牛黃。
老太太一出去,姜姝就将檀木盒砰地一聲關上,珠兒走上前,輕輕喚道:“小姐。”
姜姝心口起伏,随後慢慢冷靜下來,腦中像是有一只盤旋在空中的雄鷹,不停的轉動着,許久,一口氣緩緩從胸口溢出:“珠兒,你去把我那對銀耳鈎白玉蘭紅瑪瑙耳墜拿來。”
珠兒從一個妝奁裏拿出那對銀耳鈎白玉蘭紅瑪瑙耳墜,略有些疑惑道:“小姐,這耳墜您平日裏甚少戴,你不會又要拿給孟老太太吧!這可是當年老爺上汴京城,皇後賞賜給夫人的東西,夫人又給了你,皇恩浩蕩,這可萬萬使不得。”
姜姝淡淡一笑:“你拿上其中一只耳墜,找個池子,把它扔進去。”
珠兒驚訝地張大嘴巴:“小姐,這是為何。”
姜姝只是淺淺輕笑。
珠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小姐是想丢了這只耳墜,暫時在孟府留下來?”
“算是吧!”姜姝道。
“小姐,這也太委屈你了,這天下男兒多的是,何必留在這孟府。”珠兒道。
姜姝淺嘆一聲,腦中倏然閃過他那張臉。
作者有話要說:
住①:牛黃就是牛的膽囊結石,明朝萬歷年間,江南一葛姓乞丐,突發溫邪,周身發熱、煩躁不安,神語癫狂,在一糞坑中拾一牛黃,吃少許後渾身舒暢,精神抖擻,視為珍寶。後又用這顆牛黃治好了許多人的瘟疫、驚痫、中風、瘡瘍腫痛等症,一時聲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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