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珠兒慌裏慌張,丢了魂似的跑到了屋裏,打在她臉上的雨水順着那張白淨的臉緩緩流下,她喘着粗氣道:“小姐,那漢子跑了,孟公子救了那青氏,你說他們會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
姜姝正拿着一把紫銅梳一下一下順着長發而下,鏡子裏的那張臉似乎有些蒼白,她撫摸上那微微厚的嘴唇,若細看,是豐滿性感,亦如她整個人那般,她從來沒有這般的仔細瞧過自己,有些妖豔的美,她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她自己,原來她喜歡一個人會這樣的瘋狂,鏡子裏的那張臉忽然又變得有些猙獰,有些可怕,為什麽呢?
她忽地又笑了,從這笑容裏她明白了稍許,那是她從小學來的東西,看着母親把一個個妾氏壓在地上反彈不得,拿捏在手心裏把玩着,那種滋味,那種笑容,亦如她此時,那樣陌生的熟悉感。
哪家的女子不是從戰争裏爬出來的,男人是在官場戰場上厮殺,女人的戰場是在後院裏頭。只不過她一直以為自己和母親是不同的,也許本來是可以不同的,因為這個孟佪和別的男人稍稍不同,他不攀龍附鳳,不垂涎于各色美貌,他非常有自己的主見,似乎很鐘情啊!可這份鐘情不是屬于她,若沒有那個女子,這份鐘情或許會是屬于她的。
燭火如一縷幽光在她的右臉邊叫嚣着,她的臉一半是夭秾多姿,一半隐藏在昏暗中,讓人看不真切,只覺得那半邊臉隐藏着一抹似笑非笑,似乎就要蕩漾開來。
母親是嫁給了父親,所以必須得鬥下去,而她有這個必要再走下去嗎?似乎沒人能給她答案,她的眼睛忽然閃出一抹銳利,她此時真的還能收手下船嗎?若不收手,他和她也已經撕破臉了,若沒撕破臉,她今晚上也不會做的這般絕。
她放下紫銅梳,輕聲道:“救了便救了罷,漢子跑了便跑了,懷疑便懷疑吧,本是想讓他享享美人福,是他沒那個福氣,本還想靠他去孟伯母面前演一場戲,現下臺子被人拆了,便随他去了,我也乏了,珠兒,明早上別來叫我,若老太太他們要回去,就說我要待在這等父親母親了。”
珠兒看了眼鏡中的姜姝,只覺得昏暗的燭光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和她的樣子,但聽到她說的話,心中一喜,忙道:“小姐終于想清了,珠兒聽小姐的,明早定是不會來叫小姐,這幾日也會打發了他們,小姐安心住着便是,珠兒會把一切都打點好的,一直到老爺夫人來汴京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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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回到禪房,換了身幹爽衣裳,閉着雙眼蜷縮在床上,腦中忽然晃過一張猥。瑣至極的臉,那粗犷的嗓子像噩夢似的盤旋在她腦中,她猛然睜開眼,身子蜷縮的更小了。
心沒由來的恐慌,她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孟佪将她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就像船忽然失去了停靠的港灣,一時找不到着落,看着他溫潤的眉宇,她好想拉住他的袍角,好想有個人能陪在她身旁,讓她不用面對此時獨自一人的惶恐。
一個女子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怎能不惶恐,她揉揉眉心,讓自己冷靜下來,心裏卻亂成了一團理不清的麻線,越攪越亂,攪的人頭昏腦漲。
她想,既然姜姝發現了端倪,為何不告訴老太太,是因為顧忌孟佪的名聲嗎?而她也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傳出來吧,她以後若是嫁給了孟佪,不管怎樣,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何況孟佪對自己是那樣的隐晦,若有似無。
姜姝以後要是真的嫁給他,肯定不會允許自己的丈夫對別的女子有別樣吧,如今都能這樣陷害于她,那以後呢?青黛想起老太太說的話來,說孟磊身子骨不太行了,孟磊要是一旦去了,老太太聽姜姝一撺掇,會不會把她往死裏整,若只是打發出去還好,若不是呢?
或者孟佪要是回絕了姜姝,她一旦撕破臉,把這件事情抖漏出來,就算自己與孟佪之間沒發生什麽,老太太怕也是容不得她,而她的名聲這輩子也就毀于一旦了。
左思右想之下,沒有哪一面是對自己有利的,剛剛換的衣裳,背後已經浸透出了一層冷汗來,她該怎麽辦?命運把她推向了一個萬劫不複之地,要怎麽才能逃得出去。
也許她只能躲着他們,躲的遠遠的,回去便躲進秋祺閣,像二爺一樣拖着一身的病疼,也許就能逃過這一劫,思及此,心裏忽然間一酸,她并未招惹過任何人,想起從那媒婆進入自己家門的那一刻,那股忍了許久的心酸此時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你在害怕嗎?”
突兀的聲音讓青黛一怔,她看向小格子窗,窗外一個人影站了起來,她知道是他,這聲音她熟悉,只是他怎會跑到她的窗臺底下蹲着,他是一直沒有回去,繞到她房屋後頭了嗎?
這個男人若說不喜歡她,她此時都不信了,有哪個男人會蹲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的窗臺底下,不知為何,她此時心裏還能冒起來一絲一絲的淡淡喜悅,幾乎是控制不住的抓住了她的神經,愉悅慢慢翻滾着,像一壺燒開了的水,那些水翻滾着要溢出來。
原來自己是喜歡他的,也許從第一次兩人的談話,他說這裏又沒外人,何必禮來禮往的,這樣別致的一個人,不經意間就讓人記住了。
所以姜姝會這樣陷害她,想必也是極喜歡孟佪的,那她會不會用這個把柄威脅他娶她。
孟佪應該不會受她要挾,老太太也管不了他,也不會娶她,因為他說過想要娶一個自己愛的人,想到這,心口猛然間狠狠一跳,他愛的人是自己嗎?他能不顧及那些流言穢語與她在一起?就算他不顧及,老太太也會壓下來。
她怕,她怕他身後的這些人,她怕他老是來打亂她的思緒,他也是這樣糾結的吧,所以才一直不近不遠讓人去猜他的心思。
“我沒事,只是一時沒忍住,若讓人知道三弟在我的窗臺底下蹲着,那我…”青黛将三弟這兩個字咬得特別重,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他。
孟佪何嘗沒聽出來,他低聲道:“我本來是想等你睡着了再回去,但沒想到聽到了你的哭聲,你睡罷,你睡着了我便回去了。”
青黛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豆蔻的年華,怎能抵擋住這樣的關懷,尤其這個男子也是這樣的吸引她。倏然間就不怪他了,他們都一樣。
她不再出聲,而是将背對着窗戶口,不去看那窗戶上的身影,但卻仿佛那個身影就那樣的籠罩在她身上,讓她覺得似乎有一絲絲的溫暖洋溢着,像有一雙溫柔的手撫慰着她的後背,她便那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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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姝這兩日稱病沒去給老太太請安,待到要走的這一日,姜姝打發珠兒出來說她病氣太重,怕過人,想要安心待在佛山寺養病,待孟伯父壽辰那一日,定是會去給孟伯父賀壽。
老太太瞪了眼孟佪,眼裏有責怪之意,孟佪淡淡騎上了馬,那利落潇灑的身影遠遠淡開在衆人的視線裏,似是沒一絲的留戀。
青黛意外的往寺廟裏瞧了一眼,沒想到姜姝居然會留在了寺廟裏頭。
回到秋祺閣,青黛便把抄寫的經書給了孟磊,孟磊看到經書時,淺淺笑容如沐春風。
兩人寒暄了幾句,一陣風從窗臺吹了進來,把書案上的經書吹開了幾頁,孟佪一眼看去,看到那經書上有一字被浸染開了,或是被水浸染了,或是被淚水浸染的,她難道是受了委屈。
孟佪這般想着,朝青黛看了過去,多日沒見,發覺她清瘦了不少,眼底泛青,俨然是沒睡好的樣子,他問道:“在寺廟是不是睡不習慣?”
青黛摸了摸有些緊繃的臉,這些日子确實沒有睡好,臉色應該很差,她笑道:“可能是那床板太硬了的緣故。”
青黛又道:“要二爺沒有其他事,我想回去補補眠。”
孟磊笑着點點頭,然而青黛剛站起來,雙腿一軟卻跌了下去,疼得她眼冒金星,卻強忍着不顯露出來絲毫的疼意,她淺嘆一聲,看來是傷到了骨頭。
孟磊見狀不對,示意含秋去扶她,含秋扶着她重新坐了下來。
孟磊問道:“你腿怎麽了?”
“是抄經的時候,坐太久有些麻木。”青黛道。
孟磊自是不相信,示意含秋去查看她雙腿,含秋會意的去撩青黛腿上的褲裙,青黛躲了過去,見實在躲不過去了,幹脆自己撩了起來。
孟磊看到她雙腿青一塊紫一塊腫一塊,那摔破了皮的地方似乎還有生膿的跡象,有些不忍卒堵,他別開眼:“含秋,去請個大夫來。”
含秋也是一怔,深深瞧了眼青黛就走了出去。
含秋一出去,孟佪便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就不小心摔了一跤。”青黛道。
“我要聽實話。”孟佪看着她的眸子。
青黛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不過還是略過了孟佪的事情,略過了姜姝陷害她的事情。
孟佪聽罷,道:“等含秋回來,我讓她去跟母親說,你以後就待在秋祺閣,哪兒也不去。”
她那日也是這般想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她與老太太沒有血緣關系,她又怎能稱病真的就躲在這秋祺閣呢?那樣會讓老太太以為有人在挑戰她的威嚴罷了,況且那姜姝如今也待在了寺廟裏頭,她道:“二爺不用為了我和母親置氣,母親都是為了二爺好,我這傷過幾日便好了,身為晚輩也應當每日去給母親請安,是對長輩的尊敬,況且我也不能一直待在秋祺閣不出去呀!”
“她這哪是為我好,是折我的壽。”這句話是從喉嚨裏嘶吼出來的。
青黛卻生出一絲難過來,他會這樣難受是以為自己是因為他受的傷,卻不知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孟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