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汴京城的夜市很是熱鬧,孟佪負手走在街道上,遠遠看到一個用竹子搭建的棚子,竹棚上挂着許多條大紅色的帷幔,裏頭弦挂着多盞黃橙圓形燈籠,像是那京戲裏女子頭面上那一顆顆鑲嵌的珍珠,一顆顆的熠熠閃爍,仿佛能将人的心裏頭點亮。

竹棚裏坐了許多人,男女老少,戴着帷帽的,抱着孩童的,胡子一大把的,那臉上都是期待與開懷之意,全都目不轉睛的看着高臺上即将要表演的節目。

孟佪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來逛這汴京城了,好生熱鬧,比白日裏還要熱鬧些,有人的地方就會淡忘自己,人海茫茫,也不過是其中一人罷了。

慢慢走着,忽聞到“咕咕”幾聲叫,孟佪往路邊一瞧,原來是玳瑁鳥籠裏關着的信鴿,那“咕咕”聲正是從其中一只鴿子嘴裏發出的聲音。

一瞧過去,那賣鴿子的攤販便道:“這位公子,您要瞧瞧不,這是小的□□過的信鴿,很是靈動聰慧。”

孟佪走上前看着方才“咕咕”叫的那只,它頭上的羽毛是灰色的,脖頸是綠紅黑相間的顏色,看上去很是精神奕奕,紅色的瞳孔似乎在微微顫動,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突然靠近而警覺着,他問道:“它是餓了嗎?”

那攤販微微一笑道:“公子,這鴿子鳴叫不是因為餓了,這是只雄鴿,大概是發情了。”

孟佪一聽倒是一愣,這發情二字,忽然就讓他想到了她,自從那日在假山一別,就沒再見過她,聽說是病了,在秋祺閣裏養着,她這病也許是心病居多,不願再見他了吧,也許和他一樣,怕了這後院的諸多煩憂。

刻意去忽略的一些東西,此時那些東西全都湧了上來,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這般滋味,這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不會像鴿子那般那麽明确的表達出來,人有時候還不如做一只動物,最少可以那樣毫無顧忌的“咕咕”叫出來,心裏頭也不會那般的壓抑。

“那怎麽不給它配一只雌鴿呢?”孟佪看着其餘的籠子裏皆都是一對一對的,就它單獨在一個籠子裏。

“公子有所不知,大概是家裏內子拿漏了,忘了把另一只雌鴿拿到這籠裏,而這些鴿子都是比較專情的,大概非家裏那只不可。公子要是想要買信鴿,可以從這些裏面買一對去。”攤販說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對鴿子,想要引起孟佪的注意。

孟佪的注意一直在這只鴿子身上,想着攤販說的專情二字,微微無奈地笑了,心裏偏偏只想着那一人,可他那一人卻是觸摸不到的。

也許可以買一對回去,若是能和她書信往來便好了,他搖搖頭,道:“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只,這次就先不買了,以後再看緣分吧!”

墨潭看着孟佪走遠了,看了一眼那些鴿子,緊緊跟了上去,道:“三公子,你要是喜歡就買一對,這鴿子挺容易養的,要是送個信什麽的也方便。”墨潭覺得自家公子最近悶悶不樂,也許有什麽能轉移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再說吧。”孟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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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祥禾苑,跨過院門,走入自己的房間,屋裏萦繞着一股不屬于這個房間的香,孟佪瞥了一眼屋內的博古爐,那輕輕袅袅的青煙絕不是他以前用的沉香,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讓人聞之便想到了今晚上那只發情的鴿子。

孟佪深深吸了口氣,那股說不出來香味逶迤漪蕩在胸口內,他失笑的搖搖頭,是因為換了香,還是因為他心裏頭就想着她了,眼前出現她的臉,心口難耐。

緩緩吐出一口氣,忽瞧見不遠處的帷幔處走出來兩女子,婀娜多姿的走了過來,這兩名女子穿着□□半露的紗衣,凹凸有致的身形在紗衣下若隐若現,烏發散開如雀尾,還不至他身前,兩名女子已婆娑起舞,頗有些千嬌百媚之态。

一瞬間,孟佪心口那絲漣漪消失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氣火,屋裏換香,還多了兩陌生女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做的,他冷冷吐出三個字:“滾出去。”

“墨潭,你給我進來。”孟佪又大聲喝道。

墨潭從外頭邊走邊應道:“怎麽了,公子?”一看屋裏的兩個女子墨潭就明白了過來。

而兩個女子被這一聲叱喝驚了一大跳,慌張地走了出去。

“把那爐子給我扔出去。”孟佪說着便走出了祥禾苑,徑直朝玉蘭小築而去。

孟佪一進到老太太的外屋,便看到林氏站在那,他掀起簾子便要進屋,林氏攔了下來,道:“佪哥兒,老太太剛睡着了,有什麽事佪哥兒還是明日再來吧。”

孟佪吹了一路的冷風,心中的火氣降了些下來,也知道是母親故意讓林媽媽在這堵住他,只得問道:“林媽媽,我屋裏的那兩個女子是怎麽回事?”

林氏道:“就是夫人覺得祥禾苑奴仆太少了,所以找了兩個普通的丫頭去,佪哥兒要是喜歡就随意擱置在屋子裏得了。”

孟佪冷笑出聲,普通丫頭,喜歡就随意擱置,何不幹脆說是給他找了兩個暖床的工具,母親這是欲用這些手段将他留着,難道她真的急了,自從出了大哥那事,母親做事已不那般急迫了。

他問道:“林媽媽,你也是看着我們兄弟姊妹長大的,今兒你跟我說句實話,這兩個女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氏絞着手裏的絹子,似是心裏糾結着要不要說出來,想了想終是松開了手裏絞得皺巴巴的絹子,極小聲道:“佪哥兒,是那位姜小姐和夫人這般說了,所以夫人才給佪哥兒屋裏送了兩個丫頭去,那姜小姐說,佪哥兒還太小,沒開竅呢?”

孟佪心裏升騰起一股怒火,這股怒火慢慢地燃燒了他的五髒六腑,裏頭似是一塊燒焦了的炭,那烏黑的濁氣從體內緩緩而出,源源不斷,能将人堵死了去。

林氏嘆一聲道:“其實我也不太贊成這位姜小姐做佪哥兒的妻子。”

孟佪意外地瞧過去。

林氏道:“這女子心眼太多,口腹蜜餞,總歸不是個能好好過日子的人,人還是安分點的好,不需要多聰慧,反而能過好日子。”

“佪哥兒回去吧,老太太今晚上是篤定不見你的,那兩名女子你要是不喜歡,明日裏退回來便是,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也別和老太太動氣,為了別人不值當,找着機會,我也會和老太太說說。”林氏輕言細語的勸說。

孟佪的臉色好看了些許,将心裏頭的那團火掩埋了些,和林氏道了別,又回到了祥禾苑,回到院子裏,卻見那兩名女子環抱着雙臂縮頭縮腦站在院裏頭,穿着清涼,風一吹,那兩名女子禁不住的渾身顫抖,惹得經過的兩名家仆忍不住看了過去。

本來稍稍下去的火氣蹭的又冒了上來,他冷冷吩咐道:“你們兩給我站住。”

那兩名家仆一聽到這個聲音,往院門口看去,見孟佪臉色相當不妙,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嗫嚅道:“三公子,您有什麽吩咐?”

墨潭這時候也走了過來。

孟佪道:“把她們兩給我綁起來打,打死為止。”

兩名家仆一愣,随之反應過來,嗫嗫嚅嚅應着是,兩名女子瑟瑟發抖跪下來求情。

孟佪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走回了屋裏,不一會兒,女子凄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似乎連隔壁宅子都要聽到了。

孟佪坐在椅子上,雙手捂在臉上,那聲音甚為凄楚,他卻想着回來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這後宅裏被一個外來人牽住了鼻子,把手伸得那般長,這是想控制誰,想害了誰,不懲戒一下,怕是這後宅永不得安寧。

他又想到大哥那張臉,鮮血淋漓的模樣,根深蒂固的存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也許這是他永遠的陰影。

他自小跟大哥關系好,仿佛是他身後的影子,大哥比他大六歲,什麽都比他懂,卻也不嫌棄他不懂。

不知從哪一年起,大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問他怎麽了?他說是母親不允許他和一個女子在一起,不允許一個唱曲的女子進孟府的家門,他說,以後你千萬不要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後來他在宅子裏的時候越來越少,家裏的奴仆議論,說大爺在外頭置了宅子,這孟府他不要了,也不知這些話怎麽就傳到了母親的耳裏,母親一發怒,将大哥關了起來,關了好幾個月,後來大哥逃出去,再回來就是他最後鮮血淋漓的樣子。

孟佪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一種深深的恐懼襲上了心頭,那是他的親兄弟,從小帶着他長大的,就那樣的死在了他的面前,而這一切或許都因他母親。

母親待他們本就極為嚴厲,是個說一不二的存在,也是從那以後,他生出一絲莫名的恐懼感,母親的不可忤逆,不怒自威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他不想像大哥那樣,所以他開始叛逆,故意和母親對着來,跟着舅父去了揚州,這樣他才能心安一些。

或者忤逆多了,母親也就習慣了,也就不再管他。

或者在他的骨子裏,是怕這樣一個女人的,這個女人能掌握他一些命運,所以他怎麽能再娶一個這樣的女人回來,那是一件怎樣可怕的事情。

“三公子,再打就真打死了,這女子看着也是可憐,他們也是聽從主子的安排,身不由己罷了。”墨潭道。

孟佪長長嘆一口氣,揮了揮手,示意就此作罷,而後道:“墨潭,你明日幫我把那只鴿子買回來罷。”

墨潭先是躬身作揖,然後應了聲好方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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