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蘭小築內,姜姝拿着一本佛經,上頭密密麻麻的字如星羅棋布,都說念佛經能靜心,可自己這心俨然是沒在這上面。
她的心思飛到了祥禾苑,不知那邊今晚會怎樣熱鬧,手穿過柔軟的發絲,拿起一縷在食指上打着圈兒。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女子凄厲的慘叫聲傳來,姜姝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仔細一聽,是實實在在的慘叫聲。
少頃,珠兒從外頭走了進來,慌亂與懼怕占據她的眼底,那種凄厲的慘叫聲恍惚是鞭打在她身上那般,她整個人微微顫抖,腿有些發軟:“小,小姐,你聽見了嗎?”
姜姝瞧了一眼她,哼笑一聲:“怕什麽。”
“這主意是小姐出的,這孟公子這樣不憐香惜玉,會不會對小姐做出什麽事來。”珠兒道。
姜姝放開手裏的那縷發絲:“他還能殺了我不成,況且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我只是那麽一說,孟伯母要這麽做,我又有什麽法子。”
“我剛才看到孟老太太剛出了院子,急急忙忙的帶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嘴裏還咕哝着什麽,似是在罵孟公子,說他不省心。”珠兒将方才看到的全都說了出來。
“她是怕有人把那兩個丫頭打死,這傳出去名聲不太好聽,畢竟那兩個丫頭也是奉命行事。官宦家不就愛虛名嗎?。”姜姝說着站了起來,一頭青絲垂散在腰間,她走到床邊坐下,恍然道:“沒想到他真的是個我行我素之人,根本不在乎別人會怎麽看待他,全憑他自己的喜好,也不給他母親分毫面子,他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借他母親的臉面打了我的臉,警告我不要再摻合他的事情,或者摻合他孟府的事情,否則他會不惜顏面,也是告訴他母親,真真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可惜他這份特別不是給與我的,珠兒,你說他眼裏怎麽就沒有我半分。”
“小姐,我如今終于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孟公子了,他不像別人那樣花心,院裏沒有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頭,像我們家老爺,他對夫人很好,可還是納了好幾位姨娘,孟公子所想大概和別人不一樣,可惜…”珠兒沒說完。
想了想珠兒還是道:“可惜他對小姐無情,小姐要是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肯怕要吃虧。小姐聽我一句勸,別把心思花在一個不愛小姐的人身上,不值得。”
姜姝心裏亂糟糟的,有些煩躁道:“你說的我何嘗不懂,自打見他第一面起,就像被他下了蠱。命運讓我們相遇,卻是一個苦果,你別擔心我了,從明天起,我待在這個房間不出去就是,你就說我病了,只希望父親母親快些來,這孟府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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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好些天沒出院門,每天開着窗戶對着窗外的樹枝發呆,那只顏色稀奇的藍毛鳥偶爾會來看她,她就會把它當成一個人,和它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有時含秋給她端來點心,她就把點心放些到窗臺上,那鳥也是個不怕的,見沒人的時候,就會啄些點心來吃。
但這一天,窗臺上忽然多了只鴿子,那鴿子甚是膽大,那細細尖尖的爪子朝那只藍毛鳥一踹,藍毛鳥只敢遠遠的站在樹枝上,瞧着鴿子吃得香甜。
青黛看到這一幕笑了,果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一幕給她增添了不少樂趣,庭院深深,能有一只鳥和一只鴿子陪伴,日子不至于過的這麽孤單。
她也會在窗臺多放些吃食,這樣鴿子飛走的時候,鳥還能撿着些漏子。有時候她看着鴿子飛走,不知它會飛到哪兒去,可能是無意闖入了這裏,可能它的家是在府外頭,真好,它是有家可歸,不像她,也許只能一直往前飛,永遠沒有盡頭的往前飛。
有時候她看着湛藍的天空,也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心中亦不敢再有那些奢望,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一日,母親來了,她把窗臺關好,可能是怕母親看到那兩只笨鳥,桌上還是含秋拿來的那幾樣點心,還有一壺清茶。
兩人寒暄了幾句,青黛問道:“父親的病好些了麽。”這大概是她最關心的事情,若是父親的病好了,以後她若是出了這宅子,也還有個安生之所。”
薛氏拿着刺繡滾金邊的絹子,擦了擦額角細密的汗珠,道:“你父親也不知是怎麽了,這病好了又壞,壞了又好,還是這身子太虛,本來是想着病好了,趕緊去書院謀個活計,但這病一直拖着,也暫時沒得法子,只能先将養着,不過這手裏頭是越來越緊,你父親那病可不能真拖着。”
青黛懂她的意思,稍一沉着,就站了起來,從雕花的黃花梨櫃子裏拿出來一個盒子,她把盒子放到了桌上,道:“母親,這是我為二爺抄寫佛經,老太太給我的,這裏有吃有喝,反正放在我這裏也是收着,你拿回去,務必請個好些的大夫,給父親好好瞧瞧,希望他早日康複。”
薛氏一看這精致的匣盒,眼中一亮,不由撫摸了過去,将銅鎖打開,看着裏面那一盒子的首飾,忍不住暗暗吞了吞口水,道:“這,這都給我了?”
青黛點點頭。
薛氏忍不住舒懷大笑:“你這丫頭可以呀!住這麽大房子,又有這麽多用不完的金銀,你剛才說什麽來着?是說抄佛經得來的是嗎?那以後你可得多抄點,你瞧人家對你多好。”
青黛微微垂下頭,默不作聲,舌尖像喝了一壺極濃的茶,苦澀中夾着微微的澀意。
“你這丫頭,跟着你父親讀書習字,總算有點用的,總算是能派上用場。”薛氏沒瞧見她那微垂的臉,一個勁在那說着。
茶涼後,薛氏走了,青黛摸了摸膝蓋頭,将養了這麽久,這膝蓋才算是好了,大夫說幸虧她年輕,才能恢複過來,否則總是要留下些舊疾。但傷筋動骨一百天,哪能好的那般快,而且哪能和以前相比。
她想着既然腿好的差不多了,從明日起,還是要去給老太太請安,總不能呆在這秋祺閣一輩子不出去,就算是李氏,也還是每日帶着孟丹去請安,她實在沒有那個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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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從老太太屋裏出來,一屋子的人迎着朝陽朝各自的院落走去,青黛偷偷瞟了一眼孟佪,不知他為什麽還沒有動身去揚州。
府裏最近發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知道,聽說他差點打死了兩名丫鬟,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這件事情衆說紛纭,各持己見,青黛就算待在秋祺閣不出門,也還是知道了些。
她心想,也許那日他就是專門和自己這樣一說,怕麻煩吧,畢竟他們的身份擺在那,也許他對自己是出于一種憐憫,也許不是喜歡她。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想參與到這些事情裏面去,想到在佛山寺遭遇的那些,心中不由怕了。
她聽到他說要去看望二哥,不由又偷偷瞥了一眼他,待他們都回了自個的小院,這同行的路上就只剩下他們兩了。
青黛只低着頭看着腳下的路,再不多去瞧他一眼,風徐徐吹來,似是吹散了些許的陰霾,春暖花開的季節,衣薄風大,裙角袖袍随風迎舞,那寬大的袖袍打到了離她不遠的孟佪身上,青黛将袖袍捏在手心裏,又拉開了些距離。
孟佪道:“随它就是。”
青黛看他一眼,他今日穿着水藍色天蠶冰絲織錦長袍,腰間系着細細絲縧,絲縧随風飛揚,像他這個人,也像他說的話,可自己是不能這般随風起舞的人,只能捏緊自己的袖袍,讓它安安靜靜握在自己的手心裏,才能覺得安全與踏實。
她道:“我不像三弟那樣,可以随心中所想而說,可以随心中所想而做。三弟應該知道這個世界對女子有諸多束縛,哪能随意任由風起。”
孟佪若有所思瞟了眼她,道:“你最近還好嗎?”
聽到這個“你”字,青黛忽然想到他從來沒有叫過她二嫂,是因為自己當不得他二嫂,還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把她當二嫂,而把她當做了一個女子。他總是這樣,就像那日給她藥也是這樣,嘴上說着道別,又來給她藥,那心思總是讓人去猜,讓人去惦記,收起心裏的那些想法道:“勞三弟挂心,挺好的。”
“我最近養了一對鴿子,一公一母。”孟佪忽然道。
青黛不知他怎麽忽然又說起了鴿子,不過他這一說,自己倒想起了窗臺上的那只,只不動聲色瞧了眼他。
孟佪笑道:“這只公的鴿子整日裏在外游蕩,也不知是跑到了哪家去野,肚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回來,連我給它備的食糧,它也是連看都不看,要不是家裏還有只母鴿,它怕是連家都不肯回了。”
青黛想起那只貪吃的鴿子來,有時候吃完了外頭的,還會跑到裏頭來吃,真是膽大的很,還會跑到她身上來蹭蹭,着實靈氣的很。
“近來,我那裏倒是來了一只鴿子。”青黛将那鴿子的外形描述了一番,道:“我不知那鴿子是誰家的,不過是挺貪吃的。”
孟佪笑笑,朗聲道:“是不是你的點心比我給它備的食糧香些,所以它才總是跑去你那。倒是讓你少了些口福。明日裏我讓人送些精致的點心來,也算是為我這鴿子賠不是了。”
青黛微沉吟:“這鴿子确實比較野,要是不關着,準得飛出去,三弟何不關着它,那點心我本來也吃不完,倒不用專程給我送來。”
沉默了一會,孟佪終是道:“其實我倒是知道這鴿子跑到你那去了。”
青黛倏地轉過頭看向他。
孟佪道:“這鴿子回來時,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梅香,這梅香我只在你身上聞到過。真是巧,它似乎和我一樣迷戀花香。”
青黛心中因為這幾句話而亂跳起來,其實真不想因為他幾句話又亂了心智,可這一刻心不由他控制,兩人靜立于風中,相對無言。
他是什麽意思?
良久,青黛極小的聲音随着風傳到了他耳中:“你不去揚州了嗎?”
“暫時不去了,既然我不能幹涉別人做什麽,那我就做自己想做的好了。”孟佪也輕聲道。
他想做什麽?
“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情,就先不去二哥那了,改日再來。”孟佪說着朝她微微笑了笑,轉過身就走了。
青黛扭過身看着他慢慢遠去的身影,他這哪是去看望他二哥的,他總是這樣,忽遠忽近,勾起人的心思,可這次似乎與以往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