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早起霧大,出門瞧不着遠處的景色,青黛請安回來,日光沖破了霧霾,灑下了一地金色粉末,大地懶洋洋沐浴在晨光裏,一切都寧靜而美好。

回到屋,青黛将門關緊,将窗戶打開,陽光灑洩進來,臉上暖意融融,是個溫暖的晴天,一如她此時心裏的那絲絲溫暖。

那絲絲溫暖來自于他,來自于他每日讓信鴿帶來的書信,她打開紫銅雲紋盒子,裏面全都是他這幾日傳來的,每日給老太太請了安,回到這屋子,她就打開這些花箋,一遍一遍的看,第一次覺得待在這個屋裏,沒了孤寂。

第一封寥寥三個字:是你嗎?

第二封:今晚月亮甚圓,你不若賞賞月。

她回:好。

第三封:不知是不是昨晚賞月過久,晚上做了個夢。

她回道:什麽夢?

第四封:我夢見你飛到了那銀月裏頭,而我只能癡癡望着。

她回:我不是嫦娥。

第五封:可能是你的樣子太美,你太過美好,讓我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她回:我也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第六封:那你喜歡我什麽?

她握着毛筆的手停在了花箋上,該如何下筆,說每次有他的地方,總在注意他,曾經每一次和他見面後,總在猜想他的心思嗎?還是喜歡他俊朗的外表,他與她說的那些話。

青黛遲遲沒有下筆,索性也就沒有回信,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這種吸引,這種喜歡有些折磨人,有些患得患失,就像他們的這些書信,偷偷摸摸的來往,每一次在老太太那,都偷偷的去瞧對方,心中甜蜜,卻不能當着面表達出來,只能在心中悄悄開着花。

也許他們都對這段關系有些惶然,畢竟他們的關系擺在那裏,可那種吸引,那種偷偷的想念卻越來越濃郁起來,像一朵剛悄悄綻放的花,逐漸展開,花香漸濃,但都怕有花期過的那一天,所以他才會做那樣的夢吧。

她只不過昨日沒回信,今早從老太太屋裏出來時,他用唇語和她說了兩個字,涼亭,她立馬就會意了過來,是讓她去那個僻靜的涼亭裏。

她關上匣盒,用銅鎖鎖上,把盒子放到了床裏側的位置,然後才走出了屋子。

此時陽光灼灼,她沿着樹蔭徑直往涼亭處走,離秋祺閣越來越遠,忽然想起前兩天孟磊對視她的目光,她知道是因為這些天她的裝扮引起了他的注意,當時心中微汗,不知道他如果知道自己與孟佪的事情,他會做何想。

遠遠看到了涼亭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俏朗身形翹首以盼,徐徐走近,他今日穿着玉渦色暗金線刺繡的雲紋缂絲袍,烏發束冠,別一支紫玉如意紋簪子,額前少見的一縷碎發垂下,莫名多了絲倜傥不羁之感。

再一瞧他臉上神情,眸子裏再不是以前的溫柔中帶着恭謙有禮的神色,他的眸子深處仿佛暗藏着一點幽幽的雪亮的光,只一瞬,那抹雪亮的光恍然的像是不曾存在一樣。

“你可知我在這等了多久?”孟佪眸中浮起點點笑意,見她來了,幹脆上前走了兩步,斜身躺在後面的朱漆柱子上,懶懶看向她。

青黛提起裙擺步上臺階,仰面望他,不由問道:“多久?”

等她走到了臺階上與他平起,孟佪才慢悠悠道:“大概等了一輩子那麽久。”

青黛轉過臉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孟佪問道:“你覺得我是在說情話逗你笑嗎?”停頓須臾,他又道:“就在方才,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在想,你昨日為何沒回我書信,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了別的想法。”

青黛收斂笑意轉頭與他對視,他們只是對望着,暫時都沒有說話,日光更加熱辣起來,此時涼亭裏倒是有幾分清爽的涼意,她知道他會這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有違禮法,所以才會那樣的不安罷,就像此時她站在這裏,就覺得像夢境一樣。

大概她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這樣站在這裏。

孟佪走近一步,輕輕把她擁在懷裏。

青黛微愣,佛手柑的味道隔的近了,反而是沖淡了些,只覺得一股清甜的味道包圍着她,這個擁抱是那樣的實實在在存在的,他身上的氣息混合着那股清甜的味道就那樣甜入了心裏。

青黛伸出手環住他,閉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存在,他的胸膛口很熱,似乎比外面那灼熱的日光還要灼熱,似乎能感受到他那顆跳動的心,不知道他那顆心此時是不是和她一樣,不規律的跳動着,卻又刻意的壓制着。

他缂絲袍上的雲紋微微有些紮臉,可是這樣真實的觸感才是最真實的,不是那幾張花箋上的淺顯文字,他的腰纖長勁瘦,抱着很有勁頭,似乎能承受她所有的力量。

這一刻,在這個春和景明的日子裏,在他的懷抱裏,一種莫大的愉悅将她團團圍住,這個對于她來說有些高不可攀的男子就在她的雙臂之中,将她擁抱在懷裏,這個文采相當的男子是那樣的和她訴說着這份喜歡,這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是那樣的傾慕着她,這份愉悅簡直要沖出了她的心口,只是不知道他此時是怎樣的心情。

“我可以叫你的名嗎?”孟佪将頭放到她的頸窩裏,似是纏綿一般的說。

青黛輕輕嗯了一聲,被他抱得更緊了些。

“黛兒,黛兒,黛兒…”一聲聲的呢喃從他柔軟的口舌中輕呼出來,似乎是等了很久才念了出來,軟軟的,糯糯的,甜甜的,這就是情人間的耳鬓厮磨罷。

“你身上怎會這樣的香,像是從你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一樣,讓人那樣迷醉其中。”孟佪道。

青黛輕聲道:“我們村裏有幾顆老梅樹,每年花開之時,整個村裏都是梅香萦繞,那地上亦是火紅火紅的花瓣,像丹霞那樣的美麗,踩在上面,就有如踩在雲端之上,或許那是我們村裏唯一有詩情畫意的地方。”

“而我最喜歡的地方也是那裏,每年我都會去山上采集野生蜂蜜,我會将這些蜂蜜都儲存起來,等到梅花開時,将梅花拾來曬幹研磨成粉末,再與蜂蜜一起煉蜜為丸,裝入蜜罐中封好。我們村裏人都很少有零嘴,這便成了我的零嘴,這梅花丸不僅可以做零嘴,我後來發覺吃得多了,身上不覺也染上了梅香,此舉算是一舉兩得罷。”

孟佪聽得奇哉妙哉,他環着她腰看向她,是真沒想到,原來她身上這香還有這樣的來歷,但卻明白這也許不僅僅是她的零嘴,或許還是她餓時用來果腹充饑的食物,他低低道:“難怪你這樣小。”

腰肢不盈一握,似不如他掌寬,身上亦是玲珑清瘦。

青黛略微垂着眼眸,只因她與他從未隔的這麽近,他的手掌輕輕環着她的腰身,卻牢牢的将她鎖在他的懷內,她緩緩擡眸與他對視。

孟佪小聲道:“你是吃了那梅花蜜露,才長得這樣清美芳華的嗎。”

青黛因這話而紅了臉,尤其是他的眼睛就那樣看着她,說的那樣的誠懇,被人這樣瞧着誇,是個姑娘沒有不臉紅的,何況誇她之人還是她所喜之人,心頭便止不住的狂跳起來,像琴弦上的每一個音符随着手指起落微顫。

他的眼眸濯濯清亮,卻像陳年老酒一樣讓人迷醉其中,他的臉慢慢靠近,青黛秉着呼吸,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她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正一點一點的靠近,是溫溫熱的,她迷迷糊糊想着他此時擁着她的樣子,他們的呼吸已然挨到了一塊,綿綿缗缗,像纏枝似的糅合在了一起。

那麽那麽近,近到心都不敢跳動,但他的氣息卻沒再近一點,他們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沒動。

只聽見“撥剌”一聲響,從池子裏邊傳了過來,大概是那魚尾的撥水聲,游得急了發出的聲音,這聲音讓他們拉開了距離。

孟佪看着她,問:“你怕不怕?”

青黛知他剛才為何忽然停頓下來,沒繼續下去,他是以為她怕嗎?怕他們這段有違禮法的感情某一天被衆人所非議嗎?這段感情終究是不被世俗所容納的吧,在別人眼裏就是有傷風化。

“我以前最怕父親忽然病死,看着他整天躺在狹窄的木床上,有氣無力時,那是我最怕的事情。如果我父親一死,那母親帶着我和弟弟,怕是只有餓死的份兒了,誰都會對未來的死亡和不知充滿不安,所以盡管父親只是躺在那裏,但總能給我們一些精神支柱。”青黛澹澹說着,心裏想着這也是她為何會懂他心中的怕。

有時候怕也會腐蝕一個人的人心,會忽略很多的東西,就像一個盲人一般前進着。

青黛又笑道:“我現在已經沒有這麽怕了,因為父親有了治病的銀兩,我只盼着他能趕快好起來。而你就像我生命裏忽然出現的一縷陽光,帶給我絲絲的暖意,若說怕,不如說這縷光已然磨滅了這種怕,不如說我貪戀這世間的光與熱。只是你,若有想法,告訴我就是,我有自知之明。”

青黛說完直直看着他,倒是不知他心中有沒有遲疑,有沒有後退之意。畢竟她沒他這般的身份,她不過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是她想要去抓住他這縷光熱,或許她想要一個光明的未來。而他可以有更多選擇,他本來也是因為老太太逼得急了才讓他起了心思。

兩人靜靜對望,孟佪将她手緊緊握在了手心,似乎這就是他給的承諾。

作者有話要說:

梅花丸是我胡亂瞎編的,想想也不能吃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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