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街角的糖鋪子新炒了一批糖子兒,暖暖甜香氣飄得漫街載道,蕭雲兮打旁邊路過,動了動鼻子。

平溪崖看他一眼,道:“等着。”

“嗯?”他不解地停下腳步,見這人轉身往糖鋪去,買了一包炒糖子兒。

“拿去。”

蕭雲兮捧着紙包沉默許久。

過了半晌,這才拈了一顆扔進嘴裏,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想吃?”

平溪崖笑着瞥他一眼:“我瞧見你的饞樣了。”

“......”

蕭雲兮突然安靜下來,順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這人也不多說,心知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耐心等着。

果然過了沒片刻,就見蕭雲兮偏過頭來看着他,問道:“王爺你是不是喜歡我?”

平溪崖挑眉:“你說呢?”

“你就見過我一次,喜歡什麽?”

“喜歡你長得好看。”

“......”

蕭雲兮忍了又忍,終于忍住,沒将一包熱糖糊到這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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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溪崖瞧着他怒目而視,幾乎憋紅了臉的模樣,于是安撫道:“急什麽,來日方長,我還有機會發現喜歡你別的什麽。”

誰跟你來、日、方、長!

蕭雲兮一顆糖子兒差點噎住,咳了半晌才緩過氣來。

——洛筠秋說得對,這個人就是惡劣。

平溪崖笑着拍拍他的背,等他順過氣了,悠悠又開口來:“一包糖子兒,又沒人跟你搶,吃這麽急做什麽?”

話落便聽到紙包被揉搓的聲音,蕭雲兮将手中的糖子兒一股腦兒揉成一團,往他手裏拍進來:“還給王爺,黏牙,吃不了。”

平溪崖挑一挑眉,慢悠悠地把紙包又展開,喂進嘴裏一塊,吃得津津有味。

一路再無多話,直至快至瑜王府門口,這人才含着笑把最後一顆糖子兒吃下去,道:“味道還不錯。”

語罷笑盈盈地跨進府門,招呼下人去準備瓜果。

留身後人氣噎。

過了一陣,下人準備妥善,兩人來到花園亭下時,已能見着一桌奇異瓜果。

蕭雲兮随他坐下,一眼相中了圓滾滾的大葡萄,立時忘了先前的不快,開開心心剝了起來。

“王爺,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你跟人說話的時候,為什麽都不自稱‘本王’?”

平溪崖将剝好的葡萄放到蕭雲兮面前的小玉碟中,回道:“也會如此自稱,只是很少罷了。不習慣也不喜歡。”

“哦。”蕭雲兮似懂非懂地應一聲,将那人剝好的葡萄一口喂進嘴裏。

“你怎麽老吃葡萄,不嘗嘗蜜瓜?”

“不要,我就愛吃葡萄。”

平溪崖不追問也不多勸,點了點頭繼續替他剝。

蕭雲兮閑不下來,靜了沒片刻又開始聒噪:“王爺,你跟洛筠秋是不是有什麽仇?”

那人手頭的動作頓了一頓,擡起眼來看着他,回道:“沒仇。”

“騙鬼呢吧?都那樣了還叫沒......呃,當我沒說。”

平溪崖瞧他心直口快,又突然閉嘴的模樣,順眉笑了笑,道:“其實幼時同他是朋友。”

“朋友做到你們這份上,也是挺不容易的。”蕭雲兮滿眼誠懇地諷刺。

這人不置喙,又道:“後來比誰課本背得更快,比誰功夫練得更好,比誰買的糖葫蘆更大個兒,比誰的小玩意兒更稀奇,就鬧翻了。”

“......”

蕭雲兮贊他:“你們兩人的心胸一點也不狹隘,為人處世都格外成熟,真的。”

平溪崖白他一眼:“我當時想着,我好歹是個王爺,像他這種無知刁民也敢跟我攀比較勁,當然咽不下那口氣。”

“于是就結了這麽些年的‘深仇大恨’。”蕭雲兮點着頭把他的話補充完。

平溪崖蹙眉。

“都說了跟他沒仇。”

“那你還......”

這人知道他要說什麽,想了想,繼續給他剝葡萄。

蕭雲兮一邊吃着一邊好奇地望着他,這人悶了好一陣,才再度開口。

“後來母妃知道這些事情了,狠狠地罰了我。母妃不許我再出這些風頭,所以從那以後我就不搭理洛筠秋了。今日之前,早就有好些年不曾見過這個人,會跟他鬥嘴大概是小時候習慣了而已。”

“原來如此。”

聽他如此說,倒似乎真的對洛筠秋并無偏見。

除此之外,蕭雲兮突然有些好奇,承遠王妃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從起初的不許平溪崖與皇子同讀,到後來的不許他出任何風頭,似乎都與普通女子的思量十分得不一樣。

想着,便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爺,承遠王妃現今可好?”

“好,”平溪崖道,“早幾年先皇駕崩不久,我父王也逝了。母妃從那之後就時常呆在承遠王府別院裏誦經拜佛,雖說一年到頭也難見她出府走走,但好歹身子還不錯,我便也放心了。”

這人說着,手頭的動作也沒停下,桌上的葡萄漸漸沒剩下幾顆,蕭雲兮尚未察覺,又聽他說道:“這時節塞外的葡萄長得正好,等過段時日可就沒了,我再讓人送些過來。”

蕭雲兮這才感覺撐着了。

他緩了緩神,思索了一下方才這人說的話,猶猶豫豫地問出口:“王爺,你特地讓人送葡萄來給我吃?”

“嗯,有什麽問題?”

“沒,我就是疑惑,你又不了解我......”

平溪崖将最後一顆葡萄放進他碟中,道:“你可以讓我了解你。”

蕭雲兮幹笑兩聲。

“只怕王爺還不及了解我是什麽人,就又瞧見誰長得好看,一路跟着別人進店裏去了。”

平溪崖一愣,揚眉盯着他笑起來:“你在吃什麽醋?”

吃、醋!

蕭雲兮瞪眼。

“我...你......”

這人又是一笑,滿是篤定地安撫他:“你放心,我沒那麽容易把你看膩。”

聽得他額上起了青筋,咬牙切齒道:“王爺我想你大概誤會我的意思了......”

平溪崖點了點頭:“無妨,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慢慢來。”

仿佛頭上被罩了鐘罩,繼而被狠狠撞了一擊。

“我......什麽時候......”蕭雲兮懵懵地望着他,突然泫然欲泣地放聲哀求起來,“王爺,小的一介草民,小的要臉啊你出去別亂說話好嗎......王爺,我今日來你府上就只吃了你一小盆兒葡萄啊別的什麽也沒做啊我還是清白的......”

“我知道,我又沒說什麽。”

“你那還不叫說什麽啊?你随便一句話我就成你的人了,你要真說些什麽那不要了我的命了......”

蕭雲兮突然覺得無比心酸。

“把最後那顆葡萄吃掉。”

蕭雲兮苦着一張臉喂進嘴裏。

平溪崖笑一笑,站起身來伸出手去。

“走,帶你去看琴。”

“......琴?”

平溪崖點頭,牽過愣愣的這人起身,帶他離開花園,往寝院走去。

房中有一架紅木筝,通身無花,瞧來實在是毫不惹眼,然而蕭雲兮卻一眼認了出來,這麽一架琴,世上僅有一件,而且按理來說,應當在宮中。

蕭雲兮眯了眯眸子,仔細地凝視。

平溪崖帶他上前幾步,道:“站那麽遠,怎麽看得清楚。”

紅木筝就在眼前,蕭雲兮探出手去,以指腹撫過琴身,木質溫潤,是如傳聞中一般的絕世好琴。

“認得吧?”平溪崖問。

蕭雲兮點點頭。

這把琴是真的,那麽它就有名字,單字為“問”。

忍不住撥響了一根琴弦,音色細膩如水,一個單音便已擅自成章,如泣如訴。

蕭雲兮擡頭望向平溪崖,眼裏重重光華,滿臉寫着“快說是送給我的”。

這人看得止不住笑。

“想要?”

蕭雲兮沒出息地點頭。

“如何?我還算了解你吧?”

蕭雲兮沒出息地點頭。

“奏一首給我聽,我滿意了,琴你便帶走。”

蕭雲兮沒出息地點頭再點頭。

罷了,繞到琴後坐下,自左向右細細順過根根琴弦,眸裏的驚喜終于在觸摸中緩緩蘊作溫柔。

“王爺聽什麽?”

平溪崖靠到一旁梁柱上,回道:“你奏什麽,我便聽什麽。”

蕭雲兮颔首,略一思忖,找了幾個音,停頓片刻後,将一曲輕音撥響。

琴音悅耳,奏曲之人手指靈活,真是妙極。

唯有這個人,襯得上這架琴。平溪崖閉上眼暗思着。

曲走了一半,那雙撥弦之手突然按住琴弦止下來。平溪崖睜眼,聽他問:“王爺,我能唱嗎?”

“能。”

蕭雲兮松一口氣,細長眼尾笑得微微上挑,清了清嗓子,重新把曲子續上。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平溪崖愣住。

這人豈止是十指善音律,分明還有這樣一副好嗓音。

胸膛不覺跳快了幾分。

蕭雲兮兀自陶醉,還在繼續唱着:

“......小哥兒孤寂自難耐,夜夜把那姐兒候......

“......哎喲我的好姐姐...可曉得我天天都在這兒守......”

平溪崖額角跳出了青筋:“閉嘴。”

蕭雲兮停下來,沖他呆呆地眨眨眼。

“往後只許彈琴,不許唱。”

“可是王爺我覺得我唱得挺好的......”

“閉嘴。”

“那這琴......”

“不許拿走。”

蕭雲兮哭天搶地地撲到琴上。

平溪崖揉揉額,暗自後悔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果然還是...不夠了解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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