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緊嗎
溫翰林的葬禮定在城郊的硯山墓園,從林千家開車過去要接近兩小時,早上七點不到,就有一輛低調的SUV安靜地停在了樓下。手機響起時,林千正蹲在穿衣鏡前給溫陽穿最後那件外套。
黑色的。
溫陽淺色衣服多,原本林千還在猶豫要不要專門給他買一身合适的衣服,秦助那邊就聯系他問了尺寸,第二天連同他和溫陽的衣服一并讓人送了過來,一大一小兩套黑色正裝和羽絨外套,外加一條黑色領帶,和一只小小的領結。
溫陽比同齡孩子要矮一些,黑西裝上身,小小的骨架更惹人憐愛。林千替他戴好領結,又退遠一點反複調整位置,溫陽低着頭,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他。
“爸爸,原來你還會戴領結啊?”
“這多簡單,看一眼就會了。”林千終于将領結調整到滿意的位置,拍拍溫陽的背,“好了,去幫爸爸把花拿上。”
溫陽聽話地跑去了客廳,留下林千獨自在鏡子前,望着手邊的領帶發愁。
當年在溫家時常有穿正裝的需求,他肩平腰細腿長,穿得很好看,從來沒給溫家丢過人,可就是怎麽也學不會自己打領帶,而在發現有更簡單的領結後,幹脆也就不費那個勁去學了。再後來離開溫家,西裝這兩個字就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摘了出去。
……
現學多半來不及,他要是能學會,早學會了。半晌,林千呼出一小口氣,将那條領帶原封不動地塞進了口袋裏。
實在不行拜托秦助找個人幫他得了。
他領着溫陽下樓,司機已經在車邊等了很久,殷勤恭敬地打開車門。
“辛苦。”
林千沖着那位面生的司機點了點頭,上了車。
即使明知不可能,上車後看到後座空蕩蕩的兩排座位,林千還是略微波動了下,又抿緊唇低下頭去,為自己鬼迷心竅般的念頭所不恥?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學 阝完。他含着一口氣給溫陽系好安全帶,然後将車窗稍微降下一點,對着司機指了指小朋友:“他有點暈車,得通點風。”
司機當然毫無意見,坐定後就握住了換擋杆,車緩緩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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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清晨,目之所及好像都被镌上一層雪色,林千眯起眼,朦胧日光萦繞在雜亂的枯枝之上,寒鴉一聲孤鳴。
溫陽在車上沉沉睡了一覺,快要抵達硯山時才迷糊着醒來,拉着林千去墓園門口風頭最大的位置站着吹了會兒,總算才清醒過來,仰頭望向墓園的鐵質大門,和遠處依稀可尋、層疊交錯的灰色墓碑,片刻後又去問林千:“爸爸,我該叫他什麽啊?”
林千為難地捏了捏指關節。
來之前只含糊告訴了溫陽,要參加一個長輩的葬禮,更細致的沒有說,溫陽也沒有追問。
可等到真正置身于此,就不好不開口。
總不能讓溫陽稀裏糊塗的,到了墓前叫不出人。
“叫爺爺就行。”
“哦。”溫陽若有所思,“是爸爸你的爸爸?”
“想什麽呢?”林千無可奈何地捏了下溫陽的臉,“不是我爸爸。”
“哦。”
溫陽點了點頭,喃喃自言。
“那就是他的爸爸。”
他說得小聲,沒讓林千聽到,跟着人群按照次序入了場。
來了很多人,政界的,商界的,乃至學術界的,溫翰林早年是學術強人,從全國最前沿的學科博士畢業,各地都向他抛來了橄榄枝,為争搶他打破了頭,後來他為了妻子留在了B市,幹到很高層級後又從體制內跳了出來,一手創建了溫氏集團,業務線涉及各行各業,不僅是創收大戶,還提供了大量工作崗位,毫不誇張地說,溫氏集團就等于半個B市。
這是溫翰林公開的一些生平經歷,而林千在此基礎上還知道,溫翰林的那位妻子,還是一名天賦異禀的畫家,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導師寒靜。
林千偶爾想過,如果當年報志願時沒有選擇來上B大,沒有成為寒靜的學生,那會不會後來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只可惜往事已矣。
墓園裏氣氛肅穆,正式的儀式還要到十點左右才開始。
林千帶着溫陽在休息區待着,盡管是很角落的位置,還是吸引了無數目光——沒辦法,實在是溫陽和小時候的溫知寒長得太像了,讓人看一眼就明了的程度。而且私人儀式,被邀請來的人要麽非富即貴,要麽就是沾親帶故,甚至因為林千那張陌生的臉,更多人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更隐秘的可能性上去。
私生子?
誰的?
溫知寒還是……溫翰林?
衆所周知溫氏眼下當家的溫知寒,身邊是沒有人的,不少人盯着這塊香饽饽,任何風吹草動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有沒有漏的,而傳聞中溫翰林對妻子一往情深,奈何那個命薄的女人早已去了七八年,或許悄悄又養了個小的也未可知。
暗潮洶湧間,溫陽敏感地覺察到四面而來的注視,朝林千身邊靠了靠,小聲問:“爸爸,為什麽他們都在看我?”
小朋友聲音瑟瑟,仿佛被丢進人群中的小貓仔,林千保護欲瞬間噴張,一把摟住他,拍着他的背,斬釘截鐵:“寶貝別怕!爸爸在!”
溫陽:“……”
停止追問。
他只是在陌生的環境裏,有一點點不安,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各各穿得筆挺齊整,偶然停下說話時舉手投足,都與他尋常見到的人不太一樣。可忽然間,人群中出現一個他熟悉的身影,兩相對視後,對方朝着他們款款走來。
“季老師!”
林千應聲擡頭時季帆已經走得很近,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衣,頭發梳上去,露出高挺眉骨,貴氣凜然,與在學校的樣子大為不同。
聽韓東說過,季帆家境殷實,可真正看到他足以被邀請來參加溫翰林葬禮時,好像才對他的階層有了實感。
“季老師。”
林千起身同他打了聲招呼,季帆笑笑:“這裏不是學校,叫我季帆就好。”
林千點頭,又想着禮尚往來,在這裏被叫“溫陽爸爸”也挺奇怪的:“那也直接叫我林千吧。”
“真的可以嗎?”
季帆雖然嘴上這麽問了,但并沒有給林千否認的機會,明顯很開心,“林千。”轉而又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溫陽的頭。
林千以為寒暄差不多到此為止,可等了十幾秒,季帆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慢慢直起身子,含笑望着他。
“林千,領帶呢?”
林千一愣,“什麽?”
“秦助說有個人不會系領帶,拜托我過來幫一下忙。”季帆心情極度愉悅,“原來他說的是你。”
“……”
頭好疼。
林千瞥了眼擱在一旁的手機,十幾分鐘前,他宛若報火警般轟炸臨時救火員秦助求幫忙,他不想在溫翰林最後一程上還禮節不周。
【秦助理秦助理救!命!啊!】
【我忘了和你說我不會打領帶,我現在脖子光禿禿的和裸奔差不多!】
秦助理始終沒回,估計是在忙,而林千又不認識在場的其他人,就在他萬念俱灰之際,季帆來了,成功将他這團死火澆得更熄。
還不如随機抓一個人來。
沉默片刻,林千無奈地從口袋裏摸出那根領帶,遞到季帆手上,“麻煩了。”
“很榮幸。”
季帆面對面站到他身前,僅隔着半臂的距離,先将他的襯衫領翻起來,然後修長的手指靈活而熟練地擺動幾下,打出一個漂亮的結,又拉着底下另一頭,慢慢上推。
“緊嗎?”
林千幾乎神志不清,距離太近,對方說話時的喘息聲仿佛都能掃到臉上,惹得他頭皮發麻。
季帆在故意撩他沒錯吧?
他下意識後退半步,驚魂未定,随即就聽到四周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
儀式流程繁瑣,溫知寒今早六點就出了門,先是和幾位遠道而來的長輩親人見了面,快開始時才匆忙趕來內場,一進來率先撞入眼眶的,就是林千和另一個陌生男人親密無間的畫面。
他一口氣往回咽,腳步未停,像一陣風似的從兩人身邊徑直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