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想要愛,不想要責任

兩天後,林千在約好的咖啡廳裏見到了孟赫。

他和孟赫從前接觸并不多,再見到時對方已經徹底變了個樣,漆黑的碎發披落在額前,穿着長款的皮風衣,耳朵、頸間、手腕處都佩戴着細細的銀質飾品,利落又精致,即使面對面坐着,林千也很難再将眼前這個人和當年那個內斂孤僻的人聯系起來。

和打扮相對的,孟赫也變得更加善談。他給林千和自己各要了一杯這裏的招牌後,率先向林千道了歉,得到林千的諒解後,又不疾不徐地聊起了一些曾經在學校裏的事情。

兩人敘舊了十來分鐘,孟赫适時地從包裏找出兩張名片,推了過去。

“我從奇哥那裏要來了你的簡歷——我沒有要你侵犯你隐私的意思,只是了解你的過往工作經歷,或許能更好地幫到你。這是兩家我合作過的不錯的公司,年後會發布相應的崗位,我和他們的負責人還算熟悉,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我可以幫忙內推下。”

林千放下手裏的咖啡,伸手接過名片掃了眼,後背都不禁坐直了些。

這兩家公司的業內知名度非常高,入職門檻也很高,孟赫算是幫了他大忙。

“謝謝,”他溫和地笑一下,“不管後續成不成功,我之後有機會都會請你吃頓飯的。”

“沒關系的,舉手之勞而已。”孟赫小幅度地擺擺手,欲言又止,半晌,兀自抿了口咖啡,而後慢慢放下杯子,開口道,“其實林千……當年你偷偷彙給我的那筆青檀獎的獎金,我是知道的,後來有一次寒靜老師說漏了嘴,我一直很想當面謝謝你,但一直沒找到機會……林千,謝謝。”

“原本我是對你有一點成見,甚至最開始得知是你給我彙錢的時候還很憤怒,覺得你是在施舍我,被寒老師看出來,還被訓了一頓。”

他嗤笑一聲,接着說,“但我當時的性格确實看什麽事情都很消極和負面,後來寒老師幫我争取到了一個交換的機會,我去另一所學校待了一年,也終于慢慢地走出來,心境開闊之後學業上更加順利,這才慢慢地走到今天。”

“再回頭看的話,只能說,當時真的很不成熟——你放心,奇師兄那邊我會去說,保證他不會再說寒老師一句不好,寒老師對我也有恩,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诋毀她的。”

林千點了下頭。

“寒老師要是看到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也會很欣慰的。”

兩人又聊了會兒,就準備道別。

約出來之前孟赫特地打聽過林千的大致住址,此時已經提前替他打好了車。林千推辭不過,只好答應下來,準備回去再給對方轉個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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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門口環境安谧,陽光很好。

“另外林千,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孟赫頓了下,還是禁不住好奇,“我記得當年寒老師的病已經好了出院了,後來是又發生了什麽事才過世的嗎?”

林千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怎麽開口。

而對面的孟赫見他神色黯淡,很快揭過去:“對不起——車快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回去路程很遠,林千在車上搖搖晃晃,因為孟赫的臨別之言,做了很多斷斷續續的夢。

說是夢不太準确,只是那些被深埋進記憶中的碎片又重新被翻出來,在眼前又過了一遍。

從他和溫知寒剛結婚那會兒開始。

他們在夏至日舉辦的婚禮,結果當天晚上他就激素紊亂,發情期提前,經歷了混亂狼狽又刻骨銘心的一晚,幸好場地是在海邊,無盡的海風把交纏在一起的、濃郁的信息素氣味吹淡了些。

第二天醒來他一點點想起發生了什麽,頭埋在枕頭裏,惴惴不安地問昨晚其他賓客會不會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溫知寒躺在他身邊,一邊笑一邊說,會。

他發出一聲哀嚎,恨不得立刻就推開窗子投海自盡。

偏偏溫知寒還在一旁不痛不癢地補刀,說一大堆朋友一大早發信息調侃他。

“調侃什麽?”

溫知寒揉揉他的腦袋,輕飄飄回答,“你哭得太大聲了。”

他萬念俱灰,在床上翻來滾去,唉聲嘆氣,最後滾到溫知寒這邊,被他一把抱住,寬厚的大掌隔着薄薄的棉睡衣揉蹭着他的肩胛骨,只兩三秒,他就又扛不住信息素的摧折,像只八爪魚一樣纏住了溫知寒,在對方大臂內側輕輕舔舐起來。

随後被翻身壓住,四肢糾纏在一起。

他在悠悠的海浪聲中聽到溫知寒附在耳邊、低沉含糊的呢喃。

“騙你的,放心叫,他們聽不到。”

……

記憶繼續往後跳,他剛被檢查出懷了溫陽,在領到那團黑乎乎的檢測報告後,手心貼在肚子上,好像已經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心跳,耳邊是錯落開來的“咚咚”聲,很奇妙也很幸福。

但那些幸福卻在之後幾個月的一個上午戛然而止了。

林千從夢裏驚醒過來,脖子很酸,望了眼窗外,還剩一半距離。

他頭很重,不舒服,可意識卻很清明,呆呆地看着冒出冷汗的手心,好一會兒,才用力在膝蓋上蹭幹淨。

車行駛到一個漫長的隧道,林千重新靠回去,往事又不斷在眼前交織。

他清晰記得那時又是一個暑假,聒噪的蟬鳴從早響到晚。

有時他犯懶能在床上躺半天,又擔心總躺着對身體不好,于是掙紮着起來,卻無意撞破了溫知寒在和寒靜争執,到最後幾乎已經失控。

“您知道我是為了媽您才和林千結婚的,為什麽還要和許廣川聯系?”

“我為此不惜利用自己的婚姻,利用林千,所以您現在是想告訴我,沒用,是嗎?”

“媽,是您說唯一的心願只有看我婚姻幸福的,我努力了,您呢?”

……

林千扶着冰涼的牆壁,慢慢聽懂了那些激烈憤慨的言辭,随即陷入突如其來的無措和慌張中,手腳都不由自主地發起了抖。

巨大的恐懼和不安感漸漸裹住了全身,忽地,紅木門被倏地拉開,他下意識後退兩步,擡起頭,對上那雙近在咫尺卻冷漠疏離的眼睛。

“溫……溫知寒。”

他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牙關和口腔卻都又酸又重,無法組織出清晰的語言,只能眼睜睜看着溫知寒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凝視着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林千。”

他疲憊地掐了一下眉心,壓抑着渾身的煩躁。

“回房間去。”

當下的林千縱然有千百個問題想問,但最後還是在對方寒冰般的眼神中閉上了嘴,回到房間裏,心神不寧地坐到了晚上。

當晚溫翰林沒有回家,寒靜也不知所蹤,偌大的獨棟別墅只有做飯阿姨來敲門叮囑他去吃飯,他搖了搖頭,實在沒有胃口,挨着床頭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他艱難地睜開眼,瞥見窗邊立着一道修長的背影,随後那背影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林千。”

溫知寒慢慢地走到床邊,替他掖緊了被角。

“我沒什麽資格替自己辯解什麽,也不想騙你,昨天的情況太複雜,但有些話并不是我本意。我可以保證的是,從始至終,你是我唯一想要結婚的人,我也一定會履行好一個伴侶的責任。”

林千躺在床上,耳邊像是出現了幻音,明明溫知寒就近在眼前,卻似乎無形之中離他很遠很遠。

他攥緊被子,一言不發,很久之後背過臉去,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很想告訴溫知寒,他才十九歲,想要愛,不想要責任。

那天晚上溫知寒去醫院看望據說住院了的溫翰林,提前告訴了他,晚上可能會很晚才回來,叫他早點休息。

林千躲在房間裏,關上了房門,只收拾了一個很小的行李箱。剛拉上拉鏈,忽然床頭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他心驚膽戰地打發走了來問情況的阿姨,等腳步聲漸漸消失後,才走上前去。

懸挂在床頭的結婚照似乎是因為他剛剛收拾東西的動靜有些松動了,掉到了床下,所幸沒有摔碎,只是相片和相框摔散了。

他靜靜地蹲在旁邊看了很久,發出兩天來的第一聲苦笑。

最後林千想辦法把相框拆分成了幾塊,塞進了行李箱裏,而結婚照則留在了床上,趁着星夜,打車離開了溫家的別墅。

“後來呢?”

“後來你那個朋友和這個狗alpha離婚了沒啊!!!”

燈光搖曳的酒吧裏,龍勳一把将酒杯扣在吧臺上,抹了下嘴,義憤填膺:“這他媽不就是騙婚嗎?就算有錢長得帥,那也是騙婚啊???救命啊,還生了孩子,這個案例給我印成傳單給全國的omega都發一份避雷好不好啊,真是太丢我們正常alpha的臉了!!”

林千聽着龍勳連珠炮一般的瘋狂輸出,一時也找不到機會再繼續說下去。

其實後來也沒什麽了。

他離開溫家自己租了一個房子住着,拒聽溫知寒的電話,拒絕見他,也拒絕回去。在新租的小房子裏認識了一個性格很好的鄰居叫許還,寒靜時不時會來看他,但也絕口不提讓他回去的話。

再後來,他不小心出了一次意外,從樓梯上踩空摔下來,流了很多血,鄰居許還送他去了醫院,好不容易搶救回來,可全程溫知寒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他徹底失望。而在順利生下溫陽後的第五天,他得知寒靜病逝的消息。

詳細的過程他已無力再去打聽,而沒有了寒靜,溫知寒更沒有了和他繼續下去的必要,沒多久林千識趣地主動提出了離婚,卻因為溫翰林的關系,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林千,林千?”

林千回過神來,眼前的龍勳眉頭緊皺,投來一個審視的眼神:“你說的那個朋友不會是你自己吧?”

“別瞎說……我有那麽好騙嗎?”

他呲一聲,灌了口酒,空酒杯在手指間撚來倒去,神态憊懶,又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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