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4
五樓, 陳張剛家。
支行做貸款的同事開始例行詢問, 唐漾聽到“嘭”的輕炸聲。
唐漾循着聲源望去, 支行行長附在她耳邊:“可能是樓下的小孩放火炮玩。”
唐漾收回視線。
等濃煙撲到客廳, 大家意識到着火時, 猩紅的火舌已經蹿到了電視牆上。
與此同時,外面有鄰居驚乍地吼:“着火了!五樓着火了!沒聽到嗎快跑啊!”
“陳強!”陳張剛幾乎是下意識朝兒子卧室跑去,幾個年輕的男同事跟着陳張剛進去救人。
唐漾怕, 但膽子也不小。
她跑到玄關開門, 語速飛快地對同事們道:“到樓下發微信确認安全,下午我準假。”
“唐處先走。”
唐漾朝陳張剛房子裏面看:“你們先撤。”
同事們不再猶疑。
幸福花園是老小區,消防栓沒有檢修, 早已鏽死。房子外面有枯萎如布的爬山虎,火苗稍稍蹿到梢頭, 倏一下燃起了整面外牆。
幸福花園每層八戶, 樓梯口狹窄。偏偏現在是午休時間, 家家戶戶基本滿員。
濃煙卷到樓梯,大家嚷着嗆着跑下去, 跌跌撞撞你推我搡間好像有人摔倒,有人扶起,又有人踩上去。
保安在一樓打着強光手電,重複喊:“老人和小孩先走!老人和小孩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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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張剛和幾個銀行員工推着昏過去的陳強出來,唐漾給他們一人發一張濕紙巾,跟在後面。
一行人走到三樓,隊伍忽然不動了。
喧嚣吵鬧中有人開罵。
原來, 在這種時刻,竟然還有人想着把家裏新買的冰箱一起搬下去,冰箱卡在了門口,他們不願放棄。
“先出去!下面在做什麽!”唐漾開口吸了一大滾濃煙,瞥見樓下堵路的幾個人,她擡手就把成卷的資料朝下面砸,“去你媽不走不要擋路,上面還有兩層樓的人!”
搬冰箱那人為了躲資料身體朝後一縮,瞬間讓出一條一人寬的通道。支行行長他們來不及感嘆唐處驚人的爆發力,趕緊把那人強硬地擠到一邊,恢複秩序……
陳張剛他們出樓後,唐漾因為陸續讓人,還被擠在二樓的露天平臺上。
她看樓下人頭密密麻麻,如順風奔騰的河水,河水中,她不敢相信但又确實看到了蔣時延從很遠的地方跑近,一路“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逆着人流來。
到一樓,他消失不見。
不到一分鐘,滿臉急色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上來做什麽?”唐漾推他,“有文件忘拿了?文件能有人重要——”
唐漾話沒說完,蔣時延一把拉起唐漾的手,轉頭跑向平臺另一邊。
遠離了大部隊,也遠離了嘈雜。
天花板上的白灰撲簌簌朝下落,伴着碎木頭、斷鋼筋。
唐漾心跳得很快,蔣時延心跳得也很快。
蔣時延牽着唐漾的手,牽得很緊很緊,不松開。
蔣時延把唐漾帶到二樓平臺邊緣,他順着管道躍下去。
唐漾跟着蔣時延的步伐踩到管道上,見最後一格的高度離地面超過了兩米,她動作一頓。
蔣時延落地,朝唐漾伸出雙手,唐漾小聲說“91斤”,蔣時延喘着氣點頭,唐漾毫不猶豫朝下跳,蔣時延受慣性朝後仰了一下,爾後穩穩地把她接在懷裏。
周遭沸反盈天,唐漾耳裏卻只有兩個人的心跳,兩個人的呼吸。
你起我落,比賽般交織在一起。
消防車來得很快,架雲梯,開水槍,高壓水瀑直沖火海。
撤退進入尾聲,不少人将視線投向牆角兩人。
“你剛剛是來找我的?”唐漾微微用手撐起蔣時延胸膛,将兩人拉開點距離。
蔣時延目光逡巡她全身,确認她沒傷到,笑了,“不然呢?”他用食指輕輕刮落她鼻尖的灰。
唐漾鼻尖吃癢:“這麽感人嗎。”
蔣時延:“換我在裏面,你不會過來?”
唐漾:“你剛剛不都出去了嗎?”
蔣時延堅持:“換我在裏面,你不會過來?”
爬山虎上有殘留的火光,映出唐漾緋色的臉龐。
“會。”她細若蚊蠅地應了聲。
蔣時延滿意地摸了摸唐漾的發頂,發消息讓助理帶其他同事先回公司。
唐漾頭頂稍稍發麻,确認所有銀行同事都安全了,輕度燒傷的陳強也被送到了醫院。
唐漾轉過頭,正想和蔣時延說話,餘光瞟見張志蘭帶着兩個孩子想從側門出來,一根斷裂的橫木擋在她們跟前。
樓裏濃煙窮寇般追到母子三人,唐漾驀地蹬下高跟鞋赤腳跑過去,蔣時延看到她動作,更快地跑到唐漾身前。
“哐當”“啪嗒”,木頭斷裂聲不絕于耳。
蔣時延把闵木闵林抱出來,闵林噙着眼淚要媽媽。
唐漾跨到樓裏去拉張志蘭,她推着張志蘭出樓,自己剛要出去,在她正上方,一根細長的燈管搖來晃去,眼看着一墜,唐漾閃避不及,蔣時延沖過去反身把唐漾護在懷裏。
“啪”,燈管砸下。
蔣時延悶哼一聲。
消防員沖到樓內徹底滅了火,保安們輔助消防大隊排查傷亡情況。
那根燈管砸下來痛是痛,但絕對到不了傷人的程度。
而唐漾就眼睜睜看着蔣時延受那一下擊打,唇色驟地發白,大顆大顆汗珠從他額角冒出。
接着,他扶自己的手臂失去力氣般朝下滑,整個人極為痛苦地、緩緩蹲下去。
“延狗你怎麽了!怎麽了!”唐漾急了,一邊詢問蔣時延一邊焦急喊,“來人!這裏要救人!來人啊!”
殘煙嗆人,她喊破了音。
救護車是先前跟着消防車一起來的,醫生和消防員幾下把蔣時延擡了上去。
唐漾跟上去,看醫生護士給他做檢查,儀器裏各項指标“滴滴答答”。
突發心髒病?但延狗沒有心髒病。
被砸到了脊柱?還是其他……
唐漾逡巡着那些指示燈,心裏怕到要死,她面上卻強撐淡定、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說服自己:“不會有事的……延狗你不會有事的……”
蔣時延嘶了一口疼,手動了動。
唐漾默契地把手伸上前。
蔣時延握住她。
蔣時延望着她急迫又幫不上忙的糾結小模樣,想說很多話。
可他唇嚅了嚅,虛弱得一個字也發不出。
蔣時延想,話說不出,摸摸她的手也是極好的。
唐漾的手小、白、軟,摸着和沒骨頭一樣。
蔣時延翻來覆去地摸,越摸越忍不住心疼,他的漾漾在在意他,他的漾漾在擔心他,他的漾漾很急……
可該死的,他竟然覺得她方寸大亂又強行鎮定的樣子都這麽漂亮又可愛。
蔣時延說不出話。
這樣的動作落在唐漾眼裏,就是大病當頭的無助。
唐漾不禁捋着他頭發安慰他:“沒事,不會死,不會死……”
蔣時延并沒有覺得這是安慰。
唐漾順勢又自然地親了一下蔣時延眉心。
柔軟又一觸即離。
這下,蔣時延呼吸一凝,才是真的要死了。
救護車風馳電掣到了醫院,醫生和護士把蔣時延推往手術室。
唐漾跟着一路快跑,手術室合攏的瞬間,她扶着牆壁徐徐蹲下……
大火,蔣時延逆流過來,她看到張志蘭母子三人,延狗護住自己。
一切來得太快,讓人躲避不及。
“你是來找我的嗎”“不然呢”“這麽感人嗎”“換做是我在裏面你會來嗎”“會”……
唐漾想起曾經有一次,自己和他在校門口吃飯,遇到幾個混混吹着口哨出言不遜。
那時候他正在準備去臺灣交換的資料,一言一行都很關鍵。可也是在那時候,他把自己護在身後,騰地站起來沖幾個混混摔了啤酒瓶,也是不管不顧,像個瘋子……
良久。
唐漾深深吸了一口氣,去洗手間處理完一身狼狽,然後穿好鞋子,補妝。
出來後,她給蔣時延家人打了電話,和醫生溝通好,又接了範琳琅電話。
“還去開會嗎?”範琳琅關心道,“剛剛刷微博看到南津街發生了火災,您不是在南津街嗎?”
唐漾想着蔣時延手術還要做幾個小時。
“去。”她給了範琳琅肯定回答,又交代兩句,上了電梯。
唐漾出醫院,遇到記者采訪,她随口說了點,匆匆離開。
————
這起火災沒有人死,財物損失也不多。
失火原因是陳張剛兒子抽煙沒舍得抽完,剩一半忘記滅。然後,他午睡不小心把煙碰到了地上,點燃了地上的報紙。
這樣的事故,網友們僅能得出一條“煙沒抽完記得滅”的經驗便興趣缺缺,甚至連熱搜都沒上。
被波及的鄰居平常吵歸吵,罵陳強寄生鬼歸罵,見他家賠不出什麽錢,自家也确實沒燒個什麽,裝模作樣到醫院蹭着量了一下血壓身高體重,也紛紛作罷。
晚上七點,遠天鉛雲将新舊交替的城市渡成一幅重彩的水墨畫。
唐漾開會出來,回了趟彙商,這才到醫院來看蔣時延。
蔣時延住的單間,蔣媽媽他們回去吃晚飯了,留馮蔚然一個守着。
蔣時延麻藥還沒過透,就舉着手機和馮蔚然玩游戲。
唐漾唇角抽搐兩下,反手合上門。
“咔噠”,見進來的人是唐漾,馮蔚然尿遁,關門離開,蔣時延把頭偏向旁邊。
唐漾把東西放到茶幾上,走過去,失笑道:“在和我鬧別扭?”
怎麽可能不別扭?
之前痛着不覺得,蔣時延醒了後知後覺——自己被燈砸一下,就在漾漾面前就茍成了那樣,還吓到她,這和英雄救美然後在美人面前打了一個充滿蒜味的嗝有什麽區別。
再想到自己剛剛不小心瞥見鏡子,裏面嘶氣猙獰的五官,蔣時延一陣窒息。
偏偏唐漾看出他在想什麽,忍着笑意:“沒關系,依舊帥。”
哎……
蔣時延在別扭和看唐漾之間猶豫半秒,哼哼唧唧轉過頭來,迎上唐漾盈盈的笑臉。
一秒,兩秒,三秒。
蔣時延喚:“漾漾。”
“嗯?”唐漾挑眉。
蔣時延:“如果我癱瘓了,你會照顧我一輩子嗎?”
唐漾正色:“會。”
蔣時延:“如果我是絕症,你會陪我走到最後一天嗎?”
唐漾依舊:“會。”
蔣時延再問:“那如果我是——”
唐漾終于繃不住,屈指朝他腦門扣去,又是氣又是笑:“你特麽一個急性闌尾炎要是再逼逼就別喝粥了。”
蔣時延眼前一亮:“你帶了粥?”
“蔬菜粥,你沒拆線不能吃其他的。”唐漾打開保溫桶,香味和熱氣一起蹿到蔣時延鼻尖。
他沒忍住嗅了嗅。
唐漾抿笑,給他把病床搖起來,然後盛好粥,用勺子攪拌散些熱氣,端到他面前。
粥太燙,蔣時延問了火災的處理進度和情況。
唐漾一邊給他裝白灼青菜,一邊給他慢慢說。
她音調又軟又細,比窗外傍晚的昏色更讓人熨帖。
她看他的眸光一溫柔,蔣時延險些生出錯覺,自己和漾漾有了孩子,孩子在上小學……
說話間,粥涼得差不多了。
蔣時延半眯着眼喝一口。大概炖太久,粥有點爛,小白菜的根蒂沒摘,嚼不動,鹽是放多了點,鹹味間還有絲絲詭異的……她放了白糖?!
蔣時延僅用一秒,就判斷出了廚師。
迎上某人期待的眼色:“怎麽樣?還可以嗎?”
蔣時延斂好表情,道:“是在滋味閣買的?還是悠然居?這兩家味道差不多,我分辨不出來。”
但都是以粥聞名。
唐漾高興:“是我自己熬的。”
“啊?”蔣時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你下午不是去九江開會了嗎?”
唐漾:“對。”
蔣時延:“你在九江熬的?還是辦公室有電飯煲?”
唐漾小得意:“沒有,都不是。”
蔣時延順着她的話:“那?”
唐漾背後無形的小尾巴快翹到天上,尾音卻只是稍微上揚:“我從醫院出去先回了趟彙商,在彙商樓下買的米和菜,找琳琅借的電飯煲,定好時間去九江開會,開完會回去粥差不多好,我在彙商吃了飯就給你拎過來了,”唐漾軟聲道,“你不知道,琳琅都不肯借我,軟磨硬泡好一會兒她才給的。”
唐處從事的是頗具保密性質的信審工作,她說話的加密意識也很強。
乍一聽是她軟磨硬泡好一會兒,範琳琅把電飯鍋借給她。事實上,是範琳琅軟磨硬泡好一會兒,問她給誰熬,她和蔣時延什麽關系,唐漾被磨得沒辦法,紅着臉搡人“別問了別問了”,範琳琅從她表情裏得到了答案,一臉促狹地把鍋借給她。
蔣時延喝着粥,只覺得粥的熱氣漫得又柔又暖。
他人浸在唐漾的目光下,一顆心仿佛浸在溫泉裏。
蔣時延喝完一口,擡頭看她,小心又裝作自然地問:“突然覺得漾漾特別愛我。”
唐漾伸手絆了一下他的勺子:“廢話!”
蔣時延猝不及防被塞兩顆糖,甜味嗑了一嘴。
大概覺得自己答得太快太肯定,唐漾有些不好意思。
“粥真的好喝嗎?”她忘記自己問過這個問題,企圖找回些氣場,故作兇巴巴道,“不準說不好喝。”
蔣時延學她說話:“全宇宙無敵最好喝。”
好喝到……我想用自己報答你。
快看這人撒謊不打草稿!
唐漾心裏美美的,嘴上還是想怼兩句。她把青菜端到隔板上,坐到蔣時延床邊,她笑着一擡頭,撞上蔣時延一雙深邃噙笑的眸子。
及肩發滑了一些到脖子裏,唐漾癢得縮了縮脖子。
蔣時延慢條斯理幫她把頭發挑出來:唐處長……”
“延狗……”唐處長不敢直視他的眼神,怼人的氣勢如皮球般登時洩得一幹二淨,她偏偏頭,聲音小到聽不見。
蔣時延凝視她,指尖掠過唐漾細膩的脖頸,伴着發梢劃過相同地方的癢意,他低低喚:“唐漾——”
“嗡嗡嗡。”桌面上手機震動響起。
“電話。”唐漾小聲提醒。
“唐小漾……”蔣時延不想放棄。
“嗡嗡嗡。”震動聒噪不斷。
蔣時延堅持:“漾漾……”
“電話。”唐漾輕輕搡他。
“咚咚咚!”
這下,敲門聲也響了起來。